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團亂麻

第四章 一團亂麻

後世史書記載:大熙二十一年,大災。雪如天覆,始於九月初二,終於九月十五。全國十七省一百六十二府,半數受災。

雪比牆高,壓垮房屋無數,百姓在雪中「掘洞而行」。又是穀物成熟的時候,還沒來得及收割,就被大雪掩埋。

道路不能通行,朝廷斷了和官府的聯繫。地方官府官員上班都成問題,即使有心救災也無能為力。

前往草原的馬幫和商隊倒了大霉。九月初九,白音部的牧民送來一個奄奄一息的商人後,再也沒有人能回來。

後來,郭大鍋頭暗中點了一下人數,回來的不足兩成。就算能回來,也只是撿了一條命而已,貨物都丟在了草原上,將來的生計都成問題。

城中至少是乾淨的。雪還在下著,謝長書就讓士兵把雪運到了城外。雪堆一直淹沒了城門樓,謝洛索性讓士兵用雪砌成城牆,然後繞著這個城牆又挖出來了一條百步寬的壕溝。這樣以來,有什麼突發情況也能應對。

王大牛反而覺得有點高興,他現在吃喝不愁,郭大鍋頭拿了沈毅的金子,自然是不能斷了他們的吃的。

天氣冷的這麼早,又這麼突然,反而能凍死未來得及準備過冬的蟲子。等明年他開墾了荒地,莊稼的收成能好上許多。

再說了,偶爾他還能在外面撿到半扇羊肉和半袋子穀米。每次都高興的像個孩子。

他也不想,這種地方哪來的肉和糧食。

沈毅想的東西就要多一些,偶爾會望著望著門口發獃。最後他悲哀的發現,這種情況,就算自己的是皇帝,也無可奈何。然後又暗暗嘲笑自己,自己為皇帝操的哪門子心。

後來,他強迫自己不再想這些問題,閑暇時候就用從城中撿來的木頭給沈去仄削著玩具。

等廟內的牆壁上掛滿了木製的玩具兵器的時候,已經過了春節。

春節時候,郭大鍋頭破費在邸店擺了宴席,宴請原來各個商隊的商人或者其他馬幫的人,同時也宴請了沈毅和王大牛。

除了王大牛外,其他人的心情都很沉重,不是懷著對死去同伴的哀悼,就是擔憂著將來的生計,面對美食也是如鯁在噎。

郭大鍋頭給大夥敬完酒後,就是沉默,每個人心中都有自己的小算盤。

一個原來其他馬幫的大鍋頭承受不住這種沉默的壓力,率先站了起來:「在這裡我先敬郭大鍋頭一杯!讓我們在這種地方有個落腳的地方。要是沒這個地方,再回關內,十人能有一人回去就不錯了!」

有人提議,其他人紛紛跟著附和:「敬郭大鍋頭一杯!」

一杯酒飲盡,這人趁熱打鐵:「郭大鍋頭,只有你的人全部回來了,兄弟們服你,如果你不嫌棄,就讓兄弟跟著你干怎麼樣?就算是當個趕馬人,兄弟也高興。」

他這句話說完,下面失去了財產的人紛紛附和。都是走南闖北的人精,有人開口,就知道他打的什麼主意。

現在投靠郭大鍋頭,起碼生活是沒有問題的,實在不行,積攢上幾年的錢,湊個份子,說不定就有東山再起的可能。

郭大鍋頭面露難色:「兄弟們的抬愛,鄙人心領了。只是我也各位兄弟一樣,半生的積蓄都丟在了草原上,實在難以為繼。只怕要辜負各位了。」

頓時又陷入沉默。

又有人提議:「大鍋頭,我還可以變賣點家產,能出份子力。我們相信你,你就帶著我們干吧!」

此話一出,大夥紛紛響應。

雖說財物盡失,每個人回去買點田畝,湊一下還是能湊出來下一年的本金,圖的就是一個東山再起。

郭大鍋頭很是尷尬,無論前景看起來多好,他實在是沒有再去草原的心:「實不相瞞,賤內已經懷有身孕。鄙人想要陪賤內,沒有再去草原的心。」

初始敬酒的那人將酒杯丟在桌子上,憤憤地說道:「郭大鍋頭不會被這次失利嚇破了膽吧?」

郭大鍋頭也不惱:「現在想來還真是后怕。不過各位放心,這個邸店永遠在這裡開著。各位兄弟要是信得過我,就來這裡落腳。郭某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每個馬幫都有自己固定的路線,現在郭大鍋頭這樣說,是打定主意要退出了。

眾人無奈,別人已經決定不幹了,總不能強迫人去干吧?

