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雙雙被賜婚
我因為上次沒來,這次便來的勤了些,每天出了弘文館都會來看父皇。
父皇又開始多愁善感,同我說,「人人都說多子多福,可多子真的就是多福嗎?」父皇說著嘆了口氣,又說,「太子、二郎、四郎、五郎、九郎,都是為父的兒子啊,你不知為父有多捨不得!」
不親身經歷便不能切身體會,況且父皇的親情不只是親情,還與朝局息息相關,我身為皇子,身份敏感,不便多說什麼。但我若是什麼都不說,便不能幫父皇分擔痛苦,讓他一個人獨自悲戚,我心有不忍。我斟酌許久,還是開了口,「父皇莫要傷心,以後兒臣會多孝敬父皇,連帶幾位兄長那一份一起孝敬。」
寬慰的話說出口,我卻突然覺得不妥。這話太過幼稚,又太過兒女情長,不是我一個皇子該說的話。但父皇猶在傷心,可能並未察覺我這話的不妥之處。
二哥沒有如皇長兄一般得到父皇的優待,他同九哥一般被流放到了千里之外的苦寒之地。四哥則被削了爵位,幽禁府中,徹底離開權力中心。
如今朝中還在活躍的皇子只有七哥、我,和十二弟。七哥一貫是不爭不搶,我則是先後站隊不同的人,十二弟卻是風頭正盛,朝中局勢似乎一目了然,但至於誰當太子,朝中諸臣卻未有一人提及。
近來發生了許多事,樣樣都在我的意料之外,我便想著去找清虛子卜上一卦,測個吉凶。
如今的清風觀遠勝從前,清虛子已很少外出兜賣靈符,除非是要上門做法事。但我今日來的不巧,清虛子恰好有事外出,只有一個小道士在支應院中的事務。
那小道士看著比崇盈還小些,懵懵懂懂的十分憨態可掬,幾個錢翻來覆去數不明白,惹得買符的婦人干著急。
我揮揮手讓婦人先走,小道士竟然還急了,說,「你怎能讓人走掉,我還沒數明白呢!」
我拿過他手中的錢,一個個放到案上,嘴裡說著,「一、二、三、四、五、六!剛好六個銅板。」
「哇,真是六個啊!」他說,顯得十分興奮。
「你是清虛子什麼人啊?」我問。
「清虛子是我師父。」那小道士說。
沒想到幾日不見清虛子竟然收了徒弟!我又問那小道士,「你叫什麼名字?」
「小道道號無為。」看他這一本正經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他修行已久,實則是個連六個數都不識的無知小兒罷了。
我摸摸他的頭,說,「小無為,可否給我取幾張測吉凶的符來?」
無為在道案上翻翻找找,終於在疙瘩角落裡找出幾張來,遞給了我。
我看著他手中的符,猶猶豫豫地不敢伸手。靈符見了我,不是它自燃就是我手痛,我著實有些怕。當初布置道觀的時候,一應的符紙法器我可是都沒碰過的。
「喏,給你。」無為催道,我便伸過手去。
好在,這次的靈符比較乖巧,在我手中竟毫無反應。
我將符紙收在衣袖中,遞給無為六個銅板,趁機逗他,「你數一數,這是幾個?」
「一、二、四、六、三······」
我輕笑一聲,轉身離開。
十二弟的瑞王府,豪華程度令人咂舌,身後有世家大族撐腰,底氣就是不一般。
我拿著符紙,去瑞王府找十二弟,他既然會些道家的法術,想來會用這測吉凶的符紙。
十二弟斜看那符紙一眼,表現的十分不屑,「這般粗糙的符紙,測不了你這樣的大人物。」然後伸手一揮,那符紙又隔空自燃,化為灰燼。
「哎,為何燒掉?那可是我花了六錢買來的!」
「儘是些無用的東西!」十二弟說,然後從懷中拿出一個法器,但那法器明明就是他說丟了的那個。
「你不是說這法器丟了嗎?」我生氣地問。
