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很快就有侍者來詢問了池翊音等人的菜單。
彬彬有禮的舉止,恰到好處的笑容,好像這裡就是現實中的某處餐廳。
一切都顯得如此溫和,看不出任何危險的存在。
但所有人心裡都很清楚,這不過是暴風雨前最後的平靜。
熱騰騰的美味食物端上來,飄散出來的香味勾得人食指大動,是連老饕都挑不出任何問題的頂尖廚藝。
剛剛耗費心神苦戰過的京茶,頓時肚子咕嚕咕嚕響了起來,如同驚雷,在安靜的餐廳里顯得如此清晰而引人注目。
也有一些玩家借著這個機會,向池翊音這一桌看來,不動聲色的在短暫的幾眼中迅速打量這幾人,評估他們的威脅等級。
紅鳥瞪圓了眼睛看向京茶,老臉一紅,因為聲響而頗覺得尷尬。
京茶卻毫不在意,甚至莫名其妙的眨了眨眼,不明白紅鳥為什麼會覺得不好意思。
小祖宗理直氣壯,從不知尷尬為何物——尷尬?誰覺得尷尬,站出來。
只要覺得你尷尬的人都死了,你就不尷尬。
——京茶的處世哲學。
他也是第一個動筷子的。
自然而然的當起了試毒的小白鼠。
甚至池翊音想要伸筷子的時候,京茶還警惕的攔了一下,自己先頂上了。
黎司君將這一幕看在眼裡,他態度自然的將食物端到池翊音眼前。
「放心,食物不會有問題。」
黎司君淡淡的向京茶道:「對立陣營是想要個新神,不是腦子有病。它就算考驗候選人,也不會通過在食物里下毒的方式。」
「想要規避危險,就要用對方的思維方式去思考。」
這話雖然是對京茶說的,但說到最後一句,黎司君卻已經笑著轉頭看向池翊音。
池翊音注意到了。
他掩唇,眸光幽深的看著黎司君,若有所思。
礙於身份,黎司君無法直接透露過多信息,但在「規則」已經消亡的現在,適當的暗示還是做得到的。
而最後一句話,更像是黎司君在對他說的。
無法將答案直接告訴他,那就告訴他解題思路,授人以漁。
池翊音在思考,京茶卻已經炸了毛。
「你說誰腦子有病!」
京茶張牙舞爪想要撲向黎司君,憤怒的試圖一戰。
紅鳥趕緊從後面牢牢抱住京茶的腰,不讓自家小祖宗真的惹怒大佬。
「祖宗!你不是餓了嗎?我們吃飯,吃飯!」
喧鬧的背景聲中,黎司君安然不動,依舊在笑著低頭與池翊音交談,好像那不是京茶的怒罵聲,而是悠揚的小提琴。
池翊音挑了挑眉,眼眸中染上笑意。
最起碼,黎司君對京茶等人的態度比最開始熟稔多了,還逗起了兔子。
不像是最開始冷漠拒人於千里之外。
明明最不喜歡人類的黎司君,卻也改變了態度。
或者說……是為了池翊音,而融入他身邊的環境。
池翊音看得出來,也將這些細節放在了心上。
他再看向黎司君時,眼神複雜而探究。
黎司君卻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從容溫柔。
其他玩家都是借著餐廳的名義觀察打量對手,只有池翊音這邊,因為黎司君和京茶的存在,倒是真的變成了一心一意吃飯的局面。
每當池翊音走神去觀察其他人,就會立刻被黎司君發現,並且勸回來,讓他專註吃飯。
用的理由也對池翊音很有說服力——「雲海列車沒有副本時長,不知什麼時候才能結束。音音你要一
直餓著嗎?然後等需要體力反擊的時候,連伸手的力氣都沒有。」
池翊音欣然接受了這個理由,覺得黎司君說得有道理,並決定吃好睡好,調整狀態。