宴席不歡而散。

這也沒有影響到王大牛。反正他吃了飯飽肚圓。

王大牛也有煩惱的時候。

在郭大鍋頭家吃完了那頓飯就算是過了年,回來以後就念叨著要選一個好地方去開荒。

可是城外積雪還有人高,硬的和鐵塊似的。

他拿著稿子泄憤地敲了兩鎬頭,只在冰塊上留下兩點白印。

從此王大牛就神經質了。每天早上起來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天,如果是晴天,他的心情也會開朗起來。如果是陰天,他臉色也會跟著是陰的。

等啊等,盼啊盼的,熬到了清明,往昔這個季節草木已經返青,這個年頭冰雪剛剛融化完畢。

去年凍住的野草還是綠的,凍到透明,如同水晶的工藝品。冰雪融化后,卻成了黑乎乎的一灘。

王大牛本來打算畫好要開的荒地,做出隔離帶,一把火就能把上面的野草燒個乾淨,草木灰落在地里,還能當成肥料。

這一來,他美好的計劃,全隨著雪水泡了湯,他的心情也像地上的野草一樣變成了黑色的黏糊糊的一灘。

但是他並沒有氣餒。每天早晨頂著天邊的殘星,踏著腳下的泥濘就去選地。晚上頂著繁星才回來。

看到他如此的辛勞,沈毅自然也是坐不住。也想和他一起去下地幹活。卻被他拒絕了,沈去仄太小,還離不開人,總要留下一個人照顧。再說,按照王大牛的話說,沈毅一個官老爺,哪裡能幹的了這等粗活?

後來,沈毅採取了一個折中的法子。就是等的郭大鍋頭邸店開門后,把沈去仄託付給郭氏照顧,費用就在金子中折算。然後他再去尋王大牛。

一直走到了城外十五裡外的白毛河邊,他才尋找到了王大牛。他不明白王大牛為什麼要找這麼遠的地方:「出城就是荒地,你還跑這麼遠幹什麼?」

王大牛抹了把汗,笑了笑:「你看這裡的土地,是不是比城下那些土要黑?越黑的土越好,肥力足。再說了,你看這邊挨著河,澇了,挖個溝就能把田裡的水放出來。旱了,架上水車就不用管。這是一塊老天爺賞飯的地。」

沈毅突然覺得他說的好有道理。

一天下來,沈毅才知道,自己以前覺得有手就能幹的農活,原來也是很有講究和技巧的。

同樣是在翻地,王大牛翻出來的土塊就大小一致,整整齊齊呈魚鱗狀排列,看上去就讓人感到賞心悅目。

而他挖出來的,土塊大小不一還不說,還高一塊,低一塊,如同頑童在地上胡亂刨的坑。

對此王大牛有個很中肯的評價:「如果我爹看到這活兒,非得從棺材里爬出來不可。」

沈毅只能歉意的笑笑了,更加用心去干。結果更糟。

回去之後,他覺得渾身都疼,比在戰場上衝殺上一天都要累。作為一天的收穫,就是用力不當,撅折了三根鐵鍬把。

草原少樹木。王大牛打著火把在城中費了好大工夫才找個幾根堪用的木材備用著。

他並沒有怨言,只是覺得沈毅這麼一個官老爺,能不講身份和他一起下地幹活就非常難得了。

郭大鍋頭是真的洗手不幹了。

馬幫的損失都算在了自己的頭上,讓馬幫的夥計帶著資產離去,只留下幾個歲數大的不願意再折騰的老人和幾個與自己有點沾親帶故的人幫著打理邸店。

道路剛能通行,郭大鍋頭就離開了城。

一直到半個月後,才帶著七八頭牛回來。

對於這些牛,王大牛全部都不滿意。因為這些牛實在是太瘦了,僅剩骨頭支撐著一層皮,送給屠夫,屠夫都得嫌棄費工夫。

看出來了王大牛的不高興,郭大鍋頭只得解釋:「兩位您也知道,牛就死農人的命根子。不是遭災了實在活不下去,誰會賣牛?這場雪災影響實在是太大了,我走了三個鄉才找到這幾頭還算可以的。」

