第1章 撿到的「小花兒」
凜冬深夜,漆黑一片的山林。
唇紅齒白的少年郎吹著口哨信步向前,行至半路,腳下突然一絆,往前沖了幾步才堪堪穩住身形。
少年渾身肌肉瞬間緊繃蓄力,散漫的眼神也驟然銳利起來,指腹同一時間摸向了腰間的短匕。
這條山路他走了近百八十遍,閉著眼睛都不會迷路,他百分百篤定,這個位置在他上山時還沒東西。
手指握住匕首冰涼的護手,鍾離廷緊繃的神經才緩下三分。
他低喝一聲:「誰?!」
寂靜的山林沒有半分聲音,安靜的連呼吸聲都沒有,鍾離廷皺了下眉,這才放鬆下來從懷裡掏出火摺子吹著,借著微弱的燈光他依稀看到,地上絆了他一個跟頭的好像是個人。
鍾離廷不由撩了下背後的狐絨披風,屈膝蹲下,點亮了火摺子湊近去看:居然真的是個人,看樣子還是個小丫頭,看起來超不過十歲,數九寒天,那麼瘦瘦小小的一團蜷在雪地里,渾身裹滿了積雪,灰頭土臉的,那張髒兮兮的小臉底色和雪地一個顏色,連呼吸起伏都沒有,怪不得他沒發覺。
「不會死了吧?」這麼想著,鍾離廷伸出手,雙指併攏探了探那人頸間脈搏。
觸手的肌骨透著幾分薄寒,脈搏細弱,但還在跳動,在他去探脈搏時小孩還動了下,似乎是還有丁點兒意識殘存的。
「命挺大。」鍾離廷喃喃自語道。
這麼冷的天,埋在這冰天雪地里,居然還能活著,不過看現在這僵硬情況,若是沒人管,怕是也熬不到天亮了。
救還是不救?
鍾離廷皺了皺眉,略有遲疑。
這處地方離營地不算近,若不是他貪山裡那一池溫泉,也不會雪天跑這麼遠。
積雪路滑,又是夜裡,要是多帶個人太冒險了。
況且還是個來路不明的小孩。
鍾離廷直起身,收起火摺子,單手解了脖頸上的披風系帶,厚實的披風扔在那人身上,喉嚨里溢出一聲輕輕嘆息,「……祝你好運,小丫頭。」
但願這麼大點兒小東西能撐到天亮。
鍾離廷邁步要走,右腿剛跨出一步,左腿忽然受限。
地上的小丫頭不知從哪兒來的韌勁,明明眼都沒睜開,卻憑著求生本能抱住了他的左腿。
像是抓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小孩五指收攏,抓抱的死死的。
求生欲很強,鍾離廷輕輕動了動腿,沒能把自己的腿拯救出來。
鍾離廷彎腰,輕輕敲了敲她僵硬冰涼的手背,「鬆開。」
他是有原則的,救不了就是救不了。
「哥哥……」似呢喃一般的稚聲被風吹的滑過少年耳畔,羽毛一般柔軟,鍾離廷動作再次頓住。
他是長子,異母弟妹一堆,但真沒人這麼喊過他。
「這是賴上哥哥了?」鍾離廷俊俏的眉梢隨著惻隱之心一挑,終於還是彎下了腰。
「得了,哥哥就當日行一善。」
……
「唔嗯……」
凍得癢痛的手指讓行軍床上的小姑娘從昏沉中逐漸清醒,她掙扎著從硬邦邦的小床中坐起來,搓了搓發癢的手指,逐漸蘇醒的意識讓她身上的鈍痛也漸漸清晰,卻抵不過胃裡實打實的火辣痛感。
又餓又渴,空蕩蕩的胃絞動著向她發出了不滿的抗議。
抬起一隻手按住胃部,小姑娘強打精神看向四周,眸底透出清晰的茫然。
很陌生的環境。
這是哪兒?
她怎麼會在這兒?