一天兩天可以硬撐,持久戰卻不行。
但即便如此,池翊音也沒有停止對周圍人群的觀察。
逃過一劫的玩家們各自佔據著餐廳一隅,有的三三兩兩聚集在一處,有的孤身一人。
即便他們掩飾得再好,但池翊音仍舊能夠從他們的行為舉止間,看出被壓制的悲傷。
有的玩家總是下意識的想要向身邊說話,或是無意識的將物品遞到旁邊,直到扭頭時看到空蕩蕩的身側,看著東西摔在地上,才恍然意識到,他們身邊再也沒有那個人了。
他們……在考驗中失去了自己的同伴。
遊戲場過於艱苦,足以讓哪怕心智最為堅定的人崩潰。
在這危機重重的造神試煉之地,只有不斷突破人類的極限,靈魂經受住嚴苛的考驗,從人向神潛移默化的靠近,才能在無人所知的「協議」之下,活下去。
在這裡,同伴是一個遠遠比親人或愛人都更加沉重的詞語,它代表著的是絕對的信任與依賴,互相理解,明白對方每一個感受與每一次的悲傷。
甚至能在長達十二年的時間裡,始終陪伴相隨,被成百上千次擦身而過的死亡錘鍊得更加牢不可摧。
不會拋棄,不會背叛,直到死亡。
很多搭檔甚至從來沒有分開過,像是連體人一樣共同進退。
失去了這樣一位存在,使得那些玩家即便贏過了考驗,卻依舊滿眼悲涼與孤寂。
池翊音準確的將這些人從人群中挑了出來,他心下嘆息,卻依舊理智到殘酷的將這些人划進了不需要重點關注的範疇,然後將其餘需要防備的數個玩家,告知了紅鳥,向他詢問這幾人的資料。
紅鳥愣了下,下意識問道:「其他幾個呢?不需要防著嗎?」
池翊音搖了搖頭,眉眼平靜:「他們已經與死亡無異。」
「紅鳥,如果京茶死了,你獨自一人,能完成接下來的旅途嗎?」
池翊音的假設讓紅鳥停下了手裡的動作,刀叉在碟子上失神劃過,發出刺耳的聲音。
其他玩家向這邊看來。
紅鳥卻無法掩飾自己的震驚。
「你……這可不是能開玩笑的事情,你說什麼呢?」
紅鳥顯得有些慍怒。
京茶也一臉不解的看向池翊音,不明白他為什麼會做出這種假設。
池翊音卻輕輕垂眸,看向手邊被黎司君推過來的紅茶。
薄薄溫熱的水霧升騰,散發著蜂蜜的柔和甜味,令人心安。
他側眸看向黎司君,毫不意外的,得到了一個溫和的笑容。
好像不論他什麼時候轉身向黎司君,不管他需要什麼,無論是情緒上的理解和回應,還是力量的支持,黎司君都會回應他,不會有絲毫猶豫和怠慢。
人是會被慣壞的。
再沒有情感的雕塑,即便可以獨身一人穿行過千里冰原,但當他感受過溫暖,習慣了身邊有一個隨時都會給自己回應的同伴,所有的悲傷和憤怒都會被理解,危險和死亡有人和他共同承擔……
得到后再失去,比從未得到過更無法忍受。
池翊音靜靜看了黎司君片刻,然後輕聲嘆息,向紅鳥說:「那些被我剔除的玩家,他們現在所經歷的,正是你不願接受的假設。」
「失去。」
他問紅鳥:「你連假設的單純幻想都無法接受,如果它真的發生了,你又會怎麼樣?」
紅鳥沉默了。
無論是湯珈城黑暗監獄里的折磨,還是地下城池裡
的危險恐懼,正因為有京茶,他知道京茶在等著自己回去,他不能違背曾經與京茶做出一起離開遊戲場的約定,所以才會一直咬牙硬撐,不讓自己崩潰。
京茶就是他的意志力。
可如果,京茶死了……
那他的堅持,又有什麼必要?
連最初約定好一起離開的同伴,都死在了這裡,他自己一個人,又能走多久?
