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石厘鎮的傻女人
濃霧依舊,陰雲遮天。
那些荒墳靜靜蜷縮著,木木地盯著這兩個不速之客。磷火飄舞,伴著夜風。引魂幡上紙條被風吹得亂響,「嘩啦,嘩啦,嘩啦……」
李賞兒突然打了個冷戰。
那些飄飄蕩蕩的磷火讓她記起了一個非常久遠的夢境。到底有多遠呢?也許是五年,也許是十年,甚至十五年。
在那個夢裡,她也是這麼一步步朝前走著,沒有目的,沒有方向。她的前方,只有一個影影綽綽的人形,領著她不斷前進,前進……
突然,她好像聽見了什麼動靜。然後,她停下了。她轉頭四下看了看,突然發現,不遠處竟有一雙幽藍色的眼睛,一動不動,死死地盯住了她。
她的心一陣痙攣,想跑,腿卻已經發軟,跑不動。回頭四下張望,不知何時,她的周圍竟已圍滿了那樣幽藍色的眼睛,鋪天蓋地。
每到這時候,李賞兒總會忽悠一下,從夢中清醒過來,恍若劫後餘生。
此時,已是午夜。
天色無比幽暗,陰陽正在交替。一天,將在這裡結束;一天,也恰好從這裡開始。
這是一個分外神秘的時刻:陰和陽同在,毀滅與新生並存。
濃霧,終於散了一些。
葉寰依舊在前面木木獃獃地走,李賞兒就在後面木木獃獃地跟。沒有目的,沒有方向。兩人只是不斷前進,前進……
突然,葉寰好像聽見了什麼動靜。然後,葉寰停下了。
李賞兒的心狂跳起來。
這樣的情景,與她的夢境何其相似!
然而夢境,終究是虛幻的;現實,卻是具體的。當現實不幸跌入夢境,整個世界都顛覆了。
李賞兒驚恐地四下張望,還好,周圍並沒有出現那些幽藍色的眼睛。只有幽藍色的磷火,忽明忽滅。
突然,葉寰說話了。
李賞兒的心又一次揪了起來。她很怕葉寰說出:「我們到了。」那樣她一定會瘋掉。
還好,葉寰沒有說出那句話。他只是「咦」了一聲,突然俯下身,伸出兩指,在身邊最近的墳上,撮起了一撮土。
黃土,微干。
葉寰將那撮黃土置於鼻下,一嗅,突然皺起眉來,轉頭對李賞兒道:「這座土墳,是新的,還不超過十天。」
一隻烏鴉突然發出「嘎」的一聲怪叫,也不知是從哪裡鑽出來的,「撲稜稜」直衝入夜空。
李賞兒一顫,不過到底還是有些欣喜。至少她明白葉寰是正常的,看葉寰方才的樣子,她還真以為他能看到什麼別的東西。
她嬌嗔道:「早就說了不讓你上那老頭兒的車,一看他那鬼鬼祟祟的樣子,就不是什麼好東西。」
葉寰搖頭道:「不,他沒騙我們,他確實把我們帶到石厘鎮來了。」李賞兒的心再次揪緊,看著葉寰。
葉寰伸手指著前方:「你看,那不是嗎?有街道,有房屋……哎呦!」他突然痛呼一聲,卻是被李賞兒狠狠在胳膊上掐了一把。
李賞兒怒上眉梢:「你也嚇我……」突然,她的聲音頓住了。
濃霧已經逐漸散盡,遠處竟然真的現出一個小小的村落,有街道,有房屋。只是已到午夜,街上空無一人。
李賞兒愣了愣,喃喃道:「還真是到了。」轉頭望向葉寰:「算我錯了。但你說,那老頭兒幹嘛把我們從這麼一條路帶過來?」
葉寰無奈一笑:「我哪兒知道。興許是他的特殊癖好。」
李賞兒搖了搖頭,道:「我還是覺得,他不像什麼好人。」
葉寰笑道:「我倒覺得,他更像是一個戲子。」
「戲子?」李賞兒一怔,「就他那嗓子,也能唱戲?」葉寰只笑笑,並不說話。那笑容本來十分明朗,然而被周圍的土墳一襯,卻顯得古怪異常。
李賞兒嘆了口氣,突然道:「我現在發現,其實你就最不像什麼好人。」
很快,他們就到了石厘鎮。
和方天禹形容的沒有任何差別。石厘鎮上果然只有些老街、老巷、老屋。破舊,殘敗,貧窮,骯髒。幾乎所有貶義的詞語都可以用到這個地方。
所以對於客棧,兩人從一開始就沒有抱任何希望。他們現在只想找戶人家借宿一晚。
但不幸的是,兩人圍著街饒了幾個圈,竟連點著燈的人家都沒見著。這鎮上的人,竟連一個晚睡的都沒有!
