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十四 質問陸九熹
「瀆職?」沈嵐青聞言忍不住蹙眉,傅斯年的父親雖是官身,在戶部當值確實與銀錢關係很近,可真論起來也不過戶部閑職沒法子真正管事,如何還能值當驚動督察院的人調查。這樣的手段……倒是更像官場上面,慣常得罪權貴的下場。……南郊還古書院青山綠水好顏色,清幽蒼翠書聲濃郁。「咣當——」木門突然從外被打開,突如其來的聲響讓陸九熹蹙眉,手中筆墨徹底放下這才緩緩抬頭,瞧見對面身著墨色官袍的沈嵐青時,眉眼溢出幾分詫異和不解。陸九熹微微挑眉,順勢拿起書冊中小心夾放的暗金色請柬拿出,放在沈嵐青身側的書桌前,神態自如的叮囑道。「剛好,宮裡頭送來請柬,半月前北境我燕國王軍對峙夏國告捷,此番女帝於太極宮設宴,算是為我燕國王軍接風洗塵,屆時文官官員俱都在場,也會是你在臨安官場露面的好時機。」沈嵐青聞言,目光淡淡掃過桌上的請柬。「三年前,傅府被吵架,在戶部任職的傅老爺因『瀆職』罪被發配邊關徭役,傅家傾覆主僕盡散,當初,你為何不告訴我這件事情?」「傅府」二字從沈嵐青嘴裡吐出,陸九熹下意識蹙眉,抬眼便對上遠山含黛眉眼中的質疑和詢問,那眼神如針,驟然間扎進陸九熹的心底,化作弄弄挑破膿包的苦澀。桌台上的爐香裊裊,將陸九熹的眉眼遮得有些模糊,半晌兒,終於解釋道。「三年前,你我初到江南,四處要面臨的新環境,你那時狀態更是不穩,我何必讓千里之外臨安城的瑣事來煩你,我那樣做,還不是為了你好?」「為我好?」「呵——」哼笑聲從唇角溢出,沈嵐青的聲音透出幾分嘲諷,香爐煙火裊裊中顯出兩人對峙的情緒。「為我好。為我好!為我還?」沈嵐青無聲搖頭,迎上陸九熹的目光,讓她眼光不由自主泛紅。「當真是為我好嗎?你口口聲聲說為我好,可是在你心裡,又當真明白真正想要的好是什麼嗎?」指腹沒忍住扣住桌沿,沈嵐青左手隨意拿起桌上的請柬,扔到桌案的中央,排斥的情緒明顯。「我想要的對我好,絕不是現在才知傅家被判『瀆職』,他深陷磨難倉皇無助時,卻沒有任何人能替他分擔半點苦難,我想要的,絕不是這個……」「至於你……」沈嵐青抬起下頜,眼睫輕顫間將瞳孔淚意壓下。「當真為我好嗎?難道不是為了你自己,為了不讓陸家子嗣徹底絕斷,為了消除對你作為父親卻不稱職的愧疚,為了保持你心中自以為是的道德感?所有的一切,難道,不都是為了你自己?」香爐的青煙將陸九熹的眉目籠罩其中,饒是如此,沈嵐青仍舊能從煙霧的空虛,感受到他瞳孔中濃濃的詫異和失望,震驚后微張的瞳孔似乎根本沒有料到,原來,他陸九熹在沈嵐青眼中,就是這樣的自以為是的父親,這樣的,不稱職。燃盡的煙灰攔腰斬斷,落在金色銅爐中徹底散成灰燼,陸九熹右手扶住桌案邊緣,穩住有些顫抖的身體,煙灰落地的瞬間,連帶著,陸九熹覺得,那顆心也攔腰跌落。陸九熹眼底的失望有些刺眼,沈嵐青下意識垂下眼瞼,心底的懊惱稍縱即逝,然而兩人對峙的空間中,卻已經是遮掩不掉的,讓氣氛陷如沉寂的尷尬。卻此時,咯吱的推門聲響起,打破死寂的瞬間,將兩人從方才的狀態剝離。莫名的,沈嵐青覺得心中微鬆口氣兒。
