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我聽到死亡在呼喚我,以饋贈的名義。」
所有窸窸窣窣的嘈雜都歸於黑暗,以沉默的姿態掩蓋危險。
列車下的空隙已經不再存在,每一道縫隙里都被黑色的黏液填滿,它們涌動,翻滾,在陰暗的角落裡無聲無息的駐紮,與列車緊密無間的融為一體。
好像它們本來就在這裡出生,成長,繁衍生息。
這裡是它們的巢穴,它們將此命名為死亡。
生命是死亡的養分。
它們一直靜默,躲藏在每一個人類不曾發現的角落。
在視角的餘光里,在回身時的錯覺中,在人們的背後和腳下……它們不曾言語。
直到聖人墜落深淵,死亡有了代理人。
如同神明將祂的權柄賜給先知,大地上便有了代行者,向神的子民們傳遞神明的慈悲與寬懷。
而死亡,同樣選定了代行者。
那是……曾經大地上以良善稱道的聖人,純白乾凈的靈魂沒有任何罪孽。
但正因為如此,當聖人墮惡,一切才最終無可挽回。
即便是死亡本身,都透過聖人的眼睛,對這世界深深死亡。
毀滅?
新生?
讓一切歸於死亡吧……
所有的生命都交織融合在一處,分不清到底誰是誰。
粘稠的黑液涌動,它來自於列車之上的死亡,又墜落進死亡的深淵,裹挾所有的仇恨與黑暗重新回來,將列車團團包裹,佔據了列車下方所有的機械成為巢穴,操縱著列車的方向與進程。
當它悄無聲息完成了這一切,才重新從下方向列車上的車廂慢慢進展,入侵,再一次回到人們的視線里。
列車長低下頭,眼睜睜看著自己腳邊地毯的每一個空隙中,都冒出了屍油一樣的粘稠液體,將地毯慢慢浸透,一直蔓延到他的腳下。
他只覺得頭皮發麻,倒抽了一口冷氣。
即便列車長曾經就是系統,整個遊戲場的所有副本都在他的掌控之下,看遍了所有的景象與危機。
但當他近距離注視著眼前的場景,還是噁心得渾身汗毛直立,雞皮疙瘩癢得他簡直想要不顧形象的瘋狂抓撓。
好在他還記得自己對面的就是池旒。
——不要在大魔王面前過分露出你的怯懦,否則你將被當做工具利用,然後丟棄。
這是列車長多年來在面對池旒之後,總結出來的生存經驗。
況且……他總還是有點形象包袱的吧,不想讓與神明對立的敵人看出他的懼怕。
但即便一遍遍自我心理安慰與建設,列車長還是在那黑液蔓延到他腳底下的時候,悄悄抬了抬腳,嫌惡的不想讓那東西沾在自己身上。
池旒瞥了列車長一眼,那雙鋼藍色眼眸裡帶著看透一切的瞭然,卻什麼也沒說。
她只是低下頭,看著被黑液覆蓋的地面。
整個包廂車廂都沒有幸免於難,黑液從地板的縫隙中湧現,在地面上形成薄薄一灘,蓋過了地面,讓一切成為黑色。
池旒眉眼平靜無波,這樣的場景甚至激不起她心中的絲毫波瀾。
相反,黑液背後的存在,她此行的目的,才是勾起她濃厚興趣的人。
「好久不見,sky。」
池旒勾唇,笑著說出了他的名字。
「上次在副本中匆匆一遇,本以為再無交集,沒想到卻會在這種情況下再次遇見你,真是奇妙。」
車廂內,除了池旒和列車長之外,再無第三人。
但池旒說出sky這個名字的時候,列車長卻沒有絲毫驚訝,像是同樣已經知道了那人的身份。
整輛列車都在列車長的管轄掌控之下,列車上每一個角落裡發生的事情,都逃不過他的眼睛,更別提佔據列車這樣巨大的動作。
死亡或許可以瞞得過玩家,卻瞞不過身為系統的列車長。
——他同樣,也是神明的代行者。
聆聽神明的話語,直視神明的容顏,恭敬使用神明賜予他的力量。甚至……為神明的戀愛解惑。
他只是沒有去制止,任由sky帶領著本應該蜷縮在深淵中的死亡,重新登上這輛列車。
都是列車尊貴的旅客不是嗎?
