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凝劍靈

洛卿寒怔住。

她淡淡垂著眼眸，微涼的手指捏著面具一角，指尖不由自主地在上面慢慢劃過。

熟悉的觸感瞬間湧上心頭，塵封在心底里的某一段記憶，似乎也因為這抹異樣的感覺，在慢慢融化的堅冰里重新浮出水面。

「瀟瀟玉臨風，錚錚君子骨。即使世態混濁，也要獨善其身，這是為師教與你的第一個人生道理，切記。」

那是在她初入師門時，那個人的教誨。

「師尊……」

洛卿寒低聲呢喃。

分明是平靜到冷漠的語氣，從她的口中念出來，卻莫名多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一貫清冷的眸子里霜霧朦朧，眼眶裡似乎也氤氳著一層薄薄的水氣，說不清倒是念，還是怨。

小時候不懂事，覺得過生辰不過是圖個平安快樂。等到了大一些后，她就對自己的生辰莫名生出了一股抵觸情緒，直到與顏玉容相認后，她才得知自己心底里的這抹對過生辰的反感到底從何而來。

盯著手裡的東西看了足足有一柱香的時間，洛卿寒最後還是放下了面具，將門窗都關緊后，揭下床簾，熄燈睡覺。

屋子裡頓時陷入黑暗，外面歡快的吵鬧聲卻一直未曾停歇。洛卿寒被吵得無法入眠，於是施法在屋子的周圍設下了一層隔音結界。

這下才終於徹底安靜，她蓋好被子，慢慢閉上眼睛，準備入睡。

結果半柱香都不到的功夫，她又睜開了眼。

因為洛卿寒無言發現，即使聽不到外面的聲音，她也一樣睡不著。

她習慣了晚睡早起，而現在才不過戌時中期，太早了。

洛卿寒頓時有些頭疼，掀開被子下床，披上外衣，重新點上蠟燭，又沏了一杯濃茶，坐回椅子上，準備就著燭光再看一會兒書。

但是只翻了兩頁，她就放棄了：平日里可以一目十行過目不忘的古經典籍，她現在一個字也讀不進去。

凝神打坐？也不行，連神都凝不了，還打什麼坐。

思來想去，洛卿寒一時竟不知道自己該幹些什麼了。

猶豫了一會兒，她將華凝劍召喚了出來，對著劍聲念了幾句咒語后，冰霧騰升，光芒閃爍。

隨著冰霜霧氣的瀰漫，一道模糊的半透明青煙從劍柄上的藍寶石上慢慢冒了出來，漸漸的，竟然化形成了一個小孩子的模樣，五官和輪廓都異常清晰，懸浮在半空。

「啊……」小傢伙捂著小嘴打了一個哈欠，揉揉眼睛。「本尊正在睡覺呢，你把我叫出來幹什麼？」

洛卿寒默了默，簡言意駭：「陪我聊天。」

「啥？」小傢伙一驚，一瞬間連朦朧的睡意都消散了不少，眨了眨幽藍的大眼睛：「我沒聽錯吧，你這是被人奪舍了？」

洛卿寒淡淡道：「無聊。」

「那就看書，你不都是這麼打發時間的嗎。」

「看不進去。」

「那就練字啊，雖然你的字已經不用練了。」

「你也說了我不用練。」

「那……那就凝神打坐吧，眼睛一閉一睜，一晚上就這麼過去了。」

洛卿寒無言：「……要是這些法子有用，那我要你何用？」

小傢伙撓撓頭，也有些沒主意了，冥思苦想：「你跟我也沒什麼好聊的啊……外面怎麼這麼吵？」

她忽然這般問道。

洛卿寒在召喚華凝劍的時候，就已經把隔音結界給消了。小傢伙好奇心重，一聽到外頭敲鑼打鼓的聲音，就忍不住追問。

洛卿寒道：「……外面人多。」

夜市？

小傢伙瞬間無了個大語，依依抱怨道：「既然外面這麼熱鬧，那你一個人在這屋子裡悶著幹什麼？」

洛卿寒看了她一眼，似乎不明白她問這句話的時候為什麼不動動腦子：「我不喜歡去人多的地方，你又不是不知道。」

小傢伙呵呵噠：「這麼難伺候，那你乾脆找個荒山野嶺隱居一輩子得了，修真界哪個地方人不多？」

「……」

「說點兒別的。本尊方才在睡覺的時候，隱約聽到了什麼聲音，是誰進你屋子裡了？」

洛卿寒淡然道：「我徒弟，紀凌。」

「原來是那小子啊，」小傢伙摸著下巴，若有所思。「他不去逛夜市，來找你幹嘛？」

「……他今日生辰，想讓我陪他去游湖。」

「……」

小傢伙再次無個大語：「既然如此，那你陪他去啊。好歹人家過個生辰，這點兒願望應該不過分吧？」

洛卿寒揉了揉眉心：「這不是過不過分的問題……」

「那是什麼？是你壓根兒就沒把他當作過徒弟？」

「……」

小傢伙撇了撇嘴：「這麼看來，當你的真傳弟子，還不如當個外門弟子好，瀟洒自在不受拘束，又不用成日都受你的氣。少挨幾百戒鞭，沒準兒人都還能活得久遠一些。」

「……」

洛卿寒面無表情地看著她：「我召喚你出來，是讓你陪我聊天，不是讓我挨訓的。」

「我這不正在跟你聊嘛，剛剛說到哪兒了來著？你把那小子拒絕了？」

洛卿寒默然：「過幾日我會挑個禮物補給他。」

「你也太敷衍了。」小傢伙白了她一眼。「真以為把你師尊用在你身上的那一套，照搬用在自己的徒弟身上管用？你怎麼打他罰他沒關係，我看那少年不是一個會記仇的人，這點倒是令本尊很欣賞。可是你連一個生辰都不肯陪人家過，這也未免太寒心了。」

洛卿寒默了默：「……他現在人都不知道跑哪裡去了，難道還要我現在去找他嗎？」

「跑了？」小傢伙頗為意外地挑了挑眉。「沒關係，你現在去夜市給他挑一兩件合適的禮物也還來得及。法子給你想好了，本尊就先回去補覺了。真是的，本來睡得香香的，忽然被人給吵醒，真煩。」

「……」

洛卿寒坐在椅子上久久不動，抿著唇，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華凝劍靈雖然愛耍性子，但是話說得沒錯：她這個做師尊的，不說沒有陪弟子過過一次生辰，連徒弟的生辰是哪日也是今天才得知。

想到這裡，洛卿寒的心裡忽然升起了一絲愧疚：她這個師尊，當得確實有些不稱職了。

洛卿寒是個有錯就改，而且十分聽勸的人，當下就換上衣服，推門出去了。

過了一會兒，清冷孤高的洛仙師半路折了回來，撿起桌案上的雪狐面具，猶豫了好半晌，才慢慢吞吞地戴在臉上，才再次出了門。

保險起見，還是戴上面具為妙，免得到時候遇見秋落桐他們一行人引起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