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八 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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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飛橋總歸是心情不太好的,也沒在這兒吃飯便離開了。
家裡洺姨已經做好了飯,珍珠高興地遞上熱帕子,表功道:「老爺,今天有小蒸包,奴婢特地去跟人學的。」
隱飛橋點了點頭,注意到她手上一道划痕,問道:「切菜傷到的?上藥了嗎?」
珍珠羞澀又真切地點頭,「嗯,已經上過葯了。多謝老爺關心。」
洺姨端著飯菜過來,像是聽到了剛才的話才解釋,道:「許是做賊去了,前天晚上也不知道大半夜幹什麼去了。」
「這不是切菜傷的?」隱飛橋皺眉。
珍珠神色慌張一瞬,低頭看著腳尖,輕聲道:「我沒有簪子,想自己刻一個。」
隱飛橋說道:「我不是叫洺姨天給了你一個月的月錢?」
珍珠有些委屈,一個月的月錢也不過是二錢銀子罷了,只能買到最便宜的銀簪子,那種滿大街都是的簪子,她不戴也不要。
「我想要一個特比的,」她低聲說:「京城裡的人非富即貴,我既非富又非貴,卻也不想流俗。」
隱飛橋覺得珍珠還挺有追求的,點頭道:「張行街有個木匠鋪,那裡的當家人手藝非凡,你過去,就說我的名字,叫他給你刻一個特別的花樣。」
洺姨打趣笑道:「咱們珍珠姑娘就是志氣非凡,明明是企慕富貴榮華,又嫌老爺給的月錢小,還說得這麼清心寡欲的。」
玩笑似的語氣,卻是十足的不客氣。
連隱飛橋這個心目中對女人沒有多少惡感的人,都聽出了不對勁兒。
洺姨算是熟人了,隱飛橋對她有些了解,她脾氣很好,輕易不會這麼刻薄人。
見老爺看向自己,洺姨笑了笑,道:「還有兩個菜,我去端來。」
說著就走了出去。
珍珠憋得臉色通紅,眼睛也有些濕潤,看起來委屈無限的樣子。
隱飛橋知她心性敏感,笑道:「洺姨是個心直口快的人,她今天可能有些心情不佳。」
這安慰等同於無。
珍珠眼睛都微微睜大了,難道她心情不好說我壞話,
還要我白聽著?
洺姨又端著兩盤菜進來,看了珍珠一眼,說道:「珍珠姑娘,你是來老爺家做下人的,怎麼這會兒功夫,連一雙筷子也不知道擺?」
珍珠不由咬緊下唇,「洺姨,我不是不想幹活兒,您沒必要這樣點我。」
「師父,您這裡很少有這麼熱鬧的時候」,元忱笑著的聲音在外面響起,人走了進來,目光在珍珠身上停留一瞬,「珍珠姑娘才來,就和洺姨不對付了?」
洺姨笑道:「二少爺,您許久不來了。快來做,我再去添一副碗筷。」
元忱將手裡提著的兩個油紙包交給洺姨,「桂花糟鴨,糯米糍。」
洺姨雙手接過來,「老爺前天還在念叨這個呢。」
轉頭向珍珠道:「走吧,去廚房做事兒。」
珍珠可憐兮兮的,低頭跟著走了出去。
元忱回頭看著,待二人消失在視野中,才對隱飛橋道:「師父,您這次救的這個醜女,不簡單啊。」
隱飛橋端起面前的飯碗,「查問到了什麼?」
元忱也拿起筷子,夾著面前的菜,說道:「劉掌柜找賴二問的,有個常年盤踞在花街的乞丐說,昨天晚上見到一個醜女出現在那裡。」
「醜女就是珍珠了?」隱飛橋不大相信,「忱兒,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但卻不要被愛美之心所左右。」
元忱道:「師父,我還沒說完呢。那乞丐說了,前天晚上月色如水,那個醜女戴的兜帽被風吹開一角,他看見了一片疙瘩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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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看得那麼清楚?」陽光透過窗格撒進來,李同知正在審問這個今天上午才找到的關鍵證人。