規則只說了要考驗玩家,篩選掉不合格的候選人。
但可沒說通過考驗留下來的候選人,必須是活著的。
死者……只要他能回來,依舊握著包廂的鑰匙,沒有被奪走,那他就依舊擁有資格。
列車長勾了勾唇角,笑起來時神秘莫測。
在那身鮮艷顏色的襯托下,顯得如此瘋狂。
他前傾身軀,一邊小心翼翼的抬起自己的腳,遠離地面上的粘液,一邊撐著下巴,笑眯眯的看向地面,對著那灘黑液自顧自說話。
好像那裡有一個人一般。
「尊貴的客人,歡迎您回到雲海列車。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嗎?」
「或者說……」
列車長歪了歪頭,笑嘻嘻的道:「擁有資格的神明候選人,您需要我為您做什麼嗎?」
話音落下。
就像是為了回應他一般,粘稠的黑液開始冒出氣泡,密集得像是熱水沸騰。
無數泛著白沫的氣泡在黑液表面堆積又破碎,留下一連串細小葡萄一樣的痕迹,聚集起來像是無數的青蛙卵。
列車長當時就被噁心到了。
他幾乎撐不住臉上的笑容,如果不是因為這是他的列車,他的地盤,他必須要留在這裡工作,那他簡直想要轉身拉開車窗一躍而下。
只求讓他遠離這一堆惡……嘔!!!
密集恐懼症犯了!
就在列車長心裡瘋狂喊著要死要死的時候,一個人形的影子,也緩緩從那黑液中凝聚,勾畫輪廓,然後從地面下升起,出現在車廂里。
那是一個成年男子的體型,看得出來久經鍛煉的好身材,是在最危險的副本中也能自救甚至救人的力量感。
可那周身的黑色,卻將所有能證明他身份的特質,全部掩埋。
所有的光線都被吸收,所有的生機都盡數死亡,黑沉如同暗色的黑洞。
好像他本身,就是死亡。
池旒對那位渾身漆黑之人的出現並不意外。
她饒有興趣的看著他,然後在她的注視之下,那人身上的黑色慢慢融化成水,一點點露出了他本來的模樣。
男人低垂著眉眼,清秀的俊容上一片平靜,似乎周圍所發生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而無論是怎樣的事情,都無法激起他一絲一毫的負面情緒。
永遠善良,永遠熱切,想要拯救世界上每一個生命,讓所有靈魂獲得幸福,遠離苦難。
當你看到他,你便會恍然感慨——如果聖人有固定的模樣,那應該就是如此了。
事實也一樣。
他並非籍籍無名的小卒。
遊戲場內玩家眾多,即便是天榜與晨星榜玩家,也並非每個人都知道。但是,如果你隨便詢問一位玩家——誰是sky?
不論是高級別還是低級別,都會告訴你,那是一位聖人。
聖人sky。
有人敬佩他,感激他,認為他是昏暗無光的遊戲場里唯一的光芒,讓人不至於絕望,不會因為在遊戲場里太久,而忘記了自己身為人的底線與良知。
他們感念s
ky曾經在副本中對他們的幫助,將sky的名字牢牢記在心中,與人閑談時也不忘提及自己的恩人,願意在sky需要幫助的時候,也回饋同樣的善意。
很多玩家很清楚,自己絕無法成為sky那樣的人,為了幫助他人,甚至不顧及自己的生命安危。
正因為自己做不到,所以才更加知道那有多艱難,因此欽佩那些做得到的人。
但也有人輕蔑,厭憎,嘲笑sky。
你不是聖人嗎?
