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惹到他了
工作台那邊,緊繃繃站著一個穿西裝打領帶的中年男人,眼睛刀著肖行雨。
章陌煙記得,剛才拍賣公司總經理去給肖行雨溝通時,第一個找的就是他,這人應該就是這件蓮花洗現在的收藏人。
會場里平地捲來一團寒風。
拍賣公司總經理大事不好地從台上奔到肖行雨跟前,聲音都發顫了:「肖老師,您這就要走嗎?這、這樣恐怕會引起不必要的誤會哪!」
「哦,我還有點兒事。」肖行雨輕描淡寫地說。
「有什麼事!」收藏人臉色鐵青:「你看了就走,你知道會對這件藏品帶來什麼惡劣影響嗎?」
肖行雨轉過頭,隔著十幾排座位看向收藏人。
收藏人怒指肖行雨:「我完全可以指控你蓄意影響拍賣過程,你必須要承擔法律責任的!我不管你是哪裡的專家顧問,今天絕不能坐視你這種損傷名瓷清譽的行為,你不能說走就走!」
說著他沖著大門一陣亂指:「安保呢?安保在哪裡?!把門守好,絕對不能讓這個存心攪局的人跑出去!」
安保不知所措。
肖行雨盯著收藏人看了會兒,短促地一笑:「這位先生,兩億多的物件你們不會是打算強買強賣吧?買古董講究的是眼緣,跟名不名瓷的沒什麼關係,我剛才看過了,沒相中,所以下面的流程就不參與了。不可以?」
「你……」收藏人暴跳如雷立刻就要衝出來,邊上一位專家模樣的中年女士站起來,好不容易安撫他坐下。
工作台上很多人都坐不住了,議論紛紛,對肖行雨指指點點。
那女專家轉身走出位列,走到肖行雨跟前,和顏悅色道:「行雨啊好久不見,見到你很高興!我說句實在話吧,你這樣離開所有人心裡都不踏實,你剛才到底哪裡沒相中能不能具體說一說?」
看起來這位好言好語的女專家與肖行雨從前相識。
肖行雨還是給了面子,略微停頓,像在腦子裡斟酌了個理由,最後說:「就是,感覺吧!」
女專家滿懷殷切的神色打住。
這誠意的敷衍,任誰聽了都覺得這話裡有話,只是礙於場面不方便說而已。
場面一時揣測紛紛,先前那個報價2.5億的富豪緊張得直接開嚷:「喂喂,我剛才報的價格先不能算啊先不算啊,把事情搞清楚再說!」
女專家為難地站了會兒,語重心長說:「行雨,以你的身份一舉一動都會被人放大解讀,你今天要是看出了什麼,不妨直說,這裡不少專業人士都在場,我們可以一起探討探討。古董這一行真就是真,假就是假,真理是越辯越明的!」
女專家說得入情入理,拍賣公司的總經理在旁一個勁點頭:「是啊是啊!肖老師您可不能就這麼走了啊!」
不少專家內行也跟著這麼附和要求。
「他是肖國濤的孫子?」
嗡嗡一片中,一個不知哪兒來的專家語調不善地發出聲音。
肖行雨聽見,高高偏過頭,視線落在那人身上:「有事?」
那專家陰陽怪氣一笑:「你們家祖祖輩輩的使命不是復燒北宋官窯的天青釉瓷嗎?怎麼到你轉行做起古董鑒定來了?」
專家一發話,旁邊馬上就有土鱉買家不懂裝懂道:「原來是燒仿古瓷的,半道出家做鑒定行嗎?」
「聽說肖家搞天青釉瓷搞幾百年了,到現在還沒弄明白呢!也不嫌一代代的浪費時間!」
「不止肖家,杭州還有個耿家也是,一根筋研究天青釉瓷,就是弄不出來。」
「聽說這兩家較勁幾百年了,從宋代開始就比賽誰先燒出天青色,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是有這話,這兩家都是傻子!有這精力幹什麼不好?」
肖行雨眉尖微微抽動,臉色逐漸不是太好。
這時出來個老專家,狀若體諒地對肖行雨說:「我們理解你們肖家對天青釉瓷的偏愛,你今天唱這一出,無非就是想保住天青釉瓷的成交紀錄,怕秘色瓷超了天青釉瓷在高古瓷里的地位。」