渾身補丁摞補丁,一臉臟污的乞丐跪趴在三尺外,小心翼翼回答道:「是小民在花街待了好幾年,有些看人的本事。昨晚上後半夜,那花街上本就沒有多少人了。小民看到那個披著一個大披風的人,只看走路的姿勢,就知道是個女人。當時以為是來抓男人的,見她身邊又沒有跟著人,便想跟過去訛幾錠銀子。」
誰知道,就看見那麼一個丑得能嚇哭人的女子。
李同知問道:「再讓你看見這個人,你可還能認出?」
乞丐連連點頭:「小民能認出來。」
李同知擺手,「帶下去吧。」
之前的審問中,就有前晚去千香樓尋歡的少爺帶的小廝提供證言,三更十分的時候,看見過一個裹著嚴嚴實實斗篷的人馬棚那邊轉悠。
跟著進來的,是千香樓那邊安排的一個看馬棚的人。這人每日看著馬棚,時常酌一兩口小酒,昨天玉珠跳樓時,他已經被詢問過了。
此時又被叫到府衙,進來就是一句:「馬夫,你昨天晚上當真沒有注意到什麼可疑之人?」
這人被嚇了一跳,當即跪下來哭喊道:「大人,草民不敢說謊啊。」
李同知:「---沒說你撒謊,你再細細回想,昨晚真的一個可疑之人都沒有?」
看馬棚之人:「沒有,大人,您知道那是花街,每天都會有各色各樣的人進出。」
「那靠近過馬棚的人中可有?」
看馬棚之人可著勁兒回想,突然道:「昨晚,小人給一個貴客伺候馬匹時,看到有個帶著斗篷的人。在那裡直轉悠。」
後來貴人走了,那人還在,他當時還以為是有人想偷馬,出來之後又轉頭看了好幾次,見人只是在一個拴馬樁旁邊轉悠就沒再關注。
等人離開的時候,看守馬棚的人還問了一句:「是掉了什麼東西嗎?」
拿人沉沉的答應一聲便走了。
李同知整理好這些線索,出來找到新糯,將這些新的線索都交給新糯。
「目前大體已經可以確定,真兇就是這個斗篷醜女。」李同知說道:「大人近來繁忙,這件案子就要勞煩新姑娘費心了。」
新糯翻看著手裡的檔案,點頭道:「李大人整理得真好,待會兒我再去玉珠姑娘的房間去看一看。」
這件事師父也拜託了的,現在又有這個線索,她打算一鼓作氣地查清這個案子。
千香樓的老鴇子現在還在府牢關著,處於無管理狀態,晚上便也不營業了,新糯下衙後去的,別的花樓已經開門迎客,這裡卻還是大門緊閉。
新糯跳下馬,走到大門口拍了拍。
「誰啊,今天歇業。」
門麗傳來一個漢子粗獷的聲音。
新糯說道:「府衙的書吏。」
秘書這個官職,在民間並不如何紅火。對於底層老百姓來說,書吏就是最厲害的官員了。
果然這話一出,大門很快打開。
站在門裡的高大漢子道:「書吏怎麼會有女的,你是不是騙子?」
新糯好笑,「誰敢打府衙的名聲騙人,昨天我來過的。」
說著走進門裡,又一個男人迎出來。
花樓這地方有很多美貌有才情的女人,同時也有不少男人,基本上都是打手,還有一個角色是龜公。
龜公一般由老鴇子最近親近的人擔當,或者是老鴇子的兄弟,或者是相好。
千香樓這個,是老鴇子鄭氏包的小白臉兒。
昨天就是他帶著新糯和楚衛去三樓檢查的玉珠房間。
「姑娘,這邊請。」老鴇子不在家,這年輕龜公也沒有多高興的樣子。
新糯正要上樓的時候,門外又傳來馬嘶聲,她回頭,看到翻身下馬的楚衛。
「你怎麼來了?」
不是還要查曹越領的祖籍嗎?這老傢伙是個老狐狸,從深山中翻出來的那一天就套了十幾層殼子。
今天新糯有幫著打下手,知道曹越領有多難查。
如今的戶籍,也沒有什麼相貌描述的,外出經商的又多,往往人都換了好些年,家裡的親戚都不知道。
要知道曹越領的真身到底在哪裡,需要按照他生活交際中用到的身份,一一去實地核查的。
按照之前新糯對曹越領女兒病症的猜測,最先要去的地方便是鎮雄府附近。
辛苦了這一天,新糯還以為楚衛要早早地回去休息呢。
楚衛走進來,說道:「人命關天的案子,我怎麼能不來?走吧。」
