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河東人事
現在是盛夏,天雖放亮,但還未到上朝的時間。張祿也不再休息,少喝了些酒,吃了些果品,換上朝服,上車前往章台宮上朝。
處理完每天的日常工作,散了朝。張祿、王齕和子楚留下來商議軍機大事。張祿主動要求內史綰也留下。皮綰略感意外,但也遵命留了下來。秦王在一間偏殿中為這幫重臣準備好果品和清酒,開始討論機密之事。
張祿取出蒙驁派人送來的文書,道:「上黨傳書,言河東守稽暗與晉通,將獻河東。」他一邊說,一邊暗地裡觀察秦王的面色。秦王沒有任何意外之色,接過張祿呈上的文書,讀了起來:「上黨守驁敢言之:臣略少上,探得少上合陽勾聯河東及晉上黨廉頗,敢言之。」
秦王放下文書,默默地聽著張祿介紹自己向上黨使者詢問得到的詳情。知道是在合陽時,查獲了河東與上黨之間中間人,從他們口中得到這一消息。秦王問道:「驁何以略少上?」
張祿道:「上黨使言,河東粟秣不繼,故略少上以就糧。」
秦王道:「河東初建,寡人募發守之而不得,幸賴應侯以民實之,倉稟皆滿。秦與趙決於長平,十萬秦軍實賴之以存。數年所積,一日朝而盡。后屢戰,河東為空。是皆實情。驁軍不得食,轉略少上,少上何情?」
張祿道:「內史久在上黨,諳知地理,必知其詳。」
內史綰道:「少水,或名洎水,源出霍山,穿太行,過高都,而出野王。徑流千里,穿峽過谷,而匯注於河。端氏在其側也。少水兩岸,稍有其田,可以安民。或晉或狄,聚群而居,稍稍成落,或起小城。是為少上諸城。臣守上黨也,眾不敷用,但收賦稅,不行秦法。惟求相安無事而已。上黨守驁攻略少上,亦可為功。」
秦王道:「上黨守長平,為河東屏障。今河東已失,轉略少上,晉得勿乘虛而攻河東乎?」
內史綰道:「上黨溝壑縱橫,河流眾多,每出意表。少水南北貫穿,誠要道也。上黨眾少,不足守長平。據少水而阻晉西去,亦合兵法。」
王齕也贊同內史綰的意見,補充道:「自長平出河東,必過端氏。少水在端氏側,據而守之,深合兵法。惟其眾寡不敵,空有其勢,無能為也!」
張祿道:「昔者,左庶長以二萬之眾,敵長平趙軍四十萬,雖眾寡不敵,而趙軍不得一進,遂為所破。今驁亦得卒二萬,而上黨晉軍不過二十萬,且懷二心。依臣之見,趙軍無能為,而驁必無恙也。」
王齕道:「臣守長平,幸賴河東以為援,深溝高壘,乃得持久。今河東空虛,郡守難料,是以難也。」
秦王道:「稽久隨寡人,又有薦應侯之大功。得守河東,三年不計,恩之深也。彼歸於晉,復有何利?蓋風聞耳,未足恃也。」
內史綰道:「稽忠誠於嘉,惟少習軍事。可命一善戰之士佐之,必無礙也。」
張祿道:「蒙驁,善戰者也,寧其歸河東乎?」
內史綰道:「驁,上黨守也。無河東,則無上黨;上黨失,而河東繼之。上黨、河東相為表裡。上黨有驁,可無慮也。而河東必得一能戰之才,督軍臨陣,與士卒共進退,乃和焉!」
王齕道:「五大夫無傷,勇士也。臣攻皮牢,其實狼狽,賴無傷偏師出閼與,下武安,乃得脫困。今在尉府,甚得其力。臣以為,以其為河東尉,必能陣列和睦,得御強敵。」
內史綰道:「上黨使公乘緩,熟諳軍事,能明大節,使為河東丞,必能使上黨、河東合為一體,而無所礙。」
張祿道:「郡丞,多公文往來,公乘緩非所長也。臣府之吏無名,暢曉公文,可以為丞。」
內史綰道:「急則從權。令河東急於晉,當與上黨相表裡。繁文縟事,非所急也,當以軍事為上。公乘緩雖武士,略通於文,往來上黨、河東間,必得其用!」
張祿道:「今武有五大夫無傷,勇士也。復得無名以文佐之,加以稽之忠貞,垂拱而治,河東必諧矣!」
秦王道:「寡人親與無傷、緩及無名語,問其策,以為定也。其於午後陛見之。」眾臣應喏。又議定了幾件機密事,眾臣辭出。
待眾臣離開后,秦王問子楚問:「爾以為何計?」
子楚問道:「王其信稽乎?」
秦王道:「王掌天下之柄,任人惟賢,何信為?」