小姑娘舔了舔乾澀的唇瓣,試圖回憶出些什麼,但事實上,她連自己叫什麼都不記得了。
外面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與交談聲。
小姑娘有些害怕的往縮回被子里,拉起被褥蒙住腦袋。
「呼,今天的負重訓練可累死我了,那些沙袋得有兩鈞還多吧?」
「兩鈞而已。」
「而已???廷哥你這牛吹的未免有點過分了。」
小姑娘偷偷從被子里掀開一道縫隙,咕嚕嚕的大眼緊盯著入口方向,看到厚重的毛氈門帘被一隻裹著些許泥巴的手撩開。
兩個身著黑色作訓服,身形精悍利落的少年一前一後走了進去。
似乎才經歷了一場高強度訓練,少年們身上灰塵與泥土並存,凜冬的天,兩人額頭還有豆大的汗珠順著刀削般的面龐滾下,卻擋不住眉宇間的神采飛揚。
「是你太菜。」鍾離廷說著,眼睛掃了一眼染上泥巴的毛氈,「狗衛令,爪子離我門帘遠點兒!」
衛令:「……洗洗不就成了,呦呵……」正說著,忽然發現屋內躺了一天一夜的小丫頭醒了,正盯著他們看,他聲音不由一揚。
隨即,衛令義憤填膺道,「那丫頭髒兮兮的你都抱回來了,我碰一下你毛氈怎麼了!」
鍾離廷隨聲看過去,「嗯?醒了?」
小姑娘怔愣的看著二人,「我,我嗎?」
「這裡除了你還有誰?」
「嗯,」小姑娘慢半拍的回答著,「……醒了。」
傻乎乎的。
鍾離廷不由笑了一聲,「可算醒了,都佔了我床一天一夜了,小丫頭,你家人呢?你怎麼會一個人昏倒在山上?」
那聲音清透如泉水,分外的悅耳,小姑娘卻愣了愣,然後茫然搖頭。
什麼山上?
鍾離廷和衛令兩人對視一眼,均有些意外。
衛令摸了摸頭,道:「是不是受了什麼驚嚇?不記得就算了,家是哪兒的,讓人送你回去,或者讓人捎個口信,讓你家人來接你回去。」
兩人都看的出來,她身上穿的衣裳雖然髒兮兮的,但質地柔軟細膩,不像是普通人家會買來穿的那種布料。
小姑娘有些緊張,不敢說話。
帳篷里一下安靜下來,衛令忍不住催促,「問你呢,你這丫頭……」
「別嚇著她。」鍾離廷抬手攔了衛令,笑容和煦道,「不說就只能送你去見官了。」
衛令:「……???」到底誰更嚇人?
小姑娘閉上眼睛,努力去想,腦子裡對家這個概念卻一片空白:「我,我不記得了……」
衛令:「哈?」自己家能不記得,耍他們呢?
小姑娘努力的想了想,然後忽然抱住了頭,裡面一陣尖銳的疼痛,讓她止不住嗚咽出聲,「痛……」
衛令眨了眨眼,忍不住撓頭:「……廷哥,你那丫頭不會是哭了吧?我,我也沒說啥啊。」
「不是我的,是撿來的。」鍾離廷嘖了一聲,挑眉,「哭什麼,不許哭,有話好好說。」
小姑娘抿了抿唇,強忍著把眼底的淚花壓了下去,她抓了抓手下的被褥,急道:「我真的不知道……」
鍾離廷摘下了一旁衛令腰間的荷包,上前拉過小姑娘的手攤開,擦乾淨,眼也不眨的給人手心倒了半袋松仁糖,「給你吃糖……不許哭。」
甜食吃多了齲齒,軍營底下年紀小的士兵就有不少貪吃甜食壞了牙的。鍾離廷想了下,又撿回來了些,只給小姑娘留了兩顆。
衛令:「……我的。」
鍾離廷當沒聽見,毫不客氣的將剩下的揣進了自個兒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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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一鈞等於三十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