光是想象一下那個畫面,紅鳥就已經心臟鈍鈍的發疼,幾乎無法呼吸。
他不由得微微側眸,看向池翊音說起的那幾人。
那幾名玩家總是下意識的看向身邊,即便大腦很清楚自己的同伴已經死亡,但身體卻依舊本能的依賴於身邊的同伴,根本無法反應過來。
可是,卻再也不會有人給他們反應了。
無論是一個笑容,還是幾句話,可以一起商量和承擔風雨的人……
不在了。
紅鳥抿了抿唇,剛剛面容上才揚起的笑意,又這樣隕落了。
他無聲的長長嘆息。
京茶眨了眨眼睛,從衛衣口袋裡掏出一隻黑兔子,不由分說塞進紅鳥手裡。
紅鳥只覺得手中一暖,沉甸甸的分量還帶著溫熱,兔子在他手掌心裡拱來拱去,似乎也在安慰著他。
他低頭看了一眼,然後看向京茶,笑了。
「放心。」
他輕聲道:「我不會讓那種事情發生的。」
「他們的悲劇,不會在我們身上再現……」
可童姚卻沉默了。
她難過的偏過頭去,從未有一刻如此清醒的知道,這不過是紅鳥安慰京茶的謊言。
楚越離和斯凱……最開始的時候,他們誰都不覺得自己會死亡,悲劇離他們太遙遠,傳聞中的死亡和分別,只是隔著一層窗戶的另外一個世界,與自己無關。
直到事情真的發生。
無法再回溯的死亡。
童姚這時才理解了之前列車長說過的列車規則——時間無法回溯。
恐怕,就算這輛列車上有人覺醒的力量與時間有關,也會被限制使用。
他們無法回到過去,去拯救已經死亡的人。
生與死,劃分出兩條明確的界限。
她緩緩睜大了眼睛,忽然間恍然。
既然他們無法回到過去,那未來的他們也無法回到現在這個時間點。所以她之前在車廂里看到,並不是未來的她自己!
那是什麼?
列車的蠱惑和考驗嗎?
童姚將自己的疑惑向池翊音低聲說明,池翊音抿了抿唇,點頭向她示意自己會留心。
「不過,你也要小心,包廂並不一定是安全之地。」
池翊音將他們幾人進入地下城池的事情簡要告訴了童姚,尤其是他們被拽進死亡深淵的緣由。
——那正是在包廂中的死亡。
無緣無故出現在衣櫃里的怪物,破碎的鏡面流淌出的鮮血在地面匯聚,所有縫隙里冰冷注視著外界的眼珠……無數人們的死亡,被拼湊成巨大的屍骸,成為了足夠殺死活人的怪物。
在每一個角落和轉彎后。
在所有放鬆警惕,酣然入睡的時刻。
「即便在睡覺時,也要記得睜開一隻眼。」
池翊音輕笑著搖頭:「看來列車長之前說過的規則,還是具有一定可信性的。最起碼,他的建議是對的。」
在協議兩端本來維持的平衡,卻因為黎司君的暴怒而被打破。
天平在向神明的一方傾倒。
就連曾經是系統,如今依舊在神明一方陣營里的列車長,都已經逐漸在獲得更多的許可權,壓過了原本應該力量平衡的應急管理
系統。
池翊音不認為世界意識會就此善罷甘休。
在他們沒有注意到的時刻,世界意識一定會想辦法尋找再次平衡,甚至一擊徹底壓垮神明的方法。
難道……會是池旒和她身後的那些人嗎?
池翊音眯了眯眼,陷入沉思。
從地下城池之後,池旒就不知所蹤,回到雲海列車上之後也始終沒有露面,不知道她還在策劃著什麼。
同伴要放在身邊,時刻準備著助力。
敵人更要放在能看到的範圍內。
就像他把黎司君放在身邊。
而現在對於池旒行蹤的無法掌握,讓池翊音難得有些焦慮。
暗處的攻擊,比明亮處的傷害更加難以抵禦。
尤其是池旒這樣的人物。
「在想什麼?」
一直注視著池翊音的黎司君,敏銳的發現了他情緒的變化。
池翊音下意識的搖了搖頭,想要否認。
但他忽然意識到了什麼,探究的看了黎司君兩眼,沉吟著嘗試開口問:「我在擔心,世界意識會通過拉攏池旒的方式,來試圖再次達到平衡。」
他在試探黎司君對此事的態度。
從池旒對黎司君的態度來看,早在十二年前,兩人就交過手,並且池旒遺憾沒能在當時殺死黎司君。
這也是池旒會對黎司君耿耿於懷,甚至因為池翊音沒有把握住最佳時機殺死黎司君,而對他展露出怒容。
既然如此,黎司君會怎麼評價池旒?
她會成為妨礙他的阻力,甚至加入世界意識一方嗎?