郭大鍋頭說的是實話,王大牛不樂意也無可奈何。

沈毅不禁問道:「外面的災情到底怎麼樣?」

郭大鍋頭搖搖頭,嘆了一口氣:「家家戴孝,村村掛白幡,路邊野屍無人收埋。」

沈毅深吸了一口氣。這情況比他能想到的還要嚴重。

牛就在面前擺著,情況都差不多。王大牛再怎麼挑也就是這樣。

最後,他選擇了一頭黑牛和一頭小黃牛。黑牛的骨架在這群牛中是最大的。

小黃牛還沒完全長開,和其它的牛比起來還算是肥點,看來它原來的主人對它是在盡心的照顧。只是被生活所迫不得不出售。

因為牛太瘦,王大牛又向郭大鍋頭多要了五斗黑豆。

郭大鍋頭微微一笑,很爽快的答應了。

有了牛,王大牛一天到晚笑的合不攏嘴,卻捨不得讓牛去幹活,每天仔細地把黑豆煮好,才混入鍘好的草料中喂牛。牛吃的比人還精細。

沈毅取笑他是請回來了兩個祖宗。

王大牛卻有自己的道理:「你看著頭黑牛已經瘦成這樣了,元氣已經傷,。再讓它去幹活,就養不回來了。這頭小黃牛其實也挨了不少餓,把它累著了,就長不起來了。」

這個道理,沈毅道士懂得。他沒養過牛,但是養過馬。

停頓了一下,王大牛突然奇怪地自言自語:「按說草早該發芽了,給倆牛弄點青草最好不過了。今年這草怎麼還沒長出來?」

沈毅心中沉重起來。

如果這裡的草都被凍死……那草原上會是什麼情況?更北的阿魯人會不會南下?生活難以為繼的火你赤人會不會投靠阿魯人一起前來的掠奪?

他的擔憂不無道理。當天夜中的軍隊急促的步伐又在他心中蒙上了一層的陰影。

聽著軍隊是往南去,他才稍稍放下心來。

王大牛也是緊張到沒有睡著,耳朵貼著牆壁聽著外面的動靜。

稍稍放下心的沈毅笑道:「你放心,要是來捉你根本就用不到這麼大陣仗。」

王大牛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就沒有那麼緊張了。只要不管他的事情,他就能睡著,他明天還要去開荒呢。他的目標是蓋上一座三進三出的大院,院子中堆滿糧食,再找房媳婦兒生個娃兒,就讓的娃兒在糧食堆里打滾。

出征的軍隊在第二天下午就回來了。

一夥膽大包天的流民竟然槍了軍糧。這伙流民是同一個地方出來的,規模到了二千多人。

趁著風高月黑,摸進了運糧的隊伍中,砸暈了押運的士兵。其他的不過是一些服徭役的農夫,哪裡見過這種陣勢。流民略一起鬨就嚇的他們四處逃竄。

有兩件事是流民們沒有想到的。首先,他們沒想到這麼容易就制服了士兵。

其次,他們沒能想到糧食有這麼多,可是三萬大軍半年的口糧。

他們吃飽喝足后,才想到這個問題。拉走吧,糧食實在是多。丟棄吧,又怕以後還是挨餓。

他們只在糾結這個問題,沒有注意一個士兵已經蘇醒並悄悄地溜走了。

得到消息的謝長書大怒。他實在沒有想到朝廷中那些人已經無恥到了這種地步。這可是七千擔的糧食,運糧的車子就能排出的四五里的距離。竟然就讓自己派去接糧的一小隊士兵負責押運。

他判斷不出這是混蛋,還是另有圖謀。來不及處置倒霉的小兵,他親自連夜帶兵出了城。

好在這群流民還在糾結怎麼處理這些糧食。大隊人馬已經將他們團團圍住。

流民也不過是一群農夫,見到這陣仗,膝蓋先軟了,跪倒在地不敢動彈。

流民中有男有女,還有孩童,個個都是面黃肌瘦。

見此,謝長書先心軟了。讓士兵押著他們先回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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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戈鐵馬畫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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