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人心中要有綠洲

第四十四章 人心中要有綠洲

陸瑤真很想朝她走過去,不知道為什麼,看著女子的笑,她便覺心中酸澀。

或許是她的笑太過溫暖?

或許是走得太久,累了,忽然有人對她笑談,便讓人覺得安心?

要不,就先把警惕心拋在一邊?

反正她現在也沒什麼值得人圖謀。

「小丫頭,還非要姐姐來找你么?」

陸瑤真抬頭,便看見客棧門口笑盈盈看著她的女子。

原來,在她糾結的時候,對方已經下樓來尋她了。

「我這樣……會影響你們的生意么?」陸瑤真摸了摸自己的臉,葯汁早已變干,恐怕更可怖了吧?

女子噗嗤一笑,「想多了,我們這兒根本沒什麼生意。」

這也太慘了些。

「我怕把你們寥寥無幾的客人也嚇跑。」陸瑤真嚴肅道。

「哈哈哈,」女子聽她這麼說,樂了,「放心,姐姐我坐擁一大筆財富,賠得起。」

她一邊說著,自然地牽起陸瑤真往巷子外走。

陸瑤真疑惑問道:「我們要去哪?」

「唔,你猜?」她朝陸瑤真眨眨眼。

陸瑤真對她這小孩子行徑很是無奈,故作思索片刻,然後才道:「猜不出來。」

「你看看你現在需要什麼。」

「我什麼都不需要。」

……

說話間,目的地很快便到達。

是一處醫館。

六齣娃娃在靈力這樣駁雜的地方早就陷入了沉睡,陸瑤真的頭髮凌亂得不像話,女子將她散落的碎發別到腦後,「你乖乖吃藥,很快就能治好,到時候就不會痛了。」

陸瑤真一怔,後知後覺發現草藥止痛的效果早已過去,疼痛雖然已成習慣,但她還是一直緊鎖著眉頭。

「走吧。」她牽著陸瑤真進門,裡面只有一個打著瞌睡的老大夫。

聽到有人進門的動靜,他睜開眼,精神矍鑠,笑眯眯地招呼,「蕙娘,這時候過來可是有事?」

「齊老,請您幫她看看。」蕙娘陸瑤真推到齊老面前。

「嚯,怎麼弄得這麼慘?」

齊老也就是念叨了一句,沒有深究的意思,仔細扒開她傷口周圍的草藥,又觀察了一番傷口的狀況。

「你倒是有點天賦,藥用得很對,這些傷口處理得及時,再換幾次葯,能好,你既然是老夫的病人,便不會讓你留疤。」齊老自通道,他身上有著醫者那種令人心安的從容。

陸瑤真鄭重道謝,「勞煩。」

「哈哈哈,小丫頭,說話一板一眼的,」齊老大笑道,「給老夫看看你的手。」

陸瑤真的手才是傷得最嚴重的地方。

當藥渣下的傷口呈現出來時,齊老跟蕙娘同時倒吸了口涼氣。

一隻手整隻小手臂連同手掌,大部分都是殘破的,覆蓋著大塊大塊的焦黑,其間露出一些通紅的血肉,隨著呼吸起伏。

另一隻手,手指斷口整整齊齊,雖然已經止血,但草藥中、掌心上都有乾涸的血跡,看起來仍舊可怖。

「唉。」齊老沉沉地嘆了口氣。

也不知道她如何忍下來的,這一臉平淡的樣子,真是毅力驚人,齊老都忍不住油然而生一股敬佩之情。

「好丫頭,指頭沒辦法,但燒傷還是能治的。」

陸瑤真扯了扯嘴角,這燒傷不是凡火所致,以凡人界的手段是治不好的。

不過這話肯定不能說。

也不知道會在這裡待多久,若是別人看到她的傷一直沒有好轉會不會覺得奇怪。

齊老重新給陸瑤真敷上藥,「這藥膏是我們祖傳下來的好東西,也只有老夫能夠制出來。」

褐色的藥膏聞起來有一股很奇異的清香,抹上去冰冰涼涼,撫平了那種令人難耐的灼燒感,舒適得讓人想喟嘆一聲。

「可是很舒服?」齊老笑眯眯地問道。

陸瑤真點點頭,若沒有舒緩還好,一旦有了對比,真不知道剛剛那種疼痛自己是怎麼忍下來的。

真是自己都忍不住佩服自己。

塗完葯,齊老又給她抓了幾副葯,「一日三次,小火煎熬,煮個兩次,藥渣便倒掉。」

「真是麻煩您。」蕙娘接過藥包,一邊彎腰道謝,一邊掏出銀子付賬。

「行了,別弄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老夫若真收了你的銀錢,家師知道怕是要活過來教訓老夫。」