池翊音想要得到答案。
而這個問題,恐怕只有黎司君才能回答。
就在他眼不錯珠的緊張注視下,黎司君笑了。
「雖然池旒是個不穩定因素,她一人就抵上千軍萬馬的破壞力,足夠掀翻整個世界。但是,有一件事,是她絕對不會做的。」
黎司君平靜道:「——投靠世界意識。」
「應該說,比起殺死我,能夠殺死世界意識,才更會令她高興。世界上不會再有另外一人,比她更深切的想要讓世界意識死亡。」
那可是,被池旒視為恥辱的源頭。
即便池旒在剛降生時的覺醒力量是來自於世界意識,將概念過強,卻根本無法被隨意使用的強大力量塞給一個嬰孩,潦草的將她扔進人類世界,散養著任由生死。
但池旒依舊靠著自己的意志力拚命活了下來,並且逐漸熟練的掌握了那份覺醒的力量——或者說,是世界意識惡意的詛咒。
池翊音的成長就已經足夠艱難,但池旒能長大,卻只會更加艱辛,甚至於,她的成年是一個奇迹。
雖然在遊戲場開啟之後,池旒就為了自己的目標和執念而拋下他,進入了遊戲場。但是在池翊音生命中的前十一年裡,池旒卻給了他最嚴密的保護。
和對一個「怪物」來說,最好的成長環境。
所有的知識,技能,智慧,哲理……從有人類以來八千年所記錄下的璀璨文明,都通過池旒的教導而交給了池翊音。
他被同齡的孩子欺負,被不理解他的大人畏懼鄙夷,會有池旒保護他,千倍百倍的反擊。
可是池旒……
她在幼年時,什麼都沒有,甚至連一塊能填飽肚子的麵包,都要自己想辦法去得到。
否則,只能餓死街頭。
然後在某個冬天的清晨,被人發現死在橋洞下的紙殼裡。
雖然有在概念上足夠與神明像媲美的力量,卻沒有任何引導者和保護者。
這讓池旒在幼年時,只能獨自一人跌跌撞撞,摸索著活下來,成長到如今的鼎盛。
她的成長經歷塑造了如今的她,不論其他人是否喜愛她,親近她,他們並無資格評判她。
——因為沒有人幫過池旒,哪怕只是一小塊干硬的麵包。
神明其實一直都知道世界意識的算盤。
整個世界都由祂創造,自然,所有的風和雲,都是祂的眼睛,向祂傳遞人類的感激與怨懟。
而池旒,比起成為新的神,她有一個更深的執念。
那就是擺脫操控,殺死世界意識,以世界意識的死亡來抹消她的屈辱。
這樣的池旒……就算世界意識將所有的好處統統捧到她的眼前,她也不會有絲毫心動。
相反,她會把那視為機會,眼都不眨的直接殺死湊到近前的世界意識。
更何況是池翊音擔心的被招安。
「放心,音音,池旒是個足夠優秀的存在。」
黎司君難得如此肯定一個人類。
他微笑著道:「無論這麼說,池旒也算是神明的候選人,離成神只差半步的人類。」
十二年前的對決中,池旒毫不猶豫的將無腳鳥胸針反手刺進她自己的胸膛,以死亡來擺脫世界意識的行為,給黎司君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雖然在他看來,池旒對人類的漠然和拒絕,使得她遺憾的錯失了成神的資格,但是,沒有任何存在,有資格否定池旒。
那是人類中的最強。
遠遠突破了人類所能認知極限的優秀,甚至需要用「怪物」來為其命名。
也正因為此,黎司君才在最初於古樹鎮遇到池翊音的時候,被他胸前別著的無腳鳥胸針吸引,心念一動,救下了他。
然後,遇到了可愛的信徒。
這麼說來,黎司君覺得自己需要感謝池旒。
要不是她,他也不會間接注意到池翊音,然後收穫了深愛自己的小信徒。
所以在地底深處的黃金神殿內,黎司君沒有殺死池旒。
——不過池旒要是知道這件事,大概會憤怒到當場追殺黎司君吧。
聽黎司君說起曾經的淵源,池翊音眨了眨眼,恍然大悟。
果然。
他就說,以池旒的能力,她不會被困在一處長達十二年。
所以……是世界意識。
池翊音逐漸明白了池旒對待遊戲場和黎司君,為何會抱持著那樣的態度。
不過,這也讓他鬆了口氣,放心了些。
即便是他,也不願意站在池旒的對立面。
成為怪物的敵人,就要先做好死亡的準備。
因為屈辱的失敗一定會到來。
「只要她不會被世界意識招募,我們就能輕鬆很多了。」
池翊音向黎司君眨了眨眼,唇邊有了笑意:「既然池旒不在,那今晚總能輕鬆些,睡個好覺了。」
話音落下,黎司君的眸光卻暗了暗,那雙金棕色的眼眸,此時卻沉得像是墨色。
他抬起修長的手掌,掩住唇瓣像是想要遮掩無法被克制的情緒。
但他看向池翊音的眼眸里,依舊透露著危險的熾熱。
他喉結滾了滾,卻沒有開口。
本來只是想安慰下黎司君,也讓幾人間沉重的氣氛輕鬆些的池翊音:「?」
他怎麼莫名有種……自己說錯了話的感覺?
