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管城
長城之外,荒草萋萋。前方大約一里多路,道旁有些不大的灌木叢。芒申帶著眾人鑽進灌木叢。芒申讓大家趴下,撩起長袍,露出划傷的傷口。他打開水瓠,用水沖洗掉傷口上的砂土;又打開另一個水瓠,往掌心裡倒出一些藥水,拍在傷口上。
鄭安平先覺得一陣火辣,然後是一陣清涼,疼痛減輕了不少,心裡對芒申的佩服和好感又增加了幾分。「到底將門無犬子!」他心裡想著,口裡謝道:「多謝公子!」
芒申沖著鄭安平笑笑:「請公子助我!」
鄭安平學著芒申的樣子,打開自己的水瓠,為另一人先將傷口沖洗乾淨,然後伸手讓芒申往掌心倒出些藥水,照樣拍在傷口上。不多會兒,五人都整好裝,坐在樹叢中一片草地上。
芒申面色突然嚴肅起來,用非常正式的語氣說:「現在大家一邊用餐,一邊聽我說。」
眾人聽后立即挺直了身子,從肩上取下乾糧袋,取出已經完全涼了的粟米飯,放在口中嚼起來。而芒申則從懷中掏出一個銅節和一個玉佩:「大軍和城內並無軍使交通。現在大戰將臨,請諸君分任軍使。請以五里為亭,傳驛要同時持節與佩。」
鄭安平聽到這,心裡踏實下來:自己不用到一線打仗了!只是把驛卒的差事從驛站搬到城外。雖然野外傳驛沒有驛站舒服,但好在現在尚未到冬天,天氣還算溫和,比起沙場上一對一拼殺,還是要好很多。
他拿起節與佩,仔細看了看。節是普通的銅節,而玉佩卻是品質上佳的白玉,呈半月形,雕飾著饕餮紋,看上去似一團油脂,拿在手裡清涼溫潤,令人不忍釋手。
「此物非常人所有!」他在心裡暗道。
少頃,天色完全放亮,眾人也吃喝已畢,腰背上的疼痛幾乎感覺不到了,也精神了許多。芒申帶著大家沿著一條從草叢中踏出來的道向前走去。
大約五里左右,芒申總會留下一人,指示一個明顯的地標,讓他守候在那裡,並叮囑眾人道:「記住了這個地方,不要迷失了!」又叮囑驛卒:「除了持節的,任何人不得靠近。不從者,一律射殺!」
鄭安平盼著他能將自己指一個地方留下,這樣他就可以休息了,要知道,從昨天到現在,他只在囿中城外的驛館里歇了不到一個時辰,不算走路,光跑步就跑了差不多兩個時辰。但芒申總沒有把手指向他。這令他無比失望,但又不好說什麼,只能咬牙硬扛著。
一口氣走了三個時辰,日頭從東走到西。前頭的塵土越來越明顯,越來越大,最後甚至都可以聞得到了。而這時,芒申身邊只剩下了鄭安平。在剛才,鄭安平還希望芒申能把麻三留在身邊,自己停下來守驛;但芒申堅決地把手伸向麻三:「請驛吏在里口守候。」這裡竟然有一個里,裡頭的場地正在道邊。在這裡守驛可真是美差,打個火要點水都不成問題,鋪上草,可以美美地躺倒。他一想到躺倒,立即渾身舒坦。但芒申的話把他的美夢打破了:「不能靠近里中,里中的人也不許出來,否則射殺!」
「射殺」,這是今天鄭安平聽到的最多的一個詞。他很奇怪,自己竟然能平靜地聽一個人隨隨便便地說「射殺」一個素不相識的人。
在安排好麻三后,芒申對鄭安平說:「前面不遠了,我倆加快些吧!」隨即加快了腳步。鄭安平忍著一腔的不快,跟著也加快了腳步。
大約又走了一個時辰,已經可以聽到遠處傳來人叫馬嘶的聲音,顯然,大軍就在前面。芒申指向一道小河的拐彎處,道:「請公子駐驛在此吧!任何人無節不得靠近,不從者一律射殺。」
鄭安平看了看指給自己的驛位。這裡有一段河道從西流過來,在這裡轉向東北方;北邊不遠有一個石橋,他估計,弩箭射程有可能勉強夠得上,但殺傷力就談不上了,最多嚇人一跳。西邊還有一座向北的石橋,但距離較遠。河對岸竟然是一座廢棄的城池,這個大彎,正好形成城池的天然護城河。河這邊,三兩里內並無人家,但有一些不成規模的田地,看上去不成鄉里,是些散居的野人。
「這裡是舊管國,」芒申向鄭安平解釋道,「現在完全廢了。」
他又掏出一條朱紅的麻布,對鄭安平說:「請公子縛在左臂上,以便傳信識別!萬不可遺失。」
鄭安平接過來,依言縛好。芒申則越過石橋,一個人順著城牆向西跑去。
時臨黃昏,一切都安靜下來!
由於眼前有破損的城牆遮擋,鄭安平看不到大軍在何處,但從城牆上方騰起的塵土看,應該很近了。
一陣困睠襲來,鄭安平很想就地倒下,睡他個痛快,但他抑制住自己的慾望:大軍就在前面不遠,這裡已經是前線,要想活命就得放警醒些!
他先繞到河邊,抓了兩把水澆在臉上,讓自己清醒些。再上來仔細地觀察了周圍的地形,他想著過河去,到舊城裡找一個地方安置;但看不清城裡的情況,萬一有個人或野獸什麼的,反而不妙。
他重新把自己結束了一番,清點了乾糧袋、水瓠、弩和箭囊,提起戟,快步向石橋靠近。在石橋邊停下,仔細地打量了一番眼前這座廢城。
城牆並不高,是用土夯築而成,看起來應該費了很多工。但多年風吹雨淋,城牆多處出現豁口,如果裡面有人,拿弩指著他……。他又往後看了看,空空蕩蕩,找不到一棵樹,甚至連塊稍微大點的石頭都沒有。但他終於還是找到了一塊好地方:一處土坡上,野草長得特別高,後面好像還有道坎。
他快速閃到這裡,向四周張望了一番:這裡視野十分開闊,野草長得很茂盛,如果有人接近,他自信能在對方發現自己之前,先發現對方。橋頭離這片草地不遠,在弩箭射程之內。他在草地上坐下,把乾糧和水瓠都解下來,弩搭上弦,戟放在手邊,一邊靜靜地聽著周圍的動靜,一邊吃著乾糧,喝著水。
天越發黑下來。周圍的一切都變得朦朧不清,眼睛越來越沉。最後他乾脆閉上眼睛,趴在地上,一面休息緊張的身體,一面把耳朵貼在地上聽周圍的聲音。
遠處的人馬聲越來越強,顯然是大批兵力在調動。近處有風吹過的聲音,還有雀鳥飛鳴的聲音。鄭安平幾度朦朧,又幾度掙扎著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