「又找到了啊!」十二弟說,就跟多吃了一碗飯似的那麼隨意,我頓時大發雷霆,「你知不知道,因為這件事我受了多大的苦!」
我想起自己在大太陽底下鋪瓦的情形就怒不可遏。
「好了好了,別生氣了,以後這法器不就是咱們的了?」他說咱們的,我那火氣就小了幾分,但此時我還沒想到這法器只有十二弟會用,我可是一點都不會,碰也碰不得的。
「這樣不妥吧!」我說。
「不礙事,清虛子法器多著呢,不差這一個!」十二弟說得像是十分了解清虛子似的。「你過來,我用這個給你測測吉凶。」
十二弟把法器放到案上,又說,「你把手覆上去。」
道家的法器我一貫都沾不得,不過今天已經拿起符紙了,興許這法器也可以。於是我滿懷期待地伸過手去。
「等一下。」十二弟說,看著竟十分緊張。「算了,還是再等等吧。」
「還等什麼?」我問,「你該不會是不會用吧?」
「今日不宜占卜,等哪天選個黃道吉日吧。」
我能信他的鬼話才怪!但是他不卜我也不能強迫他。其實不用卜我都知道未來的日子定然不會太平。十二弟奪嫡是肯定的,即便是他不奪,鄭氏一族也會逼著他奪。還有七哥,如果他真打算一輩子做個閑散王爺也就罷了,就怕他那樣強勢的人不甘心永遠居於人下。還有十三弟和十四弟,一個十歲,一個九歲,雖然如今年歲尚小,但長起來也不過是幾年而已。
這朝堂上勢必還有一場腥風血雨,眾皇子奪嫡的大戲也並沒有拉下帷幕,我不求其他,只求我在意的人平安而已。
時間繼續往前推進,伊塔莫依然堅定不移地要和親,父皇百般思量后答應了他的請求,理由是娶了他們的王女就相當於留了個質子,況且,上次一戰,邑朝也損失慘重,還需休養生息。
但是我萬萬沒想到,父皇竟然把那個王女指給七哥做王妃。我終於明白,七哥的婚姻一直懸而未決,或許正是為這一天做準備,這便是不受寵的皇子吧,就連婚姻都必須做為一種政治犧牲品。
七哥表現的十分平靜,但青筋凸起的雙手出賣了他的心思,我知道他是不願意的。
七哥坐回自己的案后,低垂著眉眼,連喝了三盞酒。我想對他說些什麼,但思來想去卻開不了口。除非我能幫他頂了這親事,否則無論說什麼都無法安慰他。
雖然七哥不喜歡阿依莎,但我看阿依莎卻是十分喜歡七哥的,打從她走進大殿的那一刻起,眼睛就不住地往七哥這邊看,知道父皇把她指給七哥后,那彎彎的眉眼便一直盈著笑意。
我嘆了口氣,深感造化弄人,忍不住喝起酒來。我喝著酒,無意間就看見斜對角的伊塔莫,他正似笑非笑地看著我,臉上寫滿了不懷好意。真是個莫名其妙的人,也不知道又在打什麼鬼主意!我瞥他一眼,繼續喝我的酒。
七哥的苦悶似乎感染了我,令我也苦悶起來,不知不覺間整壺酒都喝了下去。我讓身後的宮人再拿壺酒過來,七哥卻擺擺手,將人揮退。
「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喜歡那王女!」
此情此景,七哥竟然還有心思打趣我。
「要是我真能喜歡那王女就好了,如此我便是拼了命也要把她要過來,那樣七哥就不用憂心了。」
「你這般是何意?是不想我娶旁的女子嗎?」
我腦中迷迷糊糊,沒太明白七哥話中的意思,但我知道這並不是我的本意。
「我只是覺得七哥應該娶一個合自己心意的女子,我不想七哥這麼委屈。」
七哥沖我一笑,原本失落的神情蕩然無存。
因為七哥的事情,我已經足夠苦惱,卻不曾想還有比這更苦惱的事情在等著我。
宴席到一半時,父皇突然說,「既然為七郎賜了婚,那便不能厚此薄彼,朕就再做一回主,也為十郎指門婚事,圖個雙喜臨門!」
我手中的酒杯掉在案上,一顆心急速往下掉,眨眼間便沉到了海底。
