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四章 風起雲湧(三)
章子俊跟許進面對面地座窩在沙發裡面,這讓許進感到些許尷尬不安,雖然座著很舒服,卻是說不出的彆扭,因為座慣了「硬木太師椅」突然間被窩在非常柔軟的「沙發」里,這感覺這酸爽還真不好享受。因為此時的大明官員走路,座姿等都有一套標準的姿勢。例如,《禮記》中說道,官員走路的步伐應該是八字形的,這不僅是行走的方式,更是對官員身份的一種規範和要求。這種走法不僅在官員日常生活中使用,還在一些特定場合如外交場合中顯得尤為重要,能夠展示國家的威嚴和官員的氣派。
像許進這樣官宦世家出身的人,對《禮記》從小就要熟讀。在章子俊的眼中對許進這樣的「名人」當然也是如雷慣耳,在《明史》中專門有許進傳,可見其人非同小可。《明史·許進傳》中對許進的生平記載的非常詳細,因為他起點就是京官,乾的都是大員要員的工作。章子俊面對此人瞭然義胸,故意裝出一種隨和的樣子說道:「季升啊,(許進的字)不用拘束,來到西北這個苦寒之地,就不要去講究禮儀這一套了,把官袍給脫了吧,這樣座在這軟榻之上更加愜意,接下去還有許多的事要商量,本伯已經安排下人做了些許吃食,晚上也安榻在府內。」這才讓許進放鬆下來,哎吆喂,你當誰願意時刻緊繃著啊,那是沒有辦法,誰不願意輕輕鬆鬆快快樂樂。
關於許進有一個軼事典故,後人傳呼的神乎其神,據明人馮夢龍所編《智囊全集》記載,許進在山東任職期間,處理了一樁疑案。當時單縣有一名農夫,每日都在田間耕作,不想一天在吃了他妻子給他送的中午飯後,竟然死了。農夫的父親認為一定是兒媳婦在飯中下毒害死自己兒子,於是便將兒媳婦告到了官府,而農夫的妻子被屈打成招。從那以後,單縣竟長時間沒有下雨。許進得知此事後,不禁說道:「久旱無雨,莫非是牢獄之中有冤情?」於是親自來到單縣,並下令將所有關押的囚犯一一帶來審訊,當審問到農夫妻子時,許進說:「夫妻長久相守乃是人們最大的心愿之一,況且下毒殺人,理應謀划周密,怎麼有簡單地在自己往田間送的飯里下毒害人的?」說罷便仔細向農夫妻子詢問了那天所做的飯菜、所走的道路,農夫妻子如實答道:「那日做的是米飯和魚湯,送飯路上經過一片荊林,並沒有遇到什麼異常情況。」許進聽后,隨即命人買來魚,熬成魚湯,加上米飯,接著放入荊花,然後餵給豬、狗,結果豬狗全部死了。至此真相大白,原來,毒死丈夫的不是妻子,也不是妻子故意為之,而是無意之間掉入鯽魚湯中的荊花,要了丈夫的命。農夫妻子的冤屈得以昭雪,而當天單縣大雨如注。
先不說有沒有這樁子事,什麼久旱無雨,真相大白后大雨如注等等,不過據章子俊來到明朝後了解,單縣毒殺親夫案發生的時候,許進正好到了這個地方任職,可見面前這位許進同學不是那種沽名釣譽之輩。
氣氛上來了,雙方也就不拿著掐著了,加上章子俊一副輕鬆無懶的模樣,許進也就脫了官袍隨意起來了。無奈啊,許進是有求這位平安伯,先是一通相互吹捧,后又在「文學」上相互探討交流,不知不覺間到了日入時分,也就是酉時,章子俊讓內院管家把吃食直接送進書房,因為等吃過這餐飯後,將挑燈繼續「探討交流」,可以說整整一個下午說的全是廢話,接下去章子俊就要秒變「神棍」開動「烏鴉嘴」了。
「季升啊,老夫有一件事不得不說,本想上疏的,可是一想這樣的事有些冒失了,這事也不屬老夫管轄,無職無權的,老夫只是一個虛名,正好季升到來,還是把這事交給大人比較妥當,老夫夜觀天象,連續三月紫微偏淡,這不是一個好兆頭啊,西南角距此地不遠即將地動發生,啊呀記得二十年前老夫也曾測得泰山地動,哎,這一次不會也是真得會發生吧?可是這種虛無縹緲的事老夫也沒有什麼把握,只是天象顯露而已,要不然季升助老夫通報一下朝廷,也好讓朝廷有所準備。」
許進聽后當即就大吃一驚,誰人不知這位平安伯的「烏鴉嘴」厲害,古人對這種神神叨叨的事有著天生的敏感,當即就顫巍巍地問道:「敬一兄說有事,下官不敢怠慢,不知會發生在某地?」
章子俊一臉的凝重狀說道:「可能是在陝西那邊,也就是延安、慶陽二府,潼關等衛,不過這一場地動所波及範圍很大,可能老夫的平安鎮也會有感。」