子楚道:「秦迭與趙戰,久戰力疲。諸侯乘其弊而起,此誠危難之秋也。家貧則思良妻,國難則思良相。王其訪諸賢?」
秦王很有興趣地問道:「賢者何人?」
子楚道:「客卿澤,久在草莽,多所交遊,王其咨之?」
秦王道:「汝能用草莽,勝諸公子多矣!」
子楚道:「兒焉得稱用草莽。王甫王,即召孟嘗,此其善用草莽者也!」
秦王道:「孟嘗君,公子也,非草莽也。」
子楚道:「孟嘗君固公子,而母甚賤,其父欲棄之,賴其母活。后雖得父意,終戚戚焉。其所交者,皆雞鳴狗盜之輩,無能立於廟堂者。非草莽而何?王乃命涇陽君為質,而以孟嘗為相。真善用草莽者也!」
秦王道:「非所言也。彼時內亂未息,而外患不止。固以涇陽易孟嘗者,外欲交於齊,而內絕禍也。」
子楚見秦王提起舊事,有意投其所好,問道:「兒少聞其事,王其語之!」
秦王微閉雙目,似乎平靜了一下心情,緩緩道:「先王兄之逝也,吾質於燕,群臣在周,后,諸夫人、公子在秦。是時也,公子壯最長,守關中;嚴君疾最賢,掌洛陽群臣。汝祖在外,既幼而賤,為王,非所望也。」
子楚見秦王語氣沉緩,似有無限心思,遂酙了一爵清酒,奉於秦王。秦王睜開眼,接過爵,示意子楚坐下,略飲一口,道:「吾與子少言往昔,今日猝言,實有感焉!」又平息了一下心情,道:「迎吾入秦者,乃在趙王!」
子楚道:「武王迎王入秦,世所皆知也。曾不意秦與趙戰,兩敗皆傷。」
秦王道:「國之交,非如人之私也,常不如意,又何怪哉!穰侯,楚人也,而自亡楚,雖非所願,終無所辭!」
子楚應了聲「喏」,聽秦王繼續往下說。秦王道:「趙王遣密使,飛馳入燕。吾盡棄其眾,得燕趙之送,單身入周。嚴君疾在周,率群臣奉吾于軍中即王位,遣使歸告咸陽。而公子壯不欲,必得后令而後可。彼時,群臣在周,秦閉關,皆不得歸,而諸侯環伺。方是時也,存亡繫於一線,實可虞也。嚴君疾,父王之弟,又最賢,宗室附焉。乃奉八子為太后,以公子壯為庶長,命穰侯領軍奉迎,經年乃得歸也!」
似乎是想起了當年那些嚴酷的情境,秦王又有起激動,不得不停下來,靜一靜心,緩一緩道:「時秦臣在外者皆欲歸,在內者不欲迎。雖立母為太后,而惠文後、武王后皆存,曾不得意。幸有穰侯鎮於營中,惠文後無王虎符,兵不得發;而吾虎符一入,穰侯從之。故得拜宗廟,就王位。——彼猶不服,欲叛者數矣,遂斬之!此內有嚴君、穰侯之力,外有趙王、燕后之援也。思之令人心驚!」
又緩了一緩,睜眼道:「此非家語之時也。汝謂稽之忠否?」
子楚沒想到秦王把自己問的問題又給拋回來,只得硬著頭皮回答道:「稽久在侍中,長隨王側,其必忠於王也!」
秦王道:「妄托忠臣,非君道也。明於賞罰,加以恩威,乃其道也。欲叛而不得,必忠也。今若令稽欲叛而不得,奈何?」
子楚道:「內史所言,乃其計也。」
秦王道:「善!然河東丞必公乘緩乎?必無名乎?」
子楚一時語塞,難以應答,只得道:「此非兒所能知也。"
秦王道:」應侯、尉、內史各薦一人,而所用者不過二人,當何擇?「
子楚道:」若以薦者觀之,當用無名及無傷。「
秦王道:」應侯位極人臣,薦而不用,未為恨也。內史久在上黨,所薦必稱……「
子楚連忙道:」兒無知,當用無傷及緩。「
秦王道:」王稽與應侯善,應侯薦無名,必有所託;若用緩,應侯無所用其智也!「
子楚憋得滿臉通紅,不能言語。此時,謁者來報:」五大夫無傷奉召陛見!「
秦王對子楚道:」且觀無傷之見!汝父久疾,今愈篤,汝當早繼父志,匡正天下!「子楚喏喏連聲。祖孫倆更了衣,往章台宮大殿而來。
五大夫是大夫中最高的爵位,再往上就是庶長,相當於九卿了。平時上朝,五大夫有資格立在大殿之內。現在,五大夫無傷也按品級立在大殿之側,等待秦王召見。
王齕在傳達秦王的召見令時,已經向無傷透露了召見的緣由:準備讓他出任河東尉。由於河東守王稽不知兵,一旦聯軍進攻河東,無傷就是河東最高軍事長官,可以統領河東十餘萬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