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城裡的貓。

顧奶奶的遺體被抬上了車，淼淼本來還想跟著去，接著就被塞到了王老太的懷裡。顧興民匆匆撂下一句：「王嬸兒，拜託您照看她一下。」他現在沒空管這孩子，也總不能領著這孩子去殯儀館。王老太抱著淼淼不一會兒，看著車子在混沌的路燈里看不清了，重重地長出來一口氣。看來老友的去世讓王奶奶也很不好受，淼淼轉過頭去，對上了王奶奶的眼神。王老太也看著淼淼，像是定住了一般，忽地「哎呦」了兩聲：「你這小閨女咋這麼沉啊？」淼淼：「？」淼淼：「……」王奶奶再看了眼淼淼身上亂裹的毛線衣服，她不好亂翻顧老太屋裡的東西，就帶淼淼回家，把壓箱底的小衣服找了出來。不少衣服還能穿，王奶奶決定給改改，還得再洗洗。她給淼淼吃了點東西，就給蓋好了被子，大手蓋在對方眼睛上：「小孩子該睡覺了，不然長不高。」淼淼乖順地閉上了眼睛，在想：那我現在到底算是人還是貓呢……王奶奶見孩子真的閉上了眼，又陪著坐了會兒，才抱起那一堆衣服出去了。一想到也沒比自己大幾歲的好姐妹就這麼走了。客廳里，不時傳來幾聲嘆氣。因為沒進房間，她又哪裡知道，抱回來的小閨女其實也一晚都沒睡。淼淼睡不著。她還是只貓的時候，就是白天睡覺，晚上自己玩，玩夠了再說。就算做了人，有些刻在骨子裡的習性也改不回來。她趴在窗戶前，看附近的貓老大和新來的野貓打了一晚上的架。鄉下的貓不多，有點熱鬧就不錯了，淼淼從來不挑。天快亮了，這場架終以貓老大略高一籌而鳴金收兵，淼淼打了個哈欠，這才倒頭閉上了眼睛。王奶奶這邊打開房間門，就看到睡得香甜的小姑娘。淼淼再見到顧興民是在奶奶的葬禮上。都知道奶奶喜靜，所以葬禮也一切從簡，賓客也都是從前的鄰里相親，親屬除了三個兒子外，就剩一個來歷不明的淼淼了。王老爺子對此點點頭：「這樣更好，省得老大老二媳婦再接著鬧騰。」老爺子說完，忍不住沖顧興民叨咕：「你家也真是的，從前你挨欺負就算了，怎麼也不知道找個厲害的媳婦兒！」到頭來是一家子老實人，都挨欺負。顧興民抿著嘴唇苦笑，沒敢說他老婆確實是生病了才沒跟著回來。至於大嫂二嫂嘛，顧興民想，她們對婆婆一向也沒多少感情。這邊葬禮一結束，大哥和二哥拿到弟弟簽好的放棄繼承的承諾書，轉頭就說工作很忙走了。走之前還把老屋的大門上了鎖。顧興民這才認真看著淼淼，淼淼喜歡他，沖他樂了樂。他蹲下身來，這才想起來還不知道小姑娘的名字。「你叫什麼啊？」顧興民問。淼淼頓住，笑不出來了。她猶豫了半天，張嘴：「喵？」這回既不像貓語又不像人話，整了個四不像，淼淼自己覺得很沒面子，慢慢垂下了頭。顧興民：這是還不怎麼會說話嗎？但是miao的話，顧興民忽然沉聲說：「是……淼淼嗎？」這是當初他說想要個女兒的話時，老太太提前給想好的名字。淼淼抬頭看他，眼底泛著亮光，重重點了頭。這就讓顧興民堅定了不少，這孩子的確跟老太太有關。顧興民含笑給她理了理身上的衣服，然後拉著王老爺子出去了。「你也別問我，我什麼都不知道，到你媽出事，這孩子就在了。」王老爺子張口就說。顧興民皺眉：「別是誰家的小孩兒丟了吧？」他媽即便是要養個孩子，也會跟他說一聲的。王老爺子拍胸脯保證道：「這個你放心，絕對不是咱們鎮上的孩子。」顧興民：「……」問題是這個嗎？