在歷史上,也就是再過二個月,據史書記載,弘治十四年(1501)正月初一日陝西等處地震,朝邑被災尤甚,高原井水枯竭,地裂泉涌,水深尺許,水流成渠,震塌城廓,搖倒房屋五千三百餘所,壓死人畜以千計,人民逃散,有的城市鄉村為之一空。歷史上稱謂陝西朝邑地震也,震后波及咸寧、咸陽、臨潼、富平、同州、大荔、澄城、華州、白水、延安府、中部、清澗等府州縣,同日亦震。而河南省陝州、永寧、盧氏、尋寶以及山西省平陽府、蒲州、安邑、榮河。慶陽府(甘肅省慶陽)環縣、平涼府(甘肅省平涼市)、靜寧州(靜寧縣)等俱受波及。
歷史上加上韃靼小王子,火篩諸部連兵大舉擾邊,自紅鹽池(內蒙伊金霍洛旗南)、花馬池(寧夏鹽池)入,縱橫數千里,延綏、寧夏皆告警。所至殺掠殆盡。
好比是一場滅地之災,真的是禍不單行天災加上兵亂,生生把整個西北攪得一塌糊塗,地動山搖,過後百里無人煙,千里盡狼煙。
當然目前不會發生韃靼小王子會進攻延綏、寧夏了,因為剛剛收復了東勝衛,擋住了韃靼七萬騎的進攻,可以說現在已經收復了整個河套,韃靼最多只是在宣府那邊劫掠了。
可見東勝衛對明朝的重要性,反過來說少了對河套的駐守兵力,也是韃靼能集中兵力進犯大同一線,對北方的宣府造成了兵力優勢。當前另一路小王子、火篩復又以十萬騎分道入寧夏,掠固原等地,大肆殺掠,屍骨遍野。明軍大敗,關中震動。過後小王小二萬騎入寧夏東路、萬騎入韋州(寧夏吳忠南)殺掠,明軍躲避城寨,不能抵禦。
章子俊說道:「季升啊,不是老夫不想把火炮火槍人馬借給朝廷駐守宣府,實在是分不出兵力出來,韋州告急,韃靼十萬騎勢必會來攻打東勝衛,假如東勝衛失手,韃靼十萬騎南下,整個寧夏失守,延綏又成為西北的禦敵前沿。重蹈三年前的覆轍,此乃下下策也。」
隨即章子俊從桌子底下拿出一張碩大地圖,平鋪在書桌上,讓丫鬟撥亮油燈,這是一張河套圖,所及寧夏,陝西,山西,甘肅,上面的河流,道路,溝涵,山樑,樹林,灌木,水井,坡茆,村鎮標註的明明白白,讓許進大吃一驚之時,感覺分外神秘敬重起來。越看越覺得震撼,因為這輿圖跟大明當前的圖制根本不相干,此時的地圖都是採用實圖直觀形,比如城牆就直接畫上城牆的形狀,水井就畫上一口井,房舍畫上一間房屋的樣子,溝河就會畫上水波紋等等,而眼前的地圖只是標註許許多多的符號,還有各種數字,這數字採用西域數字的寫法。此寫法一般用在曆法上,而標在輿圖上還是頭一回見。
此時阿拉伯數字在大明還沒有普及應用,像許進這樣的文人當然學過,主要用在曆法上及算計時用,而民間的記賬及計算用字還是使用漢字小寫數字,比如:「:〇、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萬、億、兆等,大寫數字壹、貳、叄、肆、伍、陸、柒、捌、玖、拾,零等。朱元璋因為當時的一件重大貪污案「郭桓案」而發布法令,其中明確要求記賬的數字必須由「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改為「壹、貳、叄、肆、伍、陸、柒、捌、玖、拾、佰(陌)、仟(阡)」等複雜的漢字,用以增加塗改帳冊的難度。後來「陌」和「阡」被改寫成「佰」和「仟」,並一直使用至今。
這就是為什麼阿拉伯數字從元朝引入直到清朝末期才被廣泛使用的原因。當許進看到這張輿圖上密密麻麻地標計著大量的西域數字時,不得不恥下問道:「敬一兄,此輿圖上所標計的這些西域文字是什麼意思?」
章子俊這才後知後覺地回道:「啊呀,忘了給季升賢弟解釋了,這地圖是平安鎮科技學堂的學生們繪製的,這上面的數字標識就是地貌的等高,請看這裡,隨著一圈一圈的虛線收小,也就是地貌上的高低,其最上面的小圈就是最高的地方,這數字就是海拔線的高度,數字越大,高度就越高,反之則低,這個海拔線就是大海的水平位,海平水為零也。」
許進聽后震驚的大瞪著眼,越想越覺得震撼,這樣的輿圖彷彿看到了一幅立體的江山畫卷,用章子俊的說法就是,在二維平面上,畫出了三維的空間,像許進這樣的學究大儒,顯然沒有接觸過這種學問,在驚詫之餘,腦袋一陣翁響,內心激蕩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