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治積食
那些被射倒的士卒也都是被竹箭所傷,入肉不深,傷勢不甚致命,只是在劇烈的疼痛下,一時暈厥倒地,緩一緩也就都醒了過來。有些人是被驢踩傷或踢傷,這些人的傷勢可能還更重些。未受傷的士卒們將他們扶到防禦圈內,為他們清洗了傷勢,撕下衣角裹了傷口,血也漸漸止住。
受傷最重的是公乘緩,頭部嚴重受傷,昏迷不醒。大夫和郎衛們聚在一起商量了一下,認為目前狀態下,迅速趕往端氏,把事情報告上級才是第一要務。他們各派出一名郎衛、一名劍士和一名秦軍大夫組成的三人組各帶五名士卒,離開隊伍,分別騎驢前往安邑和端氏報告。清點人員,發現受傷了一百多人,所幸多數傷勢不重,可以行動,就跟在牲口旁前進;大約有十餘人傷勢較重,就騰出一些牲口來供他們騎乘。——那三名被狼咬傷的劍士,因為在隊伍的最後,基本沒有受到什麼影響,還是繼續騎自己的驢。驢子連傷帶跑,損失了一半,而且多是馱運炒粟的驢子,因為它們走在前面,承接了最主要的打擊。
無法將所有的損失都撿拾回來,只是簡單地將還可以馱運的炒粟整理、合併一下,扔掉些草料,改運炒粟;來不及圈回跑散的驢子,受傷的驢讓它們跟在隊伍後面,一行人繼續出發了。
面臨打擊時,嚮導與劍士們在一起,沒有受傷;劍士們返回援救大隊時,嚮導被安排在一處大石頭後面隱蔽。事情平息后,大家去找他,卻到處找不到。眾人等不及,好在山下的大道雖然遙遠,但已經在望,沿著山道下去,准不會迷路。眾人也就不等嚮導,迫不及待地上路了。
遭到如此沉重的打擊,大家也都不困了,氣氛凝重而沉悶。所有人一手握著韁繩,一手緊緊握著武器,隨時準備戰鬥。劍士們也擴大的搜尋範圍,確保不會再有敵軍漏過去。但在下山的過程中,除了遇到兩處休息的狼群小心避開,也就是有些小野獸讓人嚇一跳了。等大家走到半山腰,回頭看時,卻見自己遺棄在山上的驢和糧草,被一群破衣爛裳的人連拉帶扛地運走了。看來,他們是被盤據在周圍的一群盜賊襲擊了。可能是狼群的活動驚動了他們,竟然集中了如此龐大的力量來打劫。想到自己被一群山賊打了劫,這些大夫們心中又是不平,又是好笑。
等到太陽下山後,他們終於下了山,進入通往端氏的大道。
坐鎮端氏的蒙驁聽說運糧的運輸隊遭遇損失,公乘緩還受了重傷,立即帶著一千親營,連夜趕到宿營地來接應。他將自己的親營布置在外圍,為運輸隊警戒,讓劍士們好好休息;探望了受傷的士卒,慰問了隨行的劍士和郎衛;查看了公乘緩的傷情。公乘緩還是昏迷不醒,他是被士卒們用衣裳和樹枝結成擔架抬下山來的。然後他又一一找大夫們詢問事情的經過,查看了那些山賊們使用的箭矢。
知道有人受傷后,他把端氏里還能用的牛車都拉來了。第二天一早,傷員就坐在這些牛車上,運往端氏;公乘緩單獨躺在一乘牛車上。被射殺的野狼呲牙咧嘴也被裝上了車,準備回端氏后好好吃一頓肉。從宿營地到端氏大約還有八十里,蒙驁並不急著趕路,決定分兩天走完,以盡量恢復士卒的體力。途中,他在隊列中進進出出,再次和一個個大夫們交換著信息。
回到端氏后,他把端氏的醫者找來,告訴他最近可能會有草莽中人來找他出診看病;如果有人來了,請他一定帶上自己推薦的這名小子二狗。這幾天,二狗就當是他遠房來的族子,在他家住著,免得引人注意。那名醫者將信將疑,但蒙驁的話也不能不聽;而且萬一真與草莽中人打交道,總還是有些風險,有個有背景的人在後面撐著,總還是好的。
結果當天夜裡就有人來找醫者,說西去四十里的小邑中有人得了脹病,請他去診治。醫者簡單地詢問了患者的病狀,議定了診金,來人付了錢,醫者請來人休息一夜,第二天讓二狗背上醫囊,和自己一起出診。
來人牽著一頭毛驢,請醫者坐上,自己親自牽驢和二狗一起步行,沿著大道往西,走了約四十里,進入一處小小的聚邑中。這處聚邑大約有十來戶人家,雖也種著幾畝薄田,但主要還是靠打獵和放牧為生。來人似乎與這裡的住戶很熟,與見到的人打了個招呼,徑直走向一個籬笆小院里。