蕙娘搖頭,「這葯如此珍貴,總不能讓您吃虧。」

齊老揮揮手,將蕙娘和陸瑤真趕出去,「行了行了,老夫要關門休息了,快走快走。」

他背過身去,清瘦的身形,挺直的脊背,明明粗布麻衣,明明頭髮斑白,卻讓陸瑤真看明白一些東西:義氣與風骨。

「為何他不受姐姐的銀子?」陸瑤真問道。

「唔,齊老是個好人,剛剛給你塗的葯,是他們世世代代傳承多年的秘方,當初藥方遭人覬覦,逼得他們醫館走投無路,是我出手相助,所以啊,齊老記著這份恩情。」

這人與人之間啊,關係便是這麼處出來的。

你幫我一點,我扶你一下。

日常的點點滴滴,最後便組成一個詞:道義。

「好姑娘,做人啊,要知恩要圖報,珍重受到的每一份善意。」

此時夜已漸深,回到客棧,卻見大堂里熱鬧非凡,吃酒的、談天的、說書的,熱鬧非凡。

陸瑤真懵了,「姐姐不是說沒有客人嗎?」

「確實沒有客人,」大堂燭光暖黃,蕙娘笑意融融,「這裡的,都是朋友。」

陸瑤真仔細觀察了一番,果然,這裡的氛圍倒像家人朋友是在小聚,眾人之間沒有一點生疏。

為什麼會有這麼奇怪的地方?

「喲,蕙娘回來了?你傢伙計不敢開你的桃花釀,我們可都等著你回來放酒解饞!」

說話的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小婦人,她端著有她兩個巴掌大的酒碗,一隻腳踩在凳子上,與她同桌的人都喝的東倒西歪,她卻仍舊目光清明。

蕙娘大步走過去,招呼旁邊肩上搭著布的小二,「今日我高興,小二,給他們開一壺,免得他們背後念叨我小氣。」

「胡說,蕙娘大方得很!」一個紅光滿面的老爺子聽到要開酒,笑的見牙不見眼,連忙替蕙娘說話。

「小丫頭,來一口么?」一位挎著刀的壯年漢子不知何時端了個碗到陸瑤真面前。

陸瑤真嗅了嗅,是酒。

「去去去,小丫頭還傷著呢。」蕙娘怒目斥罵一句,那漢子訕訕地把碗端回去。

蕙娘位置一變,露出站在她後面的陸瑤真。

她渾身藥膏的模樣瞬間奪去了眾人的目光。

「誒,怎麼還有個小丫頭。」

「天可憐見,這是怎麼回事,怎麼弄成這樣子?可還疼?」

「可有哭鼻子?」

七言八語的關心把陸瑤真砸得頭暈眼花,一雙雙真誠的眼睛,讓她有些手足無措。

為什麼會這樣?

他們不應該害怕她可怖的傷口、揣測她傷口背後的原因嗎?

明明從未見過,為何要關心她?

