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3章 小捕快與屠夫
回到家,李不器沒有片刻休息。
拖著酸痛的身體,忍著劇烈的頭痛,燒水洗澡、換衣服、做飯。
刀鞘、紙傘、裹骨頭的油紙、舊書頁,都有幸成為了柴火的一員,化成了灰燼。
大棒骨就著白菜和雜糧糙麵條,煮了一大鍋,囫圇地吃了后,算是恢復了少許的力氣。
簡單地收拾了幾件衣服,帶上全部家當,以及那柄剔肉尖刀,李不器悄無聲息地翻牆去了隔壁的院子。
這整個過程,用時不超過半個時辰。
他不敢去住客棧,因為那些想他死的人發現行動失敗后,很可能會狗急跳牆,前往客棧搜捕他。
隔壁的院子,已經空置了小半年,正所謂最危險的地方,也最安全。
他用剔骨刀撬開了木窗,進屋后坐進了靠牆的一張積滿灰塵的椅子里,開始閉目冥想。
李不器所進行的冥想,並不是修行仙法的靈修們,日常進行的那種以識覺之力交感天地元息的冥想。
而是在識海里不停地壓縮、凝鍊識覺之力,這是獨屬於他自己的,也是他力所能及的「修行」法門。
他十歲那年的某一天,突然發現自己的識覺之力異於常人,具有影響事物本質的作用,然後便自創了這個法門。
所以,從十歲那年開始,他就再沒有睡過覺。因為這種冥想在強韌識覺之力的同時,竟是也能達到跟睡覺同樣的效果,甚至有猶有過之。
某時,窸窸窣窣的聲音出現在了轉小的秋雨中,接著是輕微的腳步聲、撬門聲、翻找聲……
「沒人!」
「他跑了!」
「撤!」
感受著那一切,李不器的臉上並沒什麼表情,默默調整了一下呼吸,繼續冥想……
翌日清晨,雨過天晴,晨風清冷但卻不失颯爽之感。
李不器於椅子中睜開了眼睛,經過一夜的冥想,識覺之力恢復了大半,識海之中的那種撕裂般的痛楚也已經消失,只剩下了輕微的眩暈感。
這天是書院的休沐日,但他還是梳洗了一番,前往了書院。
因為他要向恩師辭行,再請一道丹鶴城書院開據的前往聖都的路引。
從十五歲開始,他每年都會參加院試,每次都是通過,早已是身負秀才功名。
之所以要考秀才功名,是因為「泰一書院」最低的招考便是秀才。
他的身世暴露了,想要長久的活下去,只有兩條路可走。
第一條路,加入那些俯瞰凡塵的隱世仙宗。這條路以他那另類的天資,顯然是走不通的。
第二天路,前往大乾所有讀書人心中的聖地,那座位於聖都東三百里的泰一書院。
泰一書院因其坐落在泰一山上而得名,在大乾的地位很是特殊。
在八百多年前大乾的開國之戰中,泰一書院的書生們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其後,泰一書院更是一代又一代的,為大乾輸送著滿腹韜略的治世能臣。
十八年前的血月之罪發生后,舉國震動,但隆德聖皇威懾宇內,如草芥的凡人臣民,哪裡敢、或者說哪裡有能力,忤逆隆德聖皇的意志?
而那些有膽子,也有能力發出不一樣聲音的修行仙宗們,又哪裡會在意凡人的死活。
但是,當代泰一書院的院長大人,卻是孤身一人,手握聖器「鎮龍尺」,隻身闖入了皇宮,然後逼著隆德聖皇寫下了千字的罪己詔。
這一樁往事,是李不器將泰一書院視為救命稻草的關鍵。
因為泰一書院的立場是明確的,所以只要他能考入泰一書院,小命就算是保住了。
李不器曾不止一次的捫心自問,他是否痛恨當朝的那位雖名為「隆德」,但卻聽信讒言的昏聵皇帝。
答案是肯定的。
因為那個昏君,差一點就將他扼殺在了襁褓之中。
但反過來想,隆德昏君其實也不是針對他個人。
他被捲入那場滔天的罪業中,真的只是因為他出生的時候不好,碰巧給趕上了,屬於是大環境不好。
但他並不認為,自己是破壞大環境的人。
至於那個轉世的「冥王」到底是誰,會不會真的荼毒人間,跟他有啥關係?
因為有一點是確定的,他對這個世界來說,可是真真的域外來客!
至於為自己復仇、為那些拚死送他離開聖都的家族死士復仇、甚至是為那些慘死在血月之夜的無辜嬰孩復仇。
他有想過,但是沒有想太多,更談不上執念。
不是因為他膽怯,更不是因為他沒有良心,且毫無正義感。
所謂:有多大的屁股,穿多大的褲衩!
