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宿醉平康坊
鐘鼓報曉聲漸次響起,我手中的酒瓶子戛然落地,骨碌碌滾出去老遠。
我被這聲音吵醒,便聽見嬌娘喊我。
「殿下?」
我掙扎著睜開眼來,入目卻是七哥的一張俊臉。
他向我伸出手來,我借著他的力道站起身。問,「七哥昨日也宿在這裡?」
「嗯。」七哥一向少言寡語,我早已習以為常。
「七哥在此處有了紅顏知己?」東都城的許多皇親國戚、高官子弟在平康坊都有紅顏知己,就連我都有嬌娘,我自然以為七哥也是如此。
「未有。」
「那七哥是來聽曲的嗎?」我胡亂問著,揉了揉惺忪的雙眼。晨鼓還在接連不斷地響,震得我宿醉的腦袋像裂開一般,迷迷糊糊跟著七哥登上馬車,也沒注意到他沒回我的話。
馬車路過東市,各種叫賣聲絡繹不絕地傳來。我掀開車簾,向外看去,恰好見一遊方道士在街邊兜賣靈符。邑朝信佛不通道,道士怕難生存。就像是要印證我的猜測似的,果然那道士唉嘆一聲,把靈符放回身前寒酸的小案上,然後向我的方向看來。不知為何,我竟十分害怕與他對視,刷地放下帘子,遊魂未定地問七哥,「這城中有道觀嗎?」
「城中是否有我不清楚,但我知道城外妙真姑姑的道觀卻十分熱鬧,可惜你不是公主,若是公主倒可去跟她作伴。」
我對妙真姑姑不甚了解,但聽說是皇祖父在位時最疼愛的公主,想來那道觀定十分奢華。可即便如此我也不想出家,七哥這話十分不得我意。我向他看去,眼裡帶著幾分怒意,奈何他閉著眼,沒感受到我的怒火。
我瞪他一眼,開始假寐,我還未徹底醒來。
馬車從長樂門進,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我住的昭仁殿。我倒在床上,謝過七哥,正要呼呼大睡,卻聽十二弟說,「又醉了?」
這個討厭鬼,每天陰魂不散,一大早就來煩人,我心裡嘟囔著,卻沒有力氣斥他兩句,很快沉睡過去。
午後,父皇讓幾位皇子到太和宮小聚。我掐著點兒醒來,沐浴更衣一番后,才跟十二弟一起往太和宮去。十二弟比我小兩歲,今年剛好十二,但已經同我一邊高,這幾年他越發愛纏著我,同我從前愛纏著七哥一般。七哥長身玉立、風度翩翩,身姿氣度在一眾皇子中最為出眾,每每跟他走在一起,都顯得我十分羸弱。儘管我比一般的女子高挑挺拔不少。十二弟長相精緻又一團孩子氣,跟他走在一起我看起來頂多像個俊俏小郎君。是以我漸漸與七哥疏遠,跟小十二熟絡起來。
父皇有十六個孩子,我排行第十,前面有六個皇兄、三個皇姐,後面有三個皇弟、三個皇妹,我皇長兄是嫡長子,從小便是太子,在東宮住了多年。嫡長孫已經六歲,而我十六妹才剛滿月。
我跟十二弟到的時候父皇正跟皇長兄下棋,除了年紀尚小的十三弟和十四弟,其餘的均已到場,或圍觀棋局,或三兩成團說著朝事。我跟十二弟找個不顯眼的地方坐下,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五哥跟九哥說話。
「聽說父皇要為七弟指婚,你可知是誰家的小娘子?」
七哥年歲二十,是到了該婚配的年紀,不知哪家的小娘子有這個福分嫁給風姿絕艷的他。我正好奇地側耳傾聽著,不妨十二弟戳了戳我的胳膊。「父皇叫你。」
我忙收回心思,起身上前。
「你來看看這盤棋如何?」