池翊音歪了歪頭,皺眉看著黎司君,百思不得其解。
而黎司君:……音音,說到了晚上……睡覺……
語言使得黎司君不可避免的展開了想象,有關於夜晚的一切旖旎都在他腦海中展開,也讓他看向池翊音的目光逐漸幽深。
池翊音也意識到了什麼,他不自然的動了動肩膀,然後咳了一聲。
「也到了要回包廂的時候了,走吧?」
幾人聞言點頭起身。
但他們還站在原地沒來得及動作,池翊音就已經急匆匆邁開長腿,風一般刮過,在他們還沒反應過來之前,就已經消失在了餐廳里。
紅鳥:「?」
他一頭霧水,直到轉頭時發現黎司君看著池翊音離去的方向,在笑,他才頓時恍然大悟。
行了,應該又是大佬之間的情趣了。
不過……
紅鳥納悶的看著餐廳出口的方向,搖了搖頭。
平常那麼冷靜理智的池翊音,在感情上面,竟然是逗一逗就害羞的嗎?
但很快就出現在幾人面前的列車員,並沒有留給紅鳥更多的思考時間。
幾人站起身之後,餐廳里其他的玩家頓時暗中看了過來。
他們留在這裡,並不是因為他們真的沉浸於美食,而是因為他們不知道如果自己有所動作,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之前絞肉機一樣的殘酷考驗,已經使得留在這裡的玩家們越發的警惕,風吹草動都會戒備。
槍打出頭鳥。
誰知道貿然動作因引發什麼?
乾脆就等某個沉不住氣的傢伙,先在前面探探路,這樣也讓其他人知道能不能走。
而池翊音等人,現在在其他玩家眼裡,自然就成了「不足為懼」沉不住氣的蠢貨。
——雖然他們還在等著池翊音幾人的探路結果,但並沒有抱有感激。
對其他人的視線敏感的京茶:「…………」
怎麼突然有種萬眾矚目的錯覺?
他扭了扭肩膀,總覺得哪裡不自在。
列車員走過來時,京茶也依舊漫不經心的模樣。
但列車員並沒有直接走到幾人面前,而是遠遠的就停了下來,頗為忌憚的看著幾人的方向。
因為池翊音是在黎司君的注視下落荒而逃,匆忙下忘記帶上了小怪物。
被落下的小怪物就蹲在桌子下面,仰頭眼巴巴的看著黎司君,似乎在等著對方帶它去找池翊音。
而列車員走近之後,才猛地發現小怪物的存在。
那一瞬間,紅鳥都覺得列車員想要拔腿就跑了。
沒發現到底是怎麼回事的紅鳥:「?」
大佬這麼厲害的嗎?列車員看起來都快要嚇死了。
他還以為是因為黎司君,根本沒有往小怪物身上想。
黎司君低頭看了眼小怪物,並沒有因為小怪物醜陋的外表而厭棄,而是彎下腰,輕柔的將它圈進了自己的懷裡,讓它坐在自己的臂彎間。
池翊音不在,黎司君就主動成了小怪物的代步車。
列車員渾身僵硬,看起來連跳車的心都有了。
本來應該由列車員引導著玩家們離開餐廳,在走向包廂車廂時,向玩家們說明倖存后的列車規則。
但這位袖標上綉著零三編碼的列車員,走在幾人前面時,僵硬得像一塊木頭一樣,甚至同手同腳,一改之前留給幾人的機器人印象。
紅鳥大為驚奇,他無聲向京茶道:我還以為這些列車員全是機器人npc,沒想到他們還有自主意識。
京茶點點頭:要真是機器人還好點,就當掃地機器人路過了。這下看來還要多提防這些列車員,嘖。
「請各位尊貴的旅客知悉,包廂車廂的關燈時間是晚上十點,期間整個列車和所有列車員都會休息,無法呼叫。請各位最好不要在此期間離開包廂,以防各位無法在遇到危險時,及時獲得列車員的幫助。」