他們問。
聖人講求什麼回報呢,不都應該是無私奉獻?所以你救我,也是應當的職責,否則我就會出去宣揚你是偽善,是自私的作秀,其實不過是披了一張聖人的皮,做盡污穢的事。
因為sky的善良,從不求回報,卻在每次眾人需要他的幫助時,都義無反顧的挺身而出。
所以,很多人將他的幫助視為理所當然,像是被慣壞了的孩子,從最初的誠惶誠恐,到最後的頤指氣使。
還有些高級別玩家,當他們看到sky時,便覺得自己的靈魂彷彿被架在火焰中炙烤。
他們曾經將自己不斷的突破人類的底線,拋棄良知,一次又一次向野獸靠近的行為,全都歸結於這該死的遊戲場。
——在這樣的地方,殺人也是可以的吧?
我只是在保護自己。
——其他人都作惡,那我做一些從前不敢做更不敢想的事情,也是正常的吧?
畢竟這裡沒有秩序更沒有法律,想要活下去,只能依靠自己的拳頭。
叢林法則,適者生存,弱肉強食。
他們曾經如此定性遊戲場,並因此而心安理得的不斷向下,向更深處的罪惡。
即便自己手染鮮血,無數因他們而死的亡魂在哭泣咆哮,他們也沒有絲毫畏懼。
畢竟,他們有著正當的理由啊。
——善良在遊戲場里,是活不下去的。
他們這樣宣稱。
可是,sky的出現,卻像是最強有力的證詞,駁斥了從前絕大部分玩家對遊戲場的結論。
sky從未作惡,拒絕殺人。
從他進入遊戲場開始,就一直以救人為己任,所有他曾走過的副本,都留下了他毫無保留救治其他人的傳說。
是他的存在讓玩家們第一次知道,原來不需要殺人,也可以在遊戲場里活下去。
原來,殺人不是因為遊戲場,而是因為……他們自己心中的惡。
遮羞布被狠狠撕下,露出醜陋的內里。
尋找的借口再也不能使那些曾經是人的玩家,再有一次安穩的睡眠,沒有辦法推脫的責任,成為了背負在他們身上的罪孽。
亡魂在哭泣咆哮,詰問玩家為何要殺死自己。
他們一次次從噩夢中驚醒,卻從未因此而愧疚反思,而是更加憤怒的大罵sky,將自己的遭遇都歸結在他的身上。
因此,當他們看到sky,就覺得靈魂被刺痛。
很多人都想要殺了sky,即便他從未做錯過事。
在副本和玩家的雙重危機之下,sky不僅毫無怨言,甚至更加勤奮的淬鍊起了自己的體魄和力量,讓他成長的速度一日千里。
即便是這樣艱難的困境,也沒有讓他放棄了心中善意,或是哪怕一次玩家們心存怨懟。
他只是平靜的接受了這些,並且積極的在困境中尋找出路,將危機當做前行的動力,使得他快速的強大起來,竟然一躍成為高級別玩家。
——作為一個活生生的例子,狠狠抽打在很多人的臉上。
不論sky遇到什麼,都會微笑平靜的接受。
哪怕是想要殺死他的人,都會被他勸誡,像是對
待懸崖邊上的人那樣,向攻擊他的人伸出手,笑著拉對方一把。
聖人的名聲逐漸響亮,也有人稱呼他為佛祖。
無論是什麼樣的稱號,都忠實的反應了sky曾經給所有人留下的印象。
這樣顯眼的名號,自然也進入了池旒的視野,系統也一直在密切關注著這個玩家中的異類。
甚至在列車長還是系統的時候,他也將sky的名字加入了資料庫中,一邊特別關注著他的動向,一邊嚴密分析sky能夠成為神明候選人,甚至是新神的可能性。
池旒也做出過相似的判斷。
在何時的時機沒有到來,池翊音沒能進入遊戲場之前,池旒為自己準備的備用工具,就是sky。
她認為sky一定會被世界意識注意到,並且很有可能會作為下一個傀儡,被世界意識試圖利用。
世界意識能利用的,自然也對池旒有著助力。
對自己被世界意識操控的那段經歷深感屈辱的池旒,很樂意看到世界意識崩潰或憤怒的模樣。
與它作對,干擾它的計劃,就算對她沒有好處,也是她願意去做的。
因此,池旒難得動身,主動進入副本,見了sky一面,並在暗中完成了對他的評估。
只是,遺憾的是,在池旒看來,sky並不具備成為新神的可能。
——不同於她對池翊音的利用與忌憚。
sky可以作為短期的工具,卻無法與她同台競技,甚至成為她的競爭對手。
因為sky的善良,並不是看透世間一切污臟與黑暗,明白人類的本性怎樣惡劣,世界如何殘酷的真相之後,依舊堅守的善良。
或許對尋常玩家來說,sky已經足夠優秀到望其項背。
但在池旒這個高度看來,只有失望。
她當時就已經下定了結論,認為sky的善良太過脆弱,只要一場暴風雨就會摧毀。
像是失去了窩巢的海鳥,盤旋無法歸家,最後溺斃于海洋。
神明庇護世界與生命。
——但如果他連自救都做不到,又談何救人?
