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以人抵債。
池茉只覺得耳朵里嗡的一聲。
心臟像是個土砌的懸崖,周羨話落瞬時,泥土轟然坍塌。
他半戲謔的語氣,「還是說,尹世雄是你新找的金主?」
夠了。
她太累了。
「周羨,你送我就是為了羞辱我的嗎?」
周羨眉間淺笑了一下,但笑意不達眼底,「我的時間有限,想救遠發建設,上車。」
在池茉決定背負父親的巨債那一瞬,嬌縱任性就從她生命里消失了。
只是她從沒想過,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說救她的那個人會是周羨。
車從市中心駛入高速,池茉覺察出是往郊區開的,過了幾個出口轉彎,漸漸駛向山區,車流也越來越稀疏。黑色幻影行駛在暖白色路燈之下,山路並不崎嶇,但路蜿蜒綿長,一路都不見對面有車行駛過。
陌生靜謐的神秘感加重池茉的緊張不安。
幻影從山路駛出,進了住宅區的大門,停在了一幢別墅前。
下了車,周羨右手插兜邁長腿疾走,池茉腳步踉蹌跟在周羨身後。走了幾步,周羨突然停下回頭,「害怕的話,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你家養蛇了?」池茉反問他。
周羨不屑地以沉默否定。
「我只害怕蛇。既然沒有,我沒什麼可怕的。」池茉一雙鹿眼輪廓深邃,在夜色中更顯純凈而明亮。
門口於恆拿著傘跑出來,「周老師,雨還沒停,您怎麼能…」於恆話說一半,視線略過周羨身後才發現後面還跟著一個小姑娘。
一身狼狽,卻依然讓於恆覺得這臉和身材驚為天人,彷彿一支大雨肆虐中被打彎了腰的薔薇。
「這位小姐是……」
周羨腳步不停,微微轉頭目光瞥了一眼於恆,聲音冷淡,「叫醫生過來。」
「周老師,您哪裡不舒服嗎?」於恆跟緊了周羨,擔心地問。
周羨沒回應,只看著於恆的目光淡淡向側一轉。
於恆會意應下,先一步離開。
池茉不知道周羨什麼時候在南城安了家。
她記得上一次見他,還是剛在馬德里讀皇家芭蕾學院的時候託人買到vip票,一個人偷偷跑到巴塞羅那聽音樂會。
直到音樂會尾聲周羨才到場,兩個人只是打了個招呼,他淺坐草草聽了片刻就離開了。
以這樣的方式再次見到周羨,池茉已然覺得很不真實。
這裡環靠南山,周圍除了星星點點的燈光包圍外沒有其他建築。
空廓的大廳,高級黑色的裝飾風格,無主燈的牆面布光,池茉心裡無端被陌生的神秘感壓抑著。
所有牆面通體黑色,一張深墨綠色絨面長沙發極醒目。茶几上擺著的黑色凹形圓底石頭擺件,讓池茉想到嶙峋陡峭的懸崖。
她不確定一個人長期待在黯深色空間里,是不是真的有益音樂創作。
周羨仰靠在沙發上,長腿交疊,姿態隨意放鬆,「如果你想先換件衣服,可以用二樓的洗手間。」
「不必了。」池茉搖搖頭,雖然周羨看似把選擇權交給她,但她只覺得有種強烈的壓迫感。
和當下的環境給池茉的感覺一樣,冷寂惝恍,沒有溫度。
周羨開門見山,「我可以以個人名義還遠發建設的欠債。」
他的目光平靜淡然,像是在談一樁穩贏的生意,他是完全主導的一方,池茉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顆籌碼。
池茉目光平靜,已經猜到結局,只等他宣判。
「以人抵債。」四字落下,周羨斂眸看她。
「要…怎麼抵?」
「遊戲規則由我來定,你只需要好好配合。」
人的底線可以無限降低,碎了的尊嚴可以踩得更碎。
池茉自己選擇跨出了第一步,第二步和第三步就無關緊要了。
周羨起身徑直走向吧台,背對著她,給自己倒水,「現在的遠發建設已經成了眾矢之的,人人避之若浼,你去周公館,不過是對青梅竹馬的周瑟還抱有一絲幻想。」
池茉咬緊下唇。
周羨像是猜到她在想什麼,轉身調侃道,「幻想破滅的感覺如何?」
池茉微微張了張口,一時啞然。
也許短暫時間裡有太多事壓在池茉一個人身上,有些隱藏在內心的秘密,已經在強壓下失去了原有的意義。
也就沒有必要再被知曉。
「笨美人的確可愛,但愚蠢的人不值得我一擲千金。有必要提醒你,周瑟在新加坡的任職期限是兩年。」
池茉抿唇,又輕嘆一口氣。
周羨漫不經心地放下水杯,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燈光在他眼底投下淡淡的陰翳,「可以給你時間考慮。但不可能太久。」
周羨已經施予他耐心的極值。
客廳一時陷入闃寂。
他不再看她,緩步走出去。
網早已在暗處蟄伏,只待雀入樊籠。
他一點一點收網,只想要心甘情願入籠的獵物。
「周羨。」池茉叫住他。
她的音色天生好聽,沒有任何斧鑿的嬌媚,可他卻聽出其中的潰決。
「我同意。」
**
池茉做了個夢。
晨光熹微的清晨,她昏昏沉沉醒過來,發現自己在一個漆黑的陌生房間里。她摸索著拉開厚重的窗帘,刺眼的陽光透過一扇巨大的落地窗照進來。她緩了緩才適應了光線,往外看發現窗外是高聳入雲的無人之境。看不見地面,也看不到天的盡頭。她焦急地想要出去,卻怎麼也打不開緊鎖的玻璃門。窗外突然轟的一聲,池茉聞聲抬頭。
窗外,池遠發從更高的地方墜落下來,池茉清楚地看見了父親猙獰的臉。
她聲嘶力竭地喊救命卻沒人回應,而周羨就在門外漠然地看著她。此時房間驟然起火,池茉被一股熱浪掀倒。
忽然驚醒。
陌生的房間,深色的牆面,屋頂幾道燈線,散著的微弱的黃光。
或許是坐起太猛,又沒怎麼吃東西,池茉有些頭暈。
「你終於醒了。」身邊一道女聲,池茉視線由模糊變清晰,看見一位中年女護士走過來給她測了體溫。
「我這是…在哪兒?」
「你在周先生家的客房。萬幸啊,終於退燒了。」
客房。
池茉微微鬆了口氣。
「肺炎引起的高燒不退,再加上營養不良,你都睡了整整四天了,身體也太虛弱了。」
護士收好體溫槍,轉過身看見池茉已經下了床,正要站起來。
忽然右腳踝一陣熟悉又害怕的痛。
「哎!不要下床!」護士一把扶住池茉,「你的跟腱炎很嚴重,醫生特意說過你要卧床,不能隨意走動。」
池茉勉強能站起來,「這是老毛病了,我心裡有數。」
「拜託池小姐先等一等,我這就去叫醫……」
門吱一聲開了。
周羨聽到兩人剛才的對話,眉心微蹙,「怎麼回事?」
「周先生,池小姐醒了一定要下床,我…」
「你做不了主就別浪費時間,找能做主的過來。」周羨語氣明顯不悅。
「我這就去叫醫生……」
池茉微微低頭不看他。
周羨走到床邊雙手抱肩,目光落到池茉纖長的後頸。他不耐煩地嘆氣,語氣不屑,「我不是慈善家,不會要一個不聽話的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