「大人——」「阿紫查出那位傅公子的來路去處了——」阿紫將腦袋擠入門框,半隻腦袋探進來興奮朝著沈嵐青邀功,然而視線順勢掃過,瞧見對面微微陰沉著臉的陸九熹時,微咪憨笑的瞳孔驟然張大,像是見著了鬼似的,驚慌失措間門框在她重力推擠下朝前移動,連帶著阿紫整個腦袋直接磕在門沿邊上,被汗浸濕的頭髮直接鼓起個包。被沈嵐青扶起的瞬間,阿紫終於站穩身子,忌憚瞧了眼面色淡淡的陸九熹,痛苦揉了揉額頭上的腫包,腫脹的疼痛讓阿紫包子臉整張皺起,心中實在沒忍住對陸九熹的吐槽。他阿紫慣常有些功夫手段在身上的,否則也不可能被沈嵐青相中,從江南跟著來到這金光耀眼的臨安城,地痞流氓說實話,她從來都沒有怕過,也從來都將沈嵐青保護的很好。可她唯一害怕的,就是像陸九熹這樣德高望重的老書生。這些人慣常迂腐,瞧見什麼不合規矩的事情素來喜歡板著張臉,那拘謹嚴肅的模樣,阿紫實在是有些吃不消,更何況方才,將她驚嚇到的人竟然是懷古山長陸九熹,那可是天下讀書人敬仰的頭頭,半個眼神飄過來,她更是有些吃不消。眼瞧見阿紫遇到陸九熹,鵪鶉龜縮的模樣,內心忍受著焦灼的沈嵐青沒忍住催促道。「可是查探到了什麼消息?」阿紫回過神來,不敢再耽擱連忙正色道。「回大人——」「您讓阿紫去打聽傅府公子的消息,我聽傅府對接巷子衚衕,從宮裡出來的老太監口中說起,三年前,慎刑司往宮裡頭集中運送了批太監,其中似乎……」阿紫躊躇了瞬,咬牙果斷道。「便花名簿上,正有個叫做傅斯年的人被送入宮裡,如今,似乎已是宮裡頭有頭有臉的人物。」「太監?」「被送入宮裡?」沈嵐青黛眉微蹙,看向阿紫的目光帶出懷疑的荒唐色,可瞧見阿紫認真的模樣,她只覺得整顆心直接漏跳半拍,連帶著右眼皮跟著跳了跳,說不出來的心慌。「怎麼可能?」突然間,沈嵐青連忙回頭,焦急探尋的目光看向陸九熹,彷彿想要從他身上尋找到個答案。陸九熹能夠清楚看到沈嵐青眉眼中細碎閃爍的希冀,她強烈期盼從他口中,能夠聽到任何果斷否定的答案,甚至於痛斥也好,覺得荒唐也罷,陸九熹很清楚,這是沈嵐青目前,最想要從他身上觀察到的反應。可是……陸九熹閉眼,手指揉揉疲憊的眼眶,主動移開與她對視的目光。可是……他做不到。做不到,欺騙她,當然……也做不到,主動將這樣的事實殘忍攤開在她眼前。沈嵐青的期盼,換來的是陸九熹長久的沉默,未發一言的,讓人焦灼慌亂的沉默。半晌兒,她搖搖頭,無聲輕笑了數,雙手扶住桌沿,將喉嚨中的艱澀咽下。「我不信!」「我才不會相信這些狗屁胡話,傅府滿門落難,傅家老爺被發配邊關,傅斯年說不準,不,定然是陪著父親同樣發配到邊關苦寒之地了。」「他整日看著笑兮兮沒個正行,可實際上,內心最是驕傲,怎麼可能會入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