事實也證實了池旒的結論。
如今,她與sky第二次見面,卻已經發生了如此巨大的變化。
曾經最是堅守善良的人,卻投身進了最深的黑暗,成為死亡的一員。
那些被他壓制下去的惡意,現在都以更加兇險的方式迅猛反撲,來勢洶洶,不可抵擋。
甚至就連sky本身……
都再也無法與死亡切割。
他與死亡,融為一體。
池旒輕輕抬眼,鋼藍色眼眸漠然注視著站在不遠處的sky,然後,慢慢吐出一個稱呼。
「死神。」
覺醒者二十二稱號中,最為特殊並且從未正式出現過的稱號。
一直以來,幾個特殊的稱號都如石沉大海,不曾浮現。
甚至有玩家猜測,是否是這幾個稱號歸屬於遊戲場本身,並不予對玩家開放。
也就是說,不會有稱號相應的覺醒者出現。
這個猜測,在【喪鐘之城】時,第一次被打破了。
反覆積累了數萬次的死亡,最終塑造了「死神」,讓這位從來沒有出現過的覺醒者,出現在了眾人的視野中。
也吸引了池旒的視線。
「當時在湯珈城,出現在池翊音面前的「死神」,就是如今的你,對嗎?」
雖然是問句,但池旒的語氣卻是肯定。
「湯珈城是一座足夠特殊的城池,它並不僅僅是一座城市,而是過去與未來所有的時間和空間的聚合體,八千年的時光都被壓縮在了同一秒,廣袤無垠的世界坍塌進了
一座城。」
「這早就了湯珈城的特殊性,也使得那裡的一磚一瓦,都成為了時空疊加壓縮后的模樣。」
池旒深深注視著sky,道:「包括你。」
「你是【喪鐘之城】副本的觸發人,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探索者。你在湯珈城的小巷裡被困住了三年,無數掉落進湯珈城的玩家,都在時空縫隙的小巷中與你相遇。」
「遇險,營救,憎恨,死亡。反覆成千上萬次。」
「量變引起了質變,你開始質疑一直以來堅守的善良,動搖了信念,讓邪惡有機可乘。」
池旒仰了仰頭,道:「在池翊音和你們一起離開湯珈城之後,那座城池就毀掉了——或者說,它消失了。」
「連同城市裡所有的死亡和罪孽。」
但是,世界是守恆的。
死亡不是水珠,不會憑空蒸發。
在湯珈城裡成千上萬的死亡,八千年時間和空間壓縮后凝聚的罪孽,總會有一個去處。
而它最好的選擇,就是與湯珈城有著如此深刻羈絆聯繫的sky。
因此,池旒斷定,湯珈城其實一直都在。
當喪鐘敲響之時,新世界大門開啟。
舊的遊戲場卻並沒有被拯救。
那座頹靡衰敗的罪孽之城,凝聚在了sky一人身上,跟隨他的靈魂,一起離開了原本的副本,進入了新世界。
「你看,sky。」
池旒輕輕笑著,聲線磁性而冰冷:「當你堅信一切都會毫無陰霾的整裝待發時,你的命運就已經註定。並不是你觸發了湯珈城,而是喪鐘選擇了你。」
「死亡選擇了你。」
躲藏在暗處,無聲無息的死亡,早已經看透sky的一生,透過他的強大堅韌看到了他的脆弱,並趁虛而入,早早埋下了寄生的種子。
直到合適的時機降臨,sky在幾萬次的死亡中崩潰,黑暗也順理成章的進入了他的靈魂。
而現在,當世界意識想要靠近池翊音卻失敗,反而觸怒了黎司君,在神明的暴怒之下折損力量之後,它便將目光轉向了sky。
池旒和池翊音的操控都成為了空談,世界意識不得不調整計劃,不再與過於強橫的存在接觸,以免擾亂自己的計劃。
而外強中乾的sky,就成了世界意識的最佳選擇。
