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荒野紅凡

深思熟慮后，超凡決定改做紅茶。這個大變動，目前除了他，只有紫雲和子軒知道。採茶工人照常採茶，但由專門人員去收，不必再送左家制茶間了。工人雖不解，但也樂於照做。

他親自找左師傅退了租。左師傅也不追問原因，就爽快地答應了。竹西從父親口中得知退租的消息，很是驚愕。這片荒野茶園，是她陪著方超凡談下來的。其中的艱難，她最清楚不過。突如其來的責任感，迫她想要問個究竟。於是，她便提早下山，利用帶隊入山前的空檔，找到梧桐小築來。她的潛意識裡，他一定還在昏昏沉睡。

果然，院門緊鎖。她冷笑起來，這便是放縱的結果。昨夜制茶間的場景，經由她幻想，早就變得不堪。她聽到的聲音與動作，如同施了魔法般，苦苦糾纏著她。好容易熬過漫漫長夜，又被父親的消息驚到。她精心梳妝打扮了一番，但鏡中眼角的細微彷彿又深了，攪得她極是煩躁。匆匆趕來，一切如同預料的一樣，她便有些恨恨的。

站在門外，她內心波濤洶湧，翻騰不已。真沒想到，他方超凡竟起了放棄做荒野綠的念頭？這樣的虎頭蛇尾，當初何必簽下那片茶山？果然，紫雲一來，他什麼都肯放棄，甚至一刻都等不及，連夜就退了租。她焦躁地徘徊起來，怒氣從略施脂粉的臉上流露出來。

此時，晨光正好。有些房客怕錯過如畫美景，特意早起，遠眺青山雲氣，近賞含露花木。本就為親近大自然，速度自然緩慢，偶遇有趣的風景，自然會多瞧上幾眼。

徘徊在梧桐小築門外的竹西，不管願或不願，已成了他人眼中的風景。羽之便是賞景人之一。當然，他的風景，還包括看風景的他人。他們的好奇目光，彷彿在告訴他，「瞧呀，有隻呆雁！」

羽之覺得很有趣，這隻呆雁，沐在早晨的陽光里，很是不同。他走進她，朝她笑道：「你好，清晨陽光中的仙子，又見面了。」竹西正沉浸在自我的世界里，非常討厭被人打擾，便只冷冷地瞅了他一眼，任由他從身邊嘻笑而過。

她不耐煩地看了一下時間，已經等了半個小時了。不行，她必須叫醒他，哪怕攪了他的迷夢。她抬了右手，弓起幾根手指，就要碰到門邊了。

「你找紫雲？」

她停止敲門的動作，轉過身來，正迎上超凡詢問的目光。但這目光，並不友好。

超凡根本一宿沒睡。他和紫雲吃著獨一無二的茶，聊著近幾年彼此不知道的事，不知不覺間，夜已盡，又是晨光微微時。他說：「未說完的話，來日方長。現在，你該回去休息了。」紫雲說：「是的，我的超凡，也該休息了。」

走出制茶間，正巧碰上結束一夜工作的左師傅，說了退租的事。然後，他和紫雲，迎著將晨的微風，嗅著茶山的花草香，返回了梧桐小築。

困意一來，紫雲幾乎秒入睡夢中。超凡俯身親了親她的前額，就輕輕掩上門離開了。

回到辦公室，子軒已在等候。「怎麼樣，昨夜誰靠近了制茶間？」子軒報上兩個人的名字。超凡憤憤地說，「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子軒說：「這話不見得全對。我猜想，她可能是一時忌妒，才做出了糊塗事。這幾年，她對你的心思，我不信你看不出來。至於另外一位，讓人有些費解，還需進一步查證。」超凡哼了一聲，頗為不屑道：「我已明示過她，不該有的心思，千萬不要有。」子軒笑他，「女人心，你方總常有搞不定的時候。」超凡抬腿踢了他一下，「你又皮癢了吧？再說了，我只要我家紫雲的心就夠了，哪有閑工夫管別人的心！」子軒笑道：「又撒狗糧！既沒閑工夫，何必招惹人家？不過，要真是她，你打算怎麼辦？」超凡想起落水事件，說：「這件事，先不要聲張，調查清楚再說，我不想把人逼急了。」子軒說：「我知道了。」

