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合陽
有人跑回城裡,取來一罐淡鹽水,扶著馬邑主的頭,緩緩喂下。馬邑主經過這一段時間休息,加上這一罐鹽水補充,漸漸恢復過來。
兄長和妻兄焦急地坐在他的兩邊,替他擦拭著額上冷汗,小聲問道:「秦軍在側,當何如?」
馬邑主虛弱地問道:「彼將軍何令?」
兄長道:「令吾等著衣往會。」
馬邑主道:「吾無能為也,願俟賢者!」
妻兄道:「城中勇士惟主耳,何俟?」
馬邑主道:「彼將軍藝高,吾無能勝也……」
兄長問道:「何以角力?」
旁邊一名馬邑人道:「蓋勝者為王!」
一直沉默的馬叔道:「將軍既勝,吾主亦伏拜,未可失信,當奉之為王!」
馬邑主道:「可再戰否?」
馬叔道:「吾主既無能為,他者何為!」旁邊的馬邑人也都默認了馬叔的話。
馬邑主又看看兄長和妻兄,兩人都垂頭喪氣,嘆息不已。
馬叔道:「彼空手即能勝吾主,況兵利甲堅,何能再戰。惟當奉之,以保全城。」
馬邑主道:「冀氏處當何以報?」
馬叔道:「吾觀彼軍,意不止馬邑,冀氏必無逃也。吾主勿憂!」
馬邑主現在已經基本可以自行活動,便道:「著衣!」
一群年輕人跑出去好遠,把馬邑主脫下的衣服給抱過來。——馬邑主在原來的隊列中脫掉衣服,但卻在秦軍陣營前被縛,引得馬邑人一擁來到秦軍營前,從空場的那頭跑到這頭,脫下的衣服也沒人管,就扔在那頭了。馬邑主慢慢穿上衣服,略坐了片刻,對兄長和妻兄道:「吾等同往秦軍一會!」
兩人攙扶著馬邑主站起來,往秦營那邊走。由於語言不通,馬叔也跟來,充作翻譯。蒙驁早就換好衣服,帶著一眾大夫在陣門前觀看。秦軍只退後了三十步,並不遙遠,那邊略大聲點的交談這邊都能聽見。見馬邑主過來,蒙驁也叫上兩名公大夫,三人一起迎了上去。
兩邊在陣地中央相遇,相互見禮后,相對坐下。馬邑主俯首,蒙驁俯首;兄長和妻兄俯首,兩名公大夫也俯首。兩邊開始交談,偶有隻言片語傳來,兩邊士兵只能聽懂自己這一邊人說的話,馬叔的翻譯總是輕聲細語,兩邊都聽不見。到後來,兩邊越說越興奮,聲音也越來越大,秦軍這邊聽見蒙驁說,他會在每個家庭都安排一名士兵作為守護,不用額外給養,只跟著那戶人家吃飯就行。馬邑主也感動得連連稱謝!最終,馬邑主和蒙驁的手緊緊握在一起,表示馬邑歸順了蒙驁。
緊張地觀察會談情景的兩邊士兵,各自聽到自己這邊人的談話,只聽不懂對面人的話。總的來說,馬邑主的聲音比較大,而蒙驁的聲音相對溫和。秦軍這邊自然知道每個家庭都有一人守護是什麼意思,那就是把那一家收為臣僕。不過親營的士卒是沒有這個待遇的,他們不能駐城,只能在野外露宿。
蒙驁下令后軍跟上。留下一百人接管馬邑,其餘人在馬邑周圍暫歇。馬邑主讓殺了一匹馬,犒勞大眾。蒙驁似乎關心地問起城裡、城外的情況,馬邑主等人幾乎知無不言。蒙驁從馬邑主這裡了解了安邑與上黨商議的情況,但馬邑主也不清楚,但知道兩邊的人到過這裡不下十來次,最密集的時候幾乎隔一天一次。最近幾天少了,好像沒有人來了。安邑的人都是自己過來,上黨來的人則一般有合陽的人陪同。
蒙驁一直以為馬邑的北邊只有冀氏,經過馬邑主的介紹,原來在冀氏的東邊約四十里還有一座城邑,名叫合陽,實力僅次於冀氏,約有五六百戶人家。從馬邑至合陽約有六七十里。從馬邑溯少水而上,可以見到一條自東而來的支流,這條支流就通往合陽。而冀氏則還要再往上一點,有一條從西邊來的支流從那裡匯入少水。兩條河流的交匯點就是冀氏。
馬邑主指畫口述,旁邊的人紛紛出言補充,把馬邑周圍的地勢介紹得十分詳細。大家雖然是農民,但都知道行軍打仗地形最重要。現在將軍是自己人了,總不能讓他因為地形不熟打敗仗!凡屬大家知道的,那怕一個小的山洞都提供出來。
至於往安邑方向的道路,馬邑人知道得不多,大部分人會沿少水而下至端氏,再轉向安邑;但也可以從山裡走一條河谷出山,直接到達翼城。