看起來如此強大,實際上卻是空中樓閣,地基早已經被蟲蟻蛀空了。
完美的傀儡,用過就丟棄也不會引起任何反抗,容易操控的工具。
池旒看著sky,卻在透過他看向他身後的世界意識。
她很清楚,sky,早已經死在了死亡深淵,甚至更早,死在了湯珈城的小巷裡。
池翊音遇見並救出的斯凱,已經只剩下了一張還與人類相似的皮囊。
現在在這裡的,是世界意識手中牽線的木偶。
「既然已經是舊相識,又何必隔著一層皮囊說話?」
池旒彎了彎殷紅的唇,她的語氣如此輕鬆,好像不過是久別重逢的老友:「不打算與故人敘敘舊嗎?」
「十二年未見,你不曾想念我嗎?想念我們一起度過的那些時光——世界意識。」
池旒的話音落下,空氣都彷彿凝實成了利刃,車廂如同戰場,危機四伏。
雲海之上的世界……已經被改寫了。
由池旒的力量。
她的力量曾經來源於世界意識,如今,卻在她的手中成為了指向世界意識的利刃。
可笑到諷刺。
sky掀了掀眼睫,俊秀的眉眼平靜,彷彿已經成聖為神,沒有什麼能干擾他平靜的心緒。
只可惜,只有一張皮囊。
他的眼睛已經是一片空洞,再向內看去也只剩下一片虛無。
sky的靈魂,已經不在這裡了。
取而代之的,是世界意識。
它透過sky的眼睛,深深注視著池旒,眼帶遺憾。
這曾經是它布下的暗棋,也本應是最強大的傀儡。
可惜,池旒過於強大了。
以致於掙脫了提線,有了自主意識,甚至反過來干擾它偉大的計劃,讓它能夠生存活動的空間不斷被壓縮,淪落到如今的狼狽局面。
世界意識輕聲嘆息,用sky的聲音說:「你說的對,池旒——或者說,曾經最接近於新神的存在。」
「只可惜,我與你共度的時光,沒能讓你對我付出信任,也讓我們偉大的計劃擱置,使得神明得以繼續喘息了十二年。」
「這是一個錯誤,因為我們內訌的分歧而導致的失誤。」
世界意識操縱著sky,向池旒緩緩伸出手,微笑著做出邀請的姿勢:「你願意,和我一起修正這個錯誤嗎?我們錯過的機會尚可以被彌補,世界已是生死存亡的關頭,你不想,救回這個養育了你的世界嗎?」
但世界意識的話,並沒能打動池旒。
相反,池旒那雙鋼藍色眼眸猛地陰沉下來,如同幽深冰冷的海水,足以吞沒任何獵物。
旁邊的列車長被車廂里驟降的溫度嚇得一哆嗦,陡然緊張的氣氛下,他默默將自己縮成一團。
也顧不得什麼形象的了,他雙手抱著腿,努力在沙發一角變成一顆五彩斑斕的球,試圖讓自己消失在池旒和世界意識的眼裡。
列車長:打不過,一個都打不過……sky或者死亡還好說,世界意識——那是和我同一層級的東西嗎:)
無聲的對峙中,對撞的力量波紋一圈圈散去。
車廂內所有物品都猛地炸裂開來,「砰!」「砰!」聲不絕於耳。
當聲音終於停下時,整節車廂都變得空蕩,沒有任何多餘的物品,甚至是列車長座下的沙發。
這裡彷彿變成了一片純白。
一如童姚曾經看到的那樣。
只不過,這裡充斥著死亡,怨恨,憤怒,絕望……一切負面情緒雜糅於此,從死亡的深淵被sky帶回現世,重現在本應該象徵著美好的雲海列車上。
並試圖困住池旒。
只可惜,池旒從來不是坐以待斃的乖順性格。
「你說對了一件事。」
破天荒的,她承認了世界意識:「我確實曾經是離神位只有一步之遙。」
「然後,我主動放棄了近在咫尺的神位。」
sky皺了下眉。