諸事安排妥當，他才又返回梧桐小築。遠遠看見竹西，他強壓下心中的怒氣，不帶感情地問了剛才的話。

竹西見他從外走來，不禁心中一喜，怒氣消了大半。她按了按撲通撲通的心，答道：「方總，我不找紫雲，是專程來找您的。」

「找我？什麼事？」

他的聲音很冷。竹西不禁打了個冷顫，來時怒氣沖沖，一問究竟的勇氣，剛已消了大半，現在是所剩無幾了。她很緊張，又急切想要說明原因，表達起來便斷斷續續的。

超凡聽明白了，她覺得荒野綠應該繼續做下去，不要因為一些原因而放棄。他本想問她，一些原因，是什麼原因？但想起她的嫌疑，不由得心生厭惡。他習慣性地碰了碰耳朵，忍著聽她說完，僅吐出三個字：知道了。然後，他自顧開了家門，徑直走了進去。

伴著輕輕的關門聲，竹西被拒於院門之外。想想一腔的熱情，竟被無情地澆滅了，她真是又羞又急又恨。茶爛了，關我屁事！一時之間，她竟呆若木雞般，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對著緊閉的院門，一語不發。

閑逛的羽之返回，見她情狀，覺得很是好笑，「喂，清晨陽光中的仙子，要不要陪我走一程？我正要去你們茶室，討點好茶吃。」

竹西這才想起，她該去工作了。真是討厭，那個羽之又湊了過來。

「喂，仙子，聽說你也是個懂茶愛茶的？」

「關你什麼事？」她沒好氣地說。

「的確不關我事，只不過昨晚賞景時，一不留神，看見一竹影，哦，不對，一竹下仙子，久立春風中，不知是為茶，還是為人？」

這話令竹西凜然一驚，昨晚那個絆住紫雲的人，竟然是他？

「對了，昨天陪小師妹游茶山，見到了一個可愛的小奶團兒，真是乖巧得很。小小年紀，都懂得踮著腳幫媽媽爸爸採茶了。」

竹西的臉色變了，他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她越琢磨越不對味，忍不住問他，「你說的小奶團兒在哪採茶？」

此時的她，說話很是流利，不復剛才的斷斷續續。

羽之笑道：「好像是左家茶園，那個小奶團兒叫什麼來著？我得好好想想，對了，小師妹叫她『月兒』。」

謎底揭曉，竹西好像明白了一些事，只是還要去求證一番。

之南左等不見竹西，右等也不見竹西，內心像熱鍋上的螞蟻般，煎熬不已。隊伍早已集結完畢，她再不來，只能由她帶隊了。正在這時，碰到羽之前來討茶吃。之南笑著歡迎他，並說：「我正忙，你自便，好茶隨便選。」羽之說：「我剛見到竹西，她臉色不大好，怕是病了。」

竹西到時，之南已帶隊伍出發。空蕩蕩的茶室里，只有羽之悠閑地吃著茶。竹西以行動拒絕了他的邀請，一語不發，轉身離去。看著她離去的背影，羽之笑著搖了搖頭，自語道：「卿本佳人，又何苦呢？」

再說紫雲，醒來時已近中午。補了半天的覺，又神清氣爽起來。超凡又出去忙了，灶台上溫著吃的。紫雲吃過飯，便朝茶室而來。剛進門，她便連喚了幾聲之南，卻沒人回應。茶室里，只有羽之師兄在。

「師兄，見到之南沒？」

羽之便把自己知道的說了一遍。

紫雲給之南發了語音：辛苦你帶隊，今日晚課我來上。之南發了個大大的笑臉，並告訴她，按照進程，今晚該是綠茶專題。紫雲便開始備課。雖是熟悉的內容，但常講常新，她不敢有絲毫的懈怠。等一切成竹在胸，茶樣茶器也備好時，已是下午兩點多了。

羽之吃過中飯，又閑逛了好久，就又返回茶室來吃茶。這次他吃的是自帶的正山小種。超凡從外面回來，聞到茶香，勾起了饞蟲，和他一起吃了起來。紫雲忙完，也來討茶吃。只一口，她便認出了這款茶，想起師兄所言：好茶難得，且吃且珍惜吧。吃著茶，超凡便聊起關於改做紅茶的苦惱。