「你們二人拉扯了這麼久,應該已經互表過心意了吧?」
我動了動身體,正要跪下請罪,容娘拽著我的胳膊,不讓我跪下去。
父皇接著又說,「好事成雙,朕今日便也為你們二人指婚,如何?」
剛才容娘拉我,我也清醒過來,當著多氏和朝臣的面,我怎麼能公然反抗父皇?此時,我只能和容娘一起行禮謝恩。
我坐回自己的位置,還是管宮人又要了一壺酒,這次七哥沒有阻止我。
都說借酒澆愁,但也只是愁更愁。我想盡辦法推脫的婚事,最終還是如期而至。我心中不止有苦悶還多了一絲悲涼,為七哥,為容娘,也為我自己。
宴后,我追著容娘過去。許是見我醉醺醺的,師父皺眉看著我,連一眾朝臣都向我投來不善的目光。
我跟師父行了個禮,表示我現在還很清醒。
師父仍是不放心,走在我與容娘前頭,隔著幾尺的距離。其實我根本就不知道要說什麼,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早就不是我能控制的,我只是覺得我應該跟容娘說些什麼。
我同容娘並排往外走,一路上都很沉默。
到了宮外分別時,我仍沒想到該如何開口。許久,久到師父都已不耐煩時,我才同容娘說,「明日午後,我在塘里酒肆等你,我們不見不散。」
既然今日不知說些什麼,那便明日再說吧,過一個晚上,我總會想到該如何說的。
容娘點頭說好,但師父似乎很是不滿我的做法,未婚男女,還是避嫌好一些。但我哪有心思去管師父如何想,跟容娘道別後便先行離開。
七哥出宮的時候是同伊塔莫和多氏王女走在一起的,這會兒幾人正在宮門口告別。
七哥看我一眼,揮別他們,向我走來。他還是一如往常的沉靜,彷彿那多飲的兩杯酒是他全部的放肆。
如今我們是一對難兄難弟,我正等著他過來,好互訴衷腸,突然十二弟從宮門口出來,站到我的身旁。他剛才在殿外同鄭貴妃說話,所以比我們出來的都晚。
遠處各自府中的馬車都在等,我們三個卻站在宮門口,誰都沒有先說話。因為七哥的煩惱我已經一清二楚,我便先問十二弟,「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還能有什麼事?不就是你跟容娘的事。」
容娘畢竟是十二弟的表姐,也是同他一起長大的,感情深厚有甚於我。這件事情說到底容娘才是最受傷害的那個人,我便忍不住問了十二弟一句,「你可會為了容娘怪我?」
十二弟沒說話,只是頗為無奈的擰了下鼻子,「明日找容娘談談吧。」他說。
「我約她明日去塘里酒肆,你若方便可以一起去。」我說。
「嗯。」十二弟說,然後率先上了馬車。
我跟七哥方向一致,便與他同乘。
馬車上,七哥說,「你不如先娶了鄭容,等他日十二弟登基,自會為你們兩人做主。」
十二弟能不能登基還未可知,即便是登基,那也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情,耽誤的還是容娘。七哥說的這是下下策。但我此刻卻最關心的卻不是這個。
「皇兄呢?皇兄可想登上那皇位?」
許是沒想到我會這麼直接地問出來,七哥有短暫的出神,之後卻也沒有說話,只是神色平靜盯著我看。
這樣的沉默無疑是默認,他說十二弟登基的事顯然是誑我。
「七哥若是日後登基,會如何處置十二弟呢?」
七哥還是沉默,卻伸手摸向我的臉。這樣的撫摸我幼時不知經歷過多少次,卻從沒有像這一次,讓我不寒而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