操控著這具身軀的世界意識發覺了不對勁,池旒絕不是會主動低頭的性格,突如其來的示好只昭示著更恐怖的危險。
池旒緩緩從已經沒有了沙發的空氣中站起身,冰冷的平視著世界意識。
「因為那時,就算我拿到神位,也並不是作為獨立思考的個體,只是你的可悲傀儡。」
「那是對我最大的羞辱,令我記憶至今,不敢忘卻。」
「但是,時隔十二年之後,我又一次得到了與神明相對的機會。」
池旒輕輕垂眼,看向自己緩緩伸平的手掌。
在死亡深淵的地下,她曾經那樣接近於神位。
近在咫尺。
好像只要她伸出手,就可以輕易殺死神明,得到神位。
然而……
黎司君讓她知道了十二年前,因為她的自戕而沒能繼續下去的結局。
——失敗。
就算看起來咫尺之遙,卻遠在天邊,觸不可及。
甚至,黎司君完全可以在那時
直接殺死她,永絕後患。
如果是池旒的話,她便會那樣做。
但莫名其妙的,黎司君竟然放過了她,並且還向她給出了建議,告訴她,想要得到神位,就要站在與他同樣的高度。只有那樣,才能接近他。
殺死他。
——弒神!
池旒慢慢握緊了手,緊握成拳,用力到指甲劃破了掌心,鮮血沿著肌膚的紋理滴落。
鋼藍色眼眸中一片堅定。
「你看,你來得正是時候。」
池旒笑了:「當年我與sky第一次碰面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你會盯上這個與眾不同的靈魂。不過我沒有預料到的是,你竟然會無私奉獻到這種地步,竟然還主動為我這個敵人帶來了機遇。」
「你帶來了我最需要的東西——世界意識。」
她歪了歪頭,向世界意識伸出了手:「要幫助我嗎?讓我們重新達成願望。」
世界意識警惕的看著池旒,並沒有貿然握住她的手。
事出反常必有妖,池旒這樣對被操控深惡痛絕的人,不當場殺死它都算好的了,怎麼會主動邀請?
池旒漂亮修長的手掌懸停在半空,她沒有任何不自在的模樣,而是慢慢收回了手,早就預料到了現在的局面。
「我得到了一個建議。」
她笑著說:「從黎司君那裡。」
世界意識眉頭一跳。
「如你所見,我第二次的弒神計劃,也以失敗告終。但是,我得到了第三次弒神成功的線索。」
池旒眼不錯珠的死死盯著世界意識。
在她的意志之下,周圍的車廂中,開始發生了變化。
風與光,皆被改寫。
空氣變成了恐懼的武器,每一道光線都逐漸凝實。
那照射進車窗的光亮,變成了成千上萬的矛戈利刃,從四面八方直指向世界意識,將他囿困其中,動彈不得。
「我需要一個資格,一個能站在神明對面,與祂平等對話,並殺死祂的資格。」
「而恰好,你身上就有我需要的東西。」
池旒微笑,冰冷卻彬彬有禮的請求:「所以,能請你去死嗎?」
「然後,把你的資格,讓渡給我。」
話音落下,車廂里猛地發生巨變。
池旒快得在空中留下拉長的殘影,消失在原地。
破空的爆鳴聲響起,一扇扇車窗接連炸裂。
嘈雜刺耳的轟響聲中,池旒目如厲電,直指向世界意識。
「轟——!」
力量對撞,震耳欲聾。
整列雲海列車都在顫抖,靜默站立於走廊中的列車員們,也在這蠕動地震一般的震動中左搖右晃,控制不穩身形。
以那一節車廂為中心,力量衝擊波覆蓋了整個雲海列車,聲勢浩大如眠龍蘇醒,令人震撼驚恐。
不僅是列車員們意識到列車上出現了異變,就連在包廂中休息沉睡的玩家們,也都陸陸續續被驚醒。