「恢復時間為早五點,屆時,列車員會準時出現在各位的包廂外,核對各位的存活情況。」
「請注意,列車員會校
準時間,五點準時出現。」
列車員率先打開通往包廂車廂的門,做出邀請的手勢。
「在關燈期間,包廂車廂也會和其他車廂阻隔開來,所有車廂門關閉,對於這段時間來說,各位可以當其他車廂並不存在。如果不小心失足……」
他頓了頓,看向車窗外:「那會連靈魂也一起遺失。」
童姚抖了抖,因為列車員古怪的用詞而渾身發冷。
雲海列車的軌道在天空之上,相當於將所有人都關在了這裡,無法逃離。
如果有人掉下去……從雲層到地面的高度,只會剩下一灘肉醬。
因為幾人都被划進了池翊音的團隊中,所以連包廂都在同一列車廂里,一個挨著一個。
童姚是第一次進包廂車廂,因為眼前的新奇而稍稍壓過了心裡的恐懼,四處張望。
池翊音的包廂編碼是零三,他已經先一步回來,並且包廂門半開著。
聽見聲音,他也走出來,扶著門框向同伴們點頭:「進房間后,記得先檢查。」
在幾人沒有到之前,池翊音就已經在沒有列車員的引導時,走進了包廂。
但剛一開門,他就敏銳的發現,包廂里的布局,和他離開之前有些不一樣了。
茶几上的雜誌被挪動過,床鋪也有下壓凹陷后重新整理的痕迹,窗帘的弧度也有變化。
雖然都是再細微不過的變動,但卻還是讓池翊音一眼就發現了不對勁。
他離開之後,有什麼東西進來過。
但是包廂是需要鑰匙的。
和現實不同,列車上的鑰匙,更接近於一個「概念」,相當於主人拒絕了其他人的進入。
它無法被撬開。
沒有主人的同意,任何存在都無法從外面進入,即便是列車員。
那就……只可能是原本就在包廂里的東西。
池翊音瞬間想到了之前就曾在包廂里出現過的屍骸。
人的思維是有慣性的,總是會下意識的覺得危險只有一次,只要被解決,就不會再來。
但遊戲場從不理會人類的自以為是。
出現過一次的屍骸,當然還可以出現第二次,第三次……
雖然池翊音暫且無法得知,那些東西是怎麼在黎司君毀掉了大半個地下城池之後,還能回到包廂。
他迅速打開了包廂中所有的柜子,床頭後面和床下也沒有放過,所有能夠藏東西的地方,都被他翻了個遍。
然後,真的讓他在花瓶里,找到了一顆被藏在花朵中央的眼珠。
那早已經失去了生機的眼珠脫水乾癟,就像是一顆烏梅,小小一顆不引人注目。
它就被放在花蕊里,融為一體,借著花瓣的遮掩,很難被發現出不對。
但它逃不過池翊音的眼睛。
就在眼珠被池翊音用手帕拿下來之後,那種被注視著的感覺,也隨之消失了。
「如果不仔細看,我也差點錯過它。」
池翊音說著,將手掌中放在手帕里的眼珠舉起,給幾人查看:「你們房間里的每一個縫隙都要檢查,即便是看起來最不可能藏東西的地方。」
「列車只說了關燈後車廂安全,沒人能推開包廂門。可沒說包廂裡面安全。」
他囑咐道:「入睡之前,必須仔細檢查,也不要睡得太死。」
京茶揮了揮手,漫不經心:「放心,放心,這種事我都做過多少次了,比你更有經驗。」
池翊音:「所以我也沒擔心你。」
比起京茶,他更擔心的是紅鳥和童姚。
本來這兩人就都是搞情報的,嚴格來說屬於不會上戰場的後勤人員。
但急速變化的世界
,讓他們不得不改變了工作方式,從幕後也挪到了一線,參與危險的戰鬥。
可,缺少經驗和力量,依舊是他們的痛點。