「真可愛!」剛剛那位喝酒的小婦人看著她迷茫的樣子,伸手掐了掐她的臉頰。

陸瑤真有些不自在,求助地看向蕙娘,「姐姐。」

「我先帶她去休息。」蕙娘看夠了熱鬧,牽著她的手離開。

她帶著陸瑤真來到一間房,叮囑道:「我的房間就在隔壁,有什麼事就說,不要憋著。」

陸瑤真沉默片刻,從小包袱里拿出張銀票,遞給蕙娘。

蕙娘疑惑挑眉:「怎麼?」

「我對齊老沒有恩,受之有愧。」

蕙娘輕笑一聲,想要拒絕,卻又瞥到她眼中的堅持,有些動容,終是點頭收下。

「行了,小丫頭,早點休息。」

陸瑤真坐在床上,蕙娘坐在床邊。

她心裡擔心,非要看著陸瑤真睡著,陸瑤真拗不過她,可一時也沒有睡意。

陸瑤真臉半埋在被子里,看著她柔和的側臉,忽然道:「姐姐,你很像我認識的一個人。」

蕙娘饒有興趣地挑眉,「哦?是誰?」

「是我的師父。」其實兩個人外貌氣質沒有絲毫的相似之處,非要說,就是都在見到她之後便對她很好。

蕙娘不知道她的心思,溫柔地為她搖著扇子,「小丫頭還有師父呢?」

「當然有,姐姐,我是習武之人,」陸瑤真強調說完,又強調,「姐姐,我很有用的,不讓你白白收留我。」

「雖然讓你知恩圖報,但是姐姐什麼都不缺,還真不需要你這丫頭做些什麼。」

她衣食無憂,知交遍地,閑來煮酒烹茶,看戲聽書,過得悠閑無憂,過得很是滿足,救人也不是為了什麼回報。

蕙娘可以不要,但陸瑤真卻不可以不記這個恩。

第二天,店裡的小二廚子看著院子里整整齊齊地柴火,驚嘆不已。

胖大廚揪起陸瑤真的領子,看著她皺眉。

陸瑤真看著他危險的眼神,察覺到他的怒意,很是疑惑。

「死丫頭!」胖大廚高喊一聲。

陸瑤真不明所以。

「手還傷著,是不想要了嗎?」胖大廚怒目,「你愚蠢!蕙娘怎麼撿到你這麼個笨丫頭!他把陸瑤真放下來,揭開紗布查看她的傷勢。

果然,又磨破了,血沁染在白布上,紅得刺眼。

「真是個牛性子。」胖大廚一邊數落她,一邊把她拉回房間上藥,從頭到尾絮絮叨叨,嘴沒停過。

陸瑤真歪頭看他小心翼翼給她的手上藥,不知為什麼就是想笑,她也沒忍,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你還好意思笑?!」胖大廚氣得喘著粗氣,手上的動作卻還是仔細得不得了。

小二在後面蹲著,笑嘻嘻地道:「蕙娘知道了,你就慘了,她可會教訓人了。」

陸瑤真覺得,這裡大概就是所謂的溫柔鄉。

用愛意和溫暖迷惑她,意圖讓她喪失鬥志。

如果真有這樣溫柔的刀,怕是沒幾個人能夠抵擋吧?

不過,她到底是不一樣的。

譬如這些在凡人眼裡嚴重的傷口和疼痛,在她眼裡不過爾爾;譬如在凡人眼裡艱苦的夥計,在她眼裡輕輕鬆鬆。

仙凡有別。

陸瑤真自然而然地成了客棧的一員,身為最小的那個,總是被其他人關照著。

日子平淡,無波無瀾,這樣未必不是一種幸福,但陸瑤真卻始終覺得心裡缺了愉快。

好在她的外傷漸漸恢復,燒傷也日益好轉。

最奇特的是,靈力也在恢復。

這讓陸瑤真喜不自勝。

這裡雖好,但久了怕讓人懶了骨頭,到時候再去直面修真界的刀光劍影,她怕自己刀鈍了。

客棧就像個桃源,這裡人人都友好,彼此關係總是和諧。

客人們幽默洒脫,沒有算計,也沒有偏見。

蕙娘是個很有意思的人,很適合做朋友。

一切都那麼好。

陸瑤真在這裡呆了兩年。

時間過得很快很快,她已經恢復到全盛狀態,可離開的日子卻一次次推遲。

她總是坐在蕙娘初見她的位置發獃。

「你這麼小小年紀,看著月亮的模樣卻那麼惆悵,你可是思念誰?」蕙娘不知何時來到她的身旁。

陸瑤真回頭看著她,點點頭,又搖搖頭。

「我思念的人就在身邊,師父。」

蕙娘搖扇的動作霎時頓住,良久后,才道:「什麼時候認出來的?」

「第一次就有所猜測。」

「不對啊,枉他們稱我一聲無相真人,怎麼我的偽裝騙不了你一個小丫頭?」

殷琇坐到她旁邊,撐著腦袋,嘆氣。

「其實也騙過了。」只不過是她從來不相信,世界上會有這麼美好的地方。

她在享受這裡的平靜,卻從未放任自己沉溺。

而且,那燒傷豈是那麼容易好的,就算是在修仙界,爬也要耽擱個五年。

「看來,我的擔心有些多餘。」殷琇苦笑。

年少時候要看清殘酷,才免得自大無知,但也要擁有幸福,才能永葆希望之火。

人心中總要有綠洲。

如果陸瑤真的心中一片冷寂,就為她建造一個。

可現在看來,他好像是做了件沒有意義的事。

陸瑤真的心中不是荒蕪,是平靜。

她坦然地接受別人待她的好與不好,冷眼旁觀人間鬧劇,她不是不知道,而是知道了,卻還是從容以待,不管是面對陸大富,還是面對瓊華。

「不是這樣的。」陸瑤真搖頭。

她彎起眉眼,露出一個真心的笑容。

她的笑一向克制,只有這時候,才能發現,這孩子是個明媚的長相。

「您可能不知道這次經歷對我的意義。」

是的,人心中是要有綠洲的。

至少以後,她再也不會覺得仙途孤寂,至少她能在絕境的時候,有那種想起來便會讓人會心一笑的記憶。

殷琇想修復她從小被忽視厭惡的創傷,他成功了。

也許這世界上沒有桃源,但她心中有。

「謝謝您,為我造的一場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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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他又佛又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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