很多人連衣服都來不及穿好,就踉踉蹌蹌的跑過來推開門,驚愕的向外看去。
「怎麼回事?這是發生了什麼?」
但是被提問的列車員卻保持了沉默,並沒有回應。
他們無法說謊。
所以,當他們根本沒有許可權獲知發生的事情,與玩家同樣迷茫,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的時候,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沉默。
等待著來自列車長的命令,等待更高的許可權來處理。
不過很遺憾,被所有列車員們期待著的列車長,正努力把自己團成一顆球,笨拙的向角落裡狼狽滾去,試圖逃離世界意識與半神的廝殺。
列車長
:qaq我一定與姓池的有仇!您要打架——那您倒是提前說一聲啊!那樣我不就可以提前避開了嗎?
為什麼他一個打工統……啊不,打工人,要摻和到這種事情里啊!!
但是,沒有人聽到列車長無聲卻撕心裂肺的吶喊。
列車員們的沉默應對令玩家惴惴不安,他們剛剛在包廂中獲得的安全感蕩然無存,全都重新警惕了起來,一個個走出包廂,不顧列車員們依照例行公事的勸告,在車廂里快步走來走去的左右查看。
而在紅鳥包廂里的池翊音,也已經察覺到了腳下的震動。
「只聽說過地震,從不知道天空還有天震嗎?」
池翊音沉吟,看向紅鳥的目光嚴肅:「看來這趟列車上,發生了連列車長都控制不了的事情。」
除非超出列車長的許可權範圍,否則,不應該出現這種波及整趟列車的事故。
但對於曾經作為神明陣營管轄一切的系統的列車長來說,有什麼能是超出許可權的?
——神明,與世界意識。
只有這兩個至高存在,是高於系統許可權的。
而黎司君就在他的包廂里,不會在沒有告知他之前,就做出這樣的事。
池翊音對黎司君這點信任還是有的。
那剩下的……
「世界意識出現了?」
池翊音挑了挑眉,有些驚訝:「我還以為它只會躲在暗處,利用玩家當做棋子,不敢與黎司君正面對戰呢。」
就像曾經對他的拉攏誘惑那樣。
那麼,會是什麼引誘出了世界意識,就像是乳酪引誘了老鼠?
池翊音唇邊的笑意加深,眼眸中滿是興味。
他起身便準備離開包廂,但還是轉頭向紅鳥招了招手,示意他一起。
「走吧,去看世界意識的笑話。」
紅鳥:「?」
「你在說什麼?我們是在同一個副本嗎?世界意識……這都是什麼!」
但就算詫異,紅鳥的身軀還是乖乖的跟在池翊音身後,和他一起走出房門,準備沿著震動向最為強烈的力量中心進發。
走廊里的列車員在看到池翊音之後,並沒有加以阻攔,而是微微躬身致意,然後沉默的推到了一旁。
池翊音疑惑,卻見自己的包廂門從里打開,黎司君推門出現。
「音音?你受傷了嗎?」
黎司君快步走到池翊音身邊,手掌在他身軀上快速查看,確認了沒有傷口之後,才堪堪放下心來。
但他一抬頭,就看到池翊音逐漸紅透的俊容。
黎司君挑了下眉,隨即瞭然,唇邊展露一抹笑意。
池翊音:「…………」
他拍開黎司君的手,若無其事的轉頭看向紅鳥:「你在包廂里有發現什麼嗎?小池呢,怎麼沒把它帶出來?」
紅鳥:「?」
「我百分百確定你不是在和我說話——所以為什麼要衝著我說啊!」
大佬快瞪死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