羽之笑了，似乎早料到他會改做紅茶。他淺啜了一口茶湯，悠悠地問：「說說你的苦惱吧？」

超凡便慢慢說了起來。他說制茶師傅是現成的，設備和場地也是現成的。只是曾吃過師傅做過的紅茶，總覺得味道差了那麼一點點。

「差在哪呢？可說得具體些。」

羽之果是行家，一語中的。紫雲不由得十分佩服，又倒了一盞茶，細細咂摸著杯中物的滋味。這便是紅茶的標準樣之一，超凡可以此為參照。

超凡回憶著，又啜飲著羽之的紅茶，然後似豁然開朗般，一拍腦門，興奮道：「我知道了，差在殘留了些青草氣，稍欠了些香味、甜度、醇度等。」

羽之明白了，頷首而笑。他彷彿輕搖羽扇的諸葛孔明，談笑之間，便可解決所有問題。這就是茶界中的大神，難怪能做出「香入水」這樣的至味之茶。紫雲覺得，她和師兄的距離，如同高山，他在山頂，而她還在山腳下。她又看了超凡一眼，心想，能得師兄相助，事定能成。隨之，他們便靜待羽之說下去。

「你們可知『過紅鍋』？」

超凡和紫雲確曾聽過，只是這樣的原始工藝，操作難度極大。放眼茶界，會者寥寥無幾。羽之看出他們的顧慮，便笑道：「這也巧了，我曾在名師門下學過。」

超凡便懇請羽之幫忙，條件隨他開。

羽之笑道：「今年的荒野茶，勻我幾斤。另外，帶我逛逛茶山，吃幾頓美食。可好？」

超凡放下了緊張的神經，也笑了，「如此說來，我好像還佔了便宜。」

兩個男人哈哈大笑起來。紫雲並不知，他們的話里，還包含了「香入水」。她能收入這款茶，是超凡相求的結果。當然，求是一方面，願意成全，就是另一方面了。

經過反覆實驗，幾天後，荒野紅終於製成了。初品滋味，令人驚艷。連羽之那樣挑剔的人，都讚不絕口。他建議超凡帶著這款茶，去參加今年的全國茶王大賽，或許會有意想不到的驚喜。紫雲也贊同超凡去，她記得「香入水」曾獲茶王殊榮。

既要參賽，就要先為這款荒野紅取名。超凡想了好幾個，紫雲都說不好，他讓她取。紫雲笑了，「你可真是糊塗，名字早就有了，叫『凡』」。超凡想起來了，「好，就叫『凡』，和『雲』正好一對。」羽之笑道：「這名字有點矯情，不過你們喜歡就好。」紫雲說：「哪裡矯情，一點也不矯情好嗎？師兄，你這是吃不到葡萄的心態，快去找你的葡萄吧。」

後來，紫雲想起這事，才覺得真的有那麼一點矯情。只是沉浸於愛戀中的男女，滿心滿眼都是彼此，哪管其他？這便是青春的浪漫與美好，每個人都會經歷的膚淺又甜蜜的人生。

羽之見諸事皆畢，也要離開客棧，繼續他的尋茶制茶之旅。臨行前一天，超凡和紫雲帶他去逛揚州，吃了瘦西湖畔精緻的素餐，飲了老街茶館里的綠楊春。他心滿意足，帶著「雲」「凡」兩款茶，瀟洒地揮了揮手，便消失在草木茂盛的朝陽里。

轉瞬到了初夏。花褪后，果子開始瘋長。這天下午，之南帶隊去了茶山，紫雲依舊在茶室忙碌。今日晚課，她要以「雲」「凡」為主茶品，帶學生走進神奇的綠茶與紅茶的世界。茶季已過，茶遊學的人依舊很多。這得益於前期積累的好口碑，以及師父不遺餘力的推薦。

正在這時，超凡用微信傳來了一張照片。紫雲顫抖著點開了，只需一眼，她便興奮地跳了起來，「茶王，茶王，他們的『凡』是今年的茶王！」真好，她的超凡，也有了足以傲視茶界的茶品！她給他打視頻，一遍遍地恭喜他。他笑著說：「等我回去，我們一起慶祝。先掛了，有人叫我。」

超凡確實很忙，連帶著茶山客棧，也忙碌了許多。這些都是茶王「凡」引起的連鎖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