小院里有一間三間的一進的小戶,一個男人似乎正在門前觀望。見來人過來,迎出柴門,將三人迎進房間里。房間里沒有什麼窗子,十分陰暗;靠北牆設有一席,上面躺著兩個人,蜷縮著身子,顯得十分痛苦。來人即對醫者道:「是二者腹脹三四日,飲食盡廢,出於無奈,請先生一施妙手。」
醫者走過去看了看,道:「室內陰暗,難以相診,願至室外!」
那兩人掙扎著起來,口裡道著謝,慢慢蹭出房間,來到院中。醫者見二人面露凶象,知道是草莽中人,不敢多聲,問了飲食,兩人道可能是吃了不好的東西。那東西十分好吃,就多吃了一些,落下這病。二狗問道:「吃食何物?」那兩人猶豫不答。二狗道:「凡積者,必知所食,乃得對症。」兩人對視一眼,一人從懷中掏出一個囊,撮出其中的一小撮,遞給醫者。醫者伸手接在掌中,用手指沾了一點,放進口中,嘗了嘗,道:「吾得之矣!此乃秦之炒粟,少食則養,多食殺人!」
兩人臉上露出驚異的神情,道:「先生真神醫也,一眼而識病根!敢問其治?」
醫者道:「若食后腹脹且硬,無所醫也;今二子腹軟,猶可醫也。」
來人聞聽大喜,道:「就請先生一施妙手!」
那家的主人道:「豈是待客之禮!小子略備薄宴,與先生解乏,然後施治。」
來人連忙道:「是也,是也!小子無禮,小子無禮!」即請醫者在院中坐下。家主先汲來一瓮清水,請二人飲用,自己和家小一起到廚下備食。
二狗來到家主的跟前,道:「敢請東圊?」
家主道:「小邑之中,焉得圊。兄弟且往室后,擇無人處自便!」便叫一名小童領著二狗往屋后而來。
所謂端氏通往翼城的大道,其實也是一道較為寬闊的河谷,兩邊大山,中間一條河流。這條河流不足百里,並不顯名,就以端氏為名,稱為端水。端水在端氏附近匯入少水。這戶人家就位於端水之側的一個台地上,端水從邑北流過。在邑中還有一條小溪,從山中蜿蜒而出,出邑后匯入端水,將這座小邑分成東西兩個部分。小溪邊水草豐美,蘆葦叢生。小童指著蘆葦叢對二狗道:「入此即可!」
二狗鑽進蘆葦叢中,解衣蹲下,小童即離開,回去幫忙做飯。二狗悄悄沿蘆葦向河邊潛行,果見蘆葦叢中有一條小船,灣在一個河灣里。那條小河正在端水之南,東行里許,即轉折向南,隱於山後。觀察了一陣子,二狗撒了一泡尿,即轉回院里,在醫者身邊站立。
少時食熟,有粟有肉,還有些野菜,算得上十分豐盛。家主搬上來,道:「荒野之地,無物相待,只有野味,先生勿罪!」
醫者道:「甚勞主人!」
二狗注意觀察,只食用主人家吃過的食菜,見主人並無異常,才放心食用。
一時飯畢,主人家再請出兩位病人。醫者道:「少時於掌中刺血,客人勿驚!」
兩人道:「腹脹難忍,焉得驚!」
於是醫者取出幾束綿束,將兩人的四指從指根處束緊;又取出一根砭石,依次刺破掌指處,擠出黑血、黃水。一手刺畢,那人道:「先生真神醫也,一手方畢,腹內頓覺鬆快!」醫者又將那人的另一手如法放出黑血。然後轉向第二人。
在前一人治療時,第二人目不轉睛地盯著看。見醫者轉向自己,笑道:「焉知有如此妙法!」伸出自己的手來,仍依法放出黑血幾滴。第二人也稱謝道:「先生蓋神醫也!」
醫者道:「未可輕也。刺血雖暫緩其急,猶需慢慢調養。此三日未可進食,只以昔日所食之炒粟,用缶干燒成黑糊,以之煮水,日三服。三日後,吾將復來。苟得效,再與葯調之,乃得無恙。」
那人突然問道:「先生何以知炒粟?」
醫者道:「吾端氏有秦軍,多食之,小子與之熟,亦略嘗少許。知其味雖美,不可多食,多食殺人。昔者在長平,趙軍四十萬,因食炒粟,皆斃。大火燒數日而不盡。」
那人道:「彼亦有多食,而求救於先生者乎?」
醫者道:「秦人皆知勿可多食,焉得病。然多食腹脹,蓋積也。吾有方治積,是故知之!」
那人似有些不通道:「先生家傳,真異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