話糙理不糙,他是真的沒能力。
同時,他也不覺得所謂的復仇,是他來到這個世界的主要任務。
既然來到了這個玄妙且瑰麗的世界,他最想做的事情,就是修行,然後去看一看那些從未看過的風景。
據說,有一座叫天厡雪山的大山。高萬仞,山巔之上有登天的階梯,亘古不朽;
據說,有一條名叫天河的大河,於大陸的盡頭,從九霄之上飛流直下,是為這方世界所有水的源頭;
據說,有人名道祖,通曉萬法,一念永恆;
據說,有人封武神,可以一拳開山,一掌破海,一劍裁天;
據說,這世上有龍族,有妖族,亦有冥域魔族;
他聽了太多的據說,聽了整整十八年……
丹鶴城書院中,李不器與授業恩師飲了幾盞淡茶,便得到了蓋有恩師印章的路引,然後他便鄭重的辭別了恩師。
走出丹鶴城書院的大門,李不器又一次走到了昨晚的那條街上。
這條街他走了多年,非常的熟悉。臨街的很多店鋪攤位,都是陳年老店。
然後他就看到衙門的捕快們,已經在挨家挨戶地盤問著什麼。
想來是那三個刺客的屍體被發現了。
這是必然的,因為李不器根本就沒想過處理屍體。
以他昨晚的身體情況,實在是沒能力。同時,他也覺得沒必要。
那場秋雨會洗刷掉很多痕迹,而且以這個世界的刑偵技術,在不動用特殊的仙家秘法的情況下,其實跟過家家沒啥大區別。
李不器若無其事地走在街上,很快就到了那間名為「張記」肉鋪前。
敏銳的識覺之力感知到,肉鋪老闆抬眼看向了他,並且嘴角噙著一抹有些詭異的莫名笑意。
他裝作不經意的看向了肉鋪老闆,並且微笑著點了點頭,算是打個招呼。
畢竟,他昨晚借用了人家的剔肉尖刀,不會還回去的那種借用。
隨後,肉鋪老闆極不耐煩地,對一個年輕捕快說道:「去去去!到別處打聽去,別跟我這礙眼。」
年輕捕快也不耍官家威風,更是絲毫不見生氣,而是笑呵呵地問道:「師傅,你這剔肉刀怎麼換了?」
「老的那把刀,昨天不知道被哪個龜孫給我偷了!」
肉鋪老闆一邊用新刀子剔肉,一邊繼續說道:「還有,飯可以亂吃,但不能亂講話,誰是你師傅?你小子也配?」
肉鋪老闆說話的聲音不小,一字不落的進了李不器的耳中。
他先是一怔,旋即就恢復了正常,繼續向南城門走去。
年輕的捕快聞言就是一驚,好像突然想通了什麼!
追問道:「剔肉刀是昨天什麼時候被偷的?師傅!你仔細想想,被殺的那三人中,有一個就是被一柄短小的尖刀刺穿心臟而死,這是非常重要的線索!」
肉鋪老闆眼睛都不抬一下,並沒有因為年輕捕快的追問,而立刻回答,手中的刀子翻飛不停地拆骨割肉。
過了好一會,肉鋪老闆將一條新鮮的五花肉甩給了年輕捕快,說道:「拿回去吃,剔肉刀好像是昨天傍晚沒的。」
肉鋪老闆指了指李不器行去的方向,繼續道:「剛才路過的那個書生,是我昨天的最後一個顧客,在我這買了一根大棒骨。」
「謝師傅指點!」
年輕捕快當即抱拳一禮,飛快地朝著李不器的方向追了過去。
但這會,哪兒還有李不器的影子了。
…………
出了丹鶴城,沿官道南行五里,就是一處驛站。
李不器在驛站租了一匹馬後,便一路快馬加鞭地南行。
之所以如此急切,是因為冥冥之中,他覺得那間肉鋪的老闆知道剔肉尖刀是他拿的,也知道人是他殺的!
但那肉鋪老闆卻沒有當著年輕捕快的面,點破這一點,就足以說明肉鋪老闆不簡單,可能有大問題!
對於這種可能有問題的人,李不器向來秉承著敬而遠之的理念,甚至都不想要去探知究竟是敵是友。
丹鶴城位於大乾帝國的北地幽州境內,李不器此次南行目的地是幽州的州府城池,幽都城。
因為只有幽都城才有通往大乾聖都的雲梭舟船港。
大乾帝國疆域遼闊,北地幽州更是地廣人稀,經歷了十天的跋涉,李不器終於到達了幽都城。
這座城池歷史悠久,宏偉繁華,根本不是丹鶴小城能相提並論的。
入了幽都城,李不器的心才稍稍安定了一些。
他覺得在這座龐大,且魚龍混雜的城池裡,不論發生什麼事情,他都能找到地方躲藏,活命應該不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