「是這麼陰險的目的?!」收藏人聽言簡直要跳起來,「古董的價值由市場決定,你們怎麼可以用這種方式干預?!你們肖家也是業界高古名門,能燒出媲美宋人的青瓷誰人不稱一句敬仰。但真沒想到,家風竟是這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你說,今天是不是肖國濤讓你來的?!」
肖行雨眼睛皺起,針芒似地盯著收藏人,語含警告道:「說話尊重點,會嗎?!」
接著,他不屑地撇了眼那個自以為是的老專家,聲音慵懶而洪亮道:「北宋官窯天青釉瓷,是舉世公認的人類青瓷製造工藝巔峰,還用得著我來給它正名?」
全場一片安靜無人反駁。
章陌煙臂上突然一痛,是金學洋抓住了她。
她無語。
猶記得金學洋上回這樣,還是大學時候他們一起去看校草一哥打籃球賽。那天一哥各種颯帥投籃灌籃三分球,她的手臂就這樣被金學洋掐得左一塊右一塊青斑。
當年的金學洋還沒見過幾個俊男美女,比較容易這樣。後來畢業他搞了娛樂新聞,逐漸見多識廣,審美也到了珠穆朗瑪峰的高度,人也變得心如止水,已經很久沒人讓他這麼真情流露了。
「囂張,太囂張了!」好些來賓都瞪目搖頭,「怎麼天青釉瓷像是他家的一樣!」
「這小年輕是哪裡的專家,我怎麼沒聽說過?」
「肖家?我只聽說過肖國濤,其餘人,呵,和陶瓷商有什麼區別?」
……
女專家這時也十分尷尬,退一步打圓場:「行雨啊,這樣吧,現在說白了大家無非是擔心你對這件蓮花洗有疑,所以你別的不用說,只要說一說它是不是秘色瓷就行了。」
這會兒肖行雨已經略略平復了眉宇。
他目光不咸不淡地掃過剛才言論肖家的幾個人,一哂:「難道我表示得還不夠明顯?說出來不是——」
他眼尾陰涼一挑:「八擒孟獲多此一舉嗎?」
就九個字。
完全詮釋了什麼叫白切黑!
這暗藏玄機的話一落,就像在現場投下了一顆原子彈,華麗的大廳內炸開了連鎖反應,亂鬨哄的議論簡直要把屋頂給掀了。
肖行雨之前說話雖然都有點拽,但沒帶半點不敬,現在這話說出來,鋒芒可說是已經相當露骨了。
從神色和口氣能看出來,他是突然下的決心。
「我靠我靠我靠……」金學洋狂搖章陌煙的右臂,就差跪下唱《征服》。
章陌煙把膀子從他的魔掌里抽出來,用口型對他說了句:「夠、了。」
那收藏人終於炸了,甩開位子撲到肖行雨面前,手指就快戳上他的臉:「你這話什麼意思?!這件蓮花洗它有國際全套權威鑒定報告,你什麼毛腳專家,別想在這裡抹黑它是不古的東西!」
嘉賓席和工作台上不少人擔心出事也跟了過來,七嘴八舌,群情激昂,總體和收藏人是一條戰線。
全場看客們都不在原地坐了,潮水一樣涌過來,把肖行雨周邊團團圍住。
會場內喧嘩逐漸平息,烏壓壓的人群上空,像有一柄無形的巨刀朝肖行雨壓下。
「我有說它是不古的東西嗎?」肖行雨極其緩緩地偏了下頭,側首的動作拉出一段性感至極的頸脖線。
這個動作由於過度緩慢、過於困惑,顯得極其欠揍,無異於一記充滿挑釁的回殺,在空闊的會場製造出一種針鋒相對的壓迫感。
章陌煙感到腕上又一揪,她蹙眉,知道金學洋肯定被這個邪魅的歪頭殺殺到了。
真的是,他這一抓,弄得她心臟也漏跳一拍!
肖行雨單手插兜,松形鶴立,凌厲強悍的氣質和對過或儒雅或酸腐的同行截然不同。
說實話,章陌煙也沒見過這樣氣質的專家。
的確,很不一樣。
肖行雨說不是不古,收藏人那邊陣營全體愣住,面面相覷,臉上表情摸不著北。
最後還是那位女專家開了口:「行雨,那你……剛才那話是什麼意思?」
肖行雨轉頭看了眼台上的防彈玻璃櫃,說:「物件是唐中期的沒錯,但是,不是秘色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