他的視線穿過玻璃窗，看向站在茶几邊的淼淼，淼淼也看到了他，又沖他笑。笑得很甜。夜幕擦黑時，顧興民就帶著淼淼和一紙居委會開具的證明書離開了鎮子。證明書上寫這孩子並不是顧興民拐帶的。顧興民和王老爺子說好了，如果有任何關於淼淼親生父母的消息，要第一時間通知他，他會把孩子還回來的。四個多小時的行程，顧興民一直擔心孩子適應不了，可是淼淼一直很乖。洲市到了。顧興民抱著淼淼上了計程車，車子一路行駛，窗外是亮著霓虹燈的城市夜景。五彩斑斕，璀璨奪目。這可比鎮上的公貓打架精彩得多，淼淼看得目不轉睛的。直到車子穿過大半個城市，到了一個高檔的小區門口，停下。這裡是洲市排名前五的富豪小區，顧興民在去年最發達的時候咬牙買了一棟別墅，只是沒想到他的發達就如同曇花一現。他馬上就要搬出去了，母親也沒能來這裡住一住。他這一年，可以說是倒霉透頂了。工程做到中途合伙人捲款跑路了，現在大樓蓋了一半晾在那裡就是成本，繼續蓋樓就還需要資金投入，而且……那麼工人的工資都還拖欠著呢。總之，就是一個「錢」字。顧興民孤立無援，能想到的唯一解決辦法，就是賣掉這套別墅。顧興民站在別墅門口思考這些，直到淼淼扯了扯他的衣服，他才回過神，趕緊拿鑰匙開了門。還不知道怎麼跟老婆解釋淼淼的事呢。唐敏重感冒了好多天都不見輕，聽著樓下的動靜慢慢穿上衣服下了樓。「回來了？咳咳，餓了……」沒。話說到一半，唐敏看到了顧興民腿邊還有個東西，她仔細一看，那一團還會動。那是一個孩子。唐敏用眼神詢問顧興民：怎麼回事？顧興民擺了下手，表示一會兒再說，「先給孩子弄點吃的，這幾天跟著我吃不好也睡不好的。」唐敏的視線在淼淼身上停留了幾秒，轉身進了廚房。兩碗熱氣騰騰的面上了餐桌，香氣撲鼻，淼淼眨巴了兩下眼睛，很給面子地「哇」了一聲。唐敏拿了筷子出來，問道：「小寶寶會自己用筷子嗎？」筷子？淼淼堅定地搖了搖頭。唐敏不由在心底嘆了口氣，這哪裡是多了一張嘴的問題，這是顧興民領回來的小祖宗啊。好在她吃飯不挑，唐敏喂她什麼她都吃，嘴巴吃得鼓鼓囊囊的，眼睛滿足地眯成一條縫，很有喜感。顧興民收拾廚房，讓唐敏帶著淼淼上樓洗澡睡覺。作為貓的淼淼是很不喜歡洗澡的，但是她現在是個任人拿捏的人類幼崽。唐敏又十分有經驗，三下五除二就把淼淼扒得溜光，用大浴巾裹著就丟進了浴缸里。淼淼緊緊扒著浴缸的把手，好一會兒才發現水對她沒有什麼威脅性，才慢慢放大了膽子。水裡都是泡泡！還香香的！淼淼有點玩瘋了，水濺得四處都是。唐敏又是好笑又是無奈，拿起淼淼換下來的臟衣服，默默走了出去。舊衣服是男孩子的不說，邊緣都磨出線頭了。真不知道這孩子以前過得都是什麼日子？唐敏打算把這些衣服都扔掉，她摸黑進了兒子顧唐的房間，找了幾件顧唐的衣服，改小了些，又用彩色線弄了些小圖案上去。淼淼再次被抱出來的時候，看到穿在身上的小睡衣，摸了摸才縫上的圖案，高興壞了。原來當人類幼