前頭有二哥、四哥、五哥、七哥、九哥,父皇卻偏偏來問我,我怎麼都猜不透他的意思。但母妃一向教導我,不可冒進、不可逞能、不可過分張揚,我也一向都是中庸之姿。我略看了下棋局,黑子被困,三步必輸,卻只能說,「兒臣技拙,實不知曉。」
我話音剛落,父皇便大手一拍,棋子都被震得飛出半尺高來,他大聲斥道,「混賬東西!年紀輕輕便不學無術、整日流連勾欄妓館、宿醉不歸,你可知錯?!」
原來是因為這個。若不是有嬌娘在,我也不愛去那妓館,只是母妃覺得我不去妓館不夠男人,所以讓我常去逛逛。此刻逛已逛過,風流的名聲已經有了,其餘的我也不在乎。父皇呵斥我,我便跪下請罪,「兒臣知錯,但憑父皇責罰!」
我自認為認錯態度良好,父皇應不會重罰,沒想到他竟招呼千牛衛遞來一把劍。我看他拔劍出鞘,一陣膽寒,一度懷疑他要殺我。
眾皇子怕也是如此想,紛紛替我求情,「父皇三思啊。」
卻聽父皇說,「這劍是朕幼時所用,朕用它練劍直至擊敗帝師,你今後便用它練,每日不練夠兩個時辰不得歇息!」說著把劍拋向我。
我接住劍,扣頭謝恩,「兒臣遵命,多謝父皇!」然後悻悻然退回原位。
「你們日後當以他為戒,若誰再敢整日胡作非為,朕決不輕饒!」
眾皇子紛紛應是,一場以我為中心的鬧劇拉下帷幕。我看著手中的劍,更是摸不準父皇的意思,雖然他嘴上說著罰我,卻把他幼時用過的劍給了我,這似乎有些明罰暗獎的意思,眾皇兄看我的眼神也變得意味深長。
宴散,我緊跟著七哥,想向他討個主意。雖然我這些年不太與他親近,但從前的情分還在,他一向心若明洞,向他討主意准沒錯。
卻這時,皇長兄攔住了我。「近日盈郎總吵著要見你,十弟得空可能去看看他?」
盈郎名喚崇盈,是太子的嫡長子,是邑朝的嫡長孫。我曾經給他唱過一首歌,他便總吵著要找我。我不討厭小孩,也樂意哄他,但他是太子之子,太子又是未來的天子,我若與他走得過近,只怕日後得留在東都城為未來的天子效力,如此便不能外放就藩。母妃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隨我外放,徹底離開皇城。再有一年,我就年滿十五,憑我平庸的資質和母妃的不受寵程度,我若說去就藩,想必父皇定會欣然應允。在此之前,我不想平生事端。但我不能拂了太子的意,只能一口答應一概不聽。
這種事情做得多了,太子也知道我的套路,他似乎也不在意我會不會真去,問過後便徑自離去。
「皇長兄這是要拉攏你啊。」不知何時,十二弟竟站到了我身後,猛然間有人在我耳邊說話,我被嚇得渾身一顫。
「瞧你膽小的。」
十二弟比我年幼,卻總愛打趣我,我身為兄長,自然不與他計較,只甩給他一個不屑的眼神,追上走遠的七哥。
「皇兄。」我把他叫住,問,「皇兄可知曉父皇今日所為是何用意?」
七哥左右看過一遍,確定四下無人才回我,「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你好自為之。」說完便轉身離去。
我反覆琢磨著這句話卻始終不得其意,直到二皇兄約我去狩獵,我才回過味兒來。父皇把劍賜給我,眾人便以為我被父皇看重,於是太子拉攏我,二哥也來拉攏我,無論我倒向哪一方,都勢必會被得罪另一方。如今,我成了眾矢之的。
為了避免被亂箭射死,我誰的約都不赴,每每都以練劍太累無力動彈為由推脫掉。但我推得掉眾皇兄的約,卻推不掉皇后的約,本來作為一名皇子給皇后請安也是分內之事,我不能失了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