這時候,他們並不知道,離一切事件發生,已只剩下兩個時辰。
他們從街頭繞過去,終於看見了豎立在街邊的一塊牌子:匕首街。葉寰忍不住笑了。匕首街,莫非因為它就像一把匕首一樣,直通向城鎮內部?
兩人四面環顧,尋找可以將就著住一晚的地方。
就在這時候,一聲極細的啜泣聲,突然自不遠處飄了過來。如同貓叫。在這樣的暗夜裡聽來,帶著一絲莫名的詭異。
李賞兒一顫,抓緊了葉寰的手臂。兩人轉身,緩緩朝聲音來源處行去。
那是一株巨大的古樹,能容三人合抱。孤零零地生長在大街正中,此時葉子已落得精光。唯余巨大的樹根糾結盤旋,頂破了原本還算平整的地面。
啜泣聲,正是從樹後面傳出來的。
葉寰突然笑了,李賞兒也似乎舒出口氣來。
就見白影一閃,葉寰已經掠起。瞬間,就繞到了古樹後面。
然而他卻愣住了。樹後面,居然什麼都沒有。
是真的什麼也沒有,還是那人身手太快?葉寰從樹后探出身子,望向李賞兒。李賞兒一臉驚恐,沖他搖了搖頭。
葉寰立刻覺得背脊有些發涼。
相傳一些樹長得老了,吸取了天地日月的靈氣,就難免會生出妖異。莫非這樹便是成精了?
然而仔細聆聽,葉寰又是一驚。他突然發現,這啜泣聲竟是來自古樹內部。難道,這樹本就直通向地心,那啜泣聲其實來自地獄?
他下意識地用手輕輕敲了敲樹榦。啜泣聲戛然而止。
葉寰反而愣住了。半晌,俯下身細細觀察,卻見那樹下居然有一個樹洞,兩個亮晶晶的東西在裡面閃爍。
他不禁又是一怔,隨後明白了什麼,忍不住大笑起來。
就聽樹洞里居然傳出來一個女人的聲音:「別人傷心的時候,你卻大笑,所以你一定是個大混蛋,大騙子。」話音未落,一個氣鼓鼓的女人就從裡面鑽了出來。頭髮蓬亂,衣服也髒得根本看不出底色。一雙大眼睛撲閃著,卻缺乏神采。
葉寰忍不住皺眉,問:「這話是誰說的?」
「我。」那女人指著自己的鼻子,「這話當然是我說的。不對嗎?」
葉寰看著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突然笑了出來,道:「沒錯,這話實在是太對了。」那女人也嘻嘻直笑,得意非凡。
葉寰問:「但你為什麼躲在這裡哭?」
那女人愣了一下,突然撇了撇嘴,道:「因為方方罵我。」
葉寰驚訝道:「方方?方方是誰?」
那女人臉上忿忿,卻不回答,反問葉寰:「那你和這個漂亮姐姐呢?你們又為什麼躲在這裡哭?」
葉寰一怔,立即道:「我們沒哭。」
那女人卻根本沒理會他的話,眼睛轉了幾轉,突然拍手笑道:「我知道了!你和漂亮姐姐一定是在外面淘了氣,怕挨罵,所以就躲在外面不敢回家了對不對?」
葉寰欲哭無淚,只能點頭道:「對對對,你實在是太聰明了。」
那女人又是一臉得意的神色,悄悄告訴葉寰:「不過沒關係,你們可以在我家躲一個晚上。」
「你家?」葉寰愣了一下,問,「你是誰?」
「我是傻妞,別人都叫我傻妞。」傻妞蹦蹦跳跳地走到街邊,拉開一扇門,就像條泥鰍似的,一下就鑽進了黑暗裡。
突然,她又把腦袋伸了出來,沖葉寰和李賞兒道:「快進來呀!」
兩人猶豫著。傻妞已經伸出兩隻手,一隻抓住葉寰,一隻抓住李賞兒,一把就將兩人拽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