示意新糯先走。
到了三樓,玉珠的房間還是昨天一般的擺設,窗邊桌子上的書,書上印著的一個淡淡的腳印。
這是一本書鋪里常賣的話本書,講的是一個閨中女兒遇到書生真愛的故事。
新糯昨天便翻看了兩三頁,什麼都沒有發現。
左邊是內室閨房,裡面布置的很是文雅,還有一幅書畫作品,據說是玉珠親手作的。
玉珠的小丫鬟也回過話,同樣都是沒有什麼價值的。
「那個斗篷醜女,到底是什麼時候找到的玉珠?然後用什麼話,叫她突然決定去赴死?」新糯一一看過房間中的擺設,很是疑惑。
楚衛轉身在一個凳子上坐下來,道:「把玉珠的那個貼身丫鬟帶來,再問一問吧。」
玉珠死後,她的丫鬟立刻就給自己找了一個新主子,在這種地方,不找一個厲害的姑娘,是很難保全自身的。
其實就算是厲害的姑娘,一個小丫鬟也不可能免於接客的命運,除非是容貌很盛、名聲很大的光芒能讓人忽視出現在她身邊的女子。
玉珠就是有這種魅力的女人,她的丫鬟以前是很風光的。
至於她這麼一個和頭牌相當的青樓女子,為什麼會染上這樣的病?昨天這些問題都是在詢問時已經例行問過了,是被一個記恨的婦人算計而成的。
但基本可以排除那個婦人的嫌疑,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查她。
玉珠的丫鬟小心翼翼地走進來,跪下來就見禮。
發現疑點的最好辦法就是讓相關人將之前發生的事重複一遍。
丫鬟皺著眉,將之前一天的事從她睜開眼進來伺候的頭一件事開始說起,猶豫了會兒道:「我們家姑娘應該不會自盡的,因為有個老爺子在上午的時候,過來與我家姑娘說請了一個神醫給小姐醫治的。」
「這麼重要的事,昨天你為什麼不說?」楚衛皺眉。
其實已經知道了這樣的事也沒有告訴楚衛的新糯。
丫鬟抬手擦了擦臉頰上的眼淚,道:「那個老爺子對我們家姑娘有恩,我不想讓這樣的事情牽扯到老爺子。」
「但我聽到人說,外面的那個樁子,是有人故意削尖的,有人想害我家姑娘。」
楚衛點點頭,「說一說其他的。」
丫鬟跪在那裡屏息一會兒,想到了什麼,抬頭道:「事無巨細都要說嗎?」
「都要說,」新糯肯定道。
「那個老爺子離開以後,又派了一個丫鬟過來送東西。」兩位大人沒有詢問老爺子的事情,丫鬟鬆了一口氣。
新糯問道:「送什麼東西?那丫鬟長什麼樣子,你可還記得?」
丫鬟遲疑著搖搖頭,「她帶著面紗,具體的長相沒有看清楚。只是隱約間,她的左邊臉頰上似乎有些不平。」
砰然一個想法劃過腦海。
新糯想起來,師父身邊的新收留的珍珠。
她完美符合這幾人所敘述的醜女特點,而且「斤斤計較」的話,她是可能有作案動機的。
新糯按下這些想法,道:「還有別的什麼疑點嗎?」
丫鬟又想了會兒,搖搖頭:「沒有了,姑娘對那個婢女很客氣,之後還讓我送她離開。」
新糯看向楚衛:你還有問的嗎?
楚衛站起身:「回吧。」
離開千香樓,他說道:「你是知道了斗篷醜女的身份?」
是啊,只不過這要是仔細地說來,就得自己主動去認大師兄。
新糯想了想,道:「不知道你認不認識津門隱派的隱飛橋?」
楚衛心頭一動,極其自然的道:「聽說過。」
新糯:???
聽說過,如果不知道你就是那個大師兄,都看不出來隱飛橋也是你師父呢。
新糯編起來就毫無心理負擔了,「隱爺爺是我爺爺的朋友,近段時間來了京城,我見過他幾次,在他身邊就有一個附和那幾人描述的醜女。」
爺爺的朋友?
楚衛心裡也是又疑惑又好笑,記得師父在以前授課的時候念叨過:「收了一個徒弟平白矮了一輩兒」,所說的就是這個吧。
小丫頭,我看你見到師父還能怎麼編?
「這樣吧,我們現在就回府衙去帶人,將你爺爺朋友身邊的這個醜女丫鬟,帶回去審問審問?」
新糯有些下不來,「你不是還要查曹越領嗎?這件案子,我看著就好了。」
楚衛笑道:「曹越領的事不是一時能查清的,我不能便什麼都不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