更何況童姚才眼睜睜看到過同伴死亡的場面,受驚不小,讓池翊音很是擔憂她的狀況。
「我讓玉澤陪你吧。」
池翊音微蹙眉頭,委婉的勸童姚打起精神:「玉澤很擔心你,她想要守在你身邊。」
童姚想起了自己在空白車廂里的幻象。
如果當時不是馬玉澤……她很可能就真的放棄了,留在了那具棺木中。
她恍惚的抬起頭,正要點頭,卻被旁邊的列車員攔下了。
「各位旅客都有對應的包廂鑰匙,請留在自己的包廂。」
列車員:「編碼對應編碼,錯誤的鑰匙無法最大程度保護旅客的安全,也會失去列車對各位的信任。」
隱含的意思很明顯——如果你不遵守規則,規則會反向報復。
概念性的鑰匙,自然只能保護一個編碼對應的人。
紅鳥皺了下眉。
童姚也猶豫著搖了搖頭,感激的拒絕了池翊音的好意。
「沒關係的,既然規則是這樣,那就這麼來吧,不要因為我破壞規則。」
因為她的疏忽和失誤,已經有兩位同伴死了,她不想再看到更多的死亡。
夠了,已經夠了。
如果是因為她導致同伴死亡……那還不如乾脆讓她去死。
童姚態度堅決,池翊音也只好作罷,只能叮囑她照顧好自己,有事情就喊其他人,他們就在旁邊。
「怎麼說我也是a級,池先生不用太擔心我。」
童姚勉強笑著點點頭:「只是七個小時而已,等明天一早,包廂打開,我們還是會一起,沒什麼可擔心的。」
池翊音看著她轉身進包廂的背影,還是皺眉低聲囑咐京茶,讓他多留心童姚。
雖然是a級,但大部分從遊戲場里篩選出來的玩家,都只是因為擅長某一領域而專攻突破,才進了a級。
比如擅長戰鬥但腦子不太好使的京茶,以及擅長處理情報卻實在不適應危險的紅鳥。
遊戲場並不介意答卷人偏科嚴重,只要數值足夠高,另外的領域就算是零分也無所謂。
但是新世界卻不同。
它明顯要求玩家們必須全面發展——畢竟是神明的候選人,以後要庇護整個世界,代替億萬生命做出決定,承擔他們的生死存亡。
童姚就是典型的情報派,並且在遇到池翊音之前,她只求活著已經很多年了,敏銳度有可能大幅度下降。
京茶倒是聽懂了池翊音的意思,但是他翻了個白眼,對池翊音的囑咐持消極態度。
「她根本不挨著我,我怎麼聽見?再說這包廂,它是概念性的,意思是它隔音啊!隔壁就算大戰三百回合都聽不到的那種。」
京茶指了指童姚的包廂,又向池翊音示意自己的包廂號碼。
池翊音的包廂是零三。
至於童姚,她是零一,一進車廂門就是她的包廂。
零二本應是斯凱,但是他並沒有回來。
零四是紅鳥,零五是京茶,零六是楚越離。
也就是說,回來的所有人都連在一起。
除了童姚。
「就這個跨度,哪怕是普通房間都很難聽見了,更何況是在這。」
京茶嗤了一聲:「除非她跑出來喊,不然別指望我了。」
「嘭!」的一聲。
一個爆栗彈在京茶後腦勺上,疼得他齜牙咧嘴,淚花都出來了。
「喂!」
他帶著哭腔兇狠轉頭,捂著腦袋惡狠狠看向紅鳥,卻完全沒有
殺傷力。
紅鳥就像是代替熊孩子道歉的家長,笑著向池翊音點頭:「放心,池哥,我們會關注童姚的。」
池翊音點點頭,笑著向紅鳥擺了擺手,讓他們自行解決「祖宗矛盾」。
只是在回包廂的時候……
池翊音默默看向身邊的黎司君,眼神死:「之前我就想問了。」
「為什麼你沒有自己的包廂,和我是一個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