聚餐后,馬邑人和秦軍共同入城,秦軍以整齊的軍容穿城而過,在馬邑嚮導的指引下,秦軍主力沿少水而上,在合水與少水的交匯處安營,切斷了冀氏、合陽、馬邑之間聯繫。只有留守馬邑的一百人留在馬邑中。
馬邑主因為角力輸了,依約奉蒙驁為王。他招集了馬邑各家家長,在城主府前舉行了奉拜大禮。蒙驁率領各大夫接受了馬邑主奉上的土塊和粟米。然後在各家的擁戴中,一百秦軍士卒進入馬邑各家,成為「守護者」。蒙驁請馬邑主派人前往合陽和冀氏,宣布馬邑歸順秦國,並勸兩城開城。隨後,他率領各大夫立即前往大營,部署對合陽和冀氏的作戰。
秦軍的軍營距離冀氏不足二十里,距離合陽也不足四十里。秦軍的到達首先引起了冀氏的極大恐懼,他們關閉了城門,並派出使者,押運著糧草,到秦營詢問大軍的意圖。隨軍的馬邑人向冀氏人介紹說,馬邑由於在與秦軍的角力中敗北,已經奉秦將為王;現在秦軍將攻略冀氏,如果冀氏不能開城,馬邑將不再與冀氏結盟。
冀氏使者把這一消息帶回城中,城中立即響起了示警的鼓聲。由於兩地相距不遠,冀氏的鼓聲可以隱約傳到秦軍營中。
蒙驁到達秦營時,已經黃昏。秦軍公大夫向蒙驁報告了冀氏城來使的經過。由於冀氏到合陽必經秦軍營地,蒙驁命人在附近的山中埋伏,擒拿兩邊往來的信使。這天夜裡,天氣晴朗,天上有一彎新月。站在山頭,四面一覓無餘,甚至可以望見遠處冀氏城上星星火光。從冀氏出來的人完全暴露在秦軍瞭望的眼中,無一漏網。但另一面,合陽則山巒阻隔,那邊的動靜秦軍一無所知。
由於連續奪取了數座城邑,秦軍的士氣很高。他們在少水兩岸分設了兩座營柵。半夜,秦軍瞭望發現大約四五裡外的山腳下出現了一片黑影,立即點火示警。蒙驁趕到山頭觀察,發現那支部隊已經完全轉過山腳,當即命令山下的兩個營作好作戰準備。自己率領一支十人的小隊監視敵軍的動靜。
山下的敵軍分成兩股,一股爬向山頭,另一股則沿著山道向秦軍的營盤移動。蒙驁十分奇怪,山上點起了火,雖然有月光,但依然十分顯目,敵軍沒有理由不注意到。既然自己的動向被發現,按理他應該立即停止偷襲,而不應該仍按原計劃執行。
山頭上有不少山溝,夏日草木濃密,藏上十來個人並不難,特別是在夜間。蒙驁嚴令這十人不許發出聲音,匍匐在草叢中。這十人都是出來放哨的,隨身只配備有一人來高的長戟,既沒有弓箭,也沒有長矛;他們把長戟隱藏在身後,用手握住刃部的下端。
這群人上了山,蒙驁大致估計了一下,約有百人。月光下他們十分謹慎地四散開來,向周圍警戒、搜尋。警戒線的中間則是一名著冠的人,顯然是一名軍官,身後跟著十來個士卒,每人手執兩個火把,並沒有點燃。警戒的士卒草草完成搜尋后,向中間的軍官報告,沒有發現秦軍。其實蒙驁等人就在離他們不足三十步遠的草叢中。只不過由於他們人手不足,雖然搜尋了五十步,但中間有很大的空當。儘管如此,蒙驁他們也是緊張得大氣也不敢喘。敵軍的報告聲清晰地傳來,蒙驁聽出,竟然是趙音。
那名軍官也沒有認真地把搜尋當回事,全心全意地觀察著山下。聽了正面的彙報,僅僅只「喏」了一聲,連頭都沒有回。
少時,聽見那名軍官說了幾句什麼,一名士卒點燃火把,雙手舉著,左手舉過頭頂,右手放平。一會兒,那名軍官又說了幾句什麼,那名士卒將火把在頭頂上來回交叉。山下立即傳來吶喊聲。蒙驁明白了,上山的是敵軍的指揮官,他想憑藉居高臨下的優勢,指揮這場戰鬥。
吶喊了幾聲后,那名軍官察覺出有些不對勁:似乎只有自己部隊的吶喊聲,而秦軍營中十分安靜。他又說了幾句,那名士兵的火把已經快要熄滅了,上來另一士兵,點燃自己手中的火把,換了個方位,仍然是左手高舉過頭,右手平舉;待軍官一聲令下,士兵雙手執火把在頭頂交叉。於是山下又傳來一陣吶喊聲。
然而秦軍營中依然十分安靜……
可以明顯看出軍官心中的猶豫,他左右徘徊了一會兒,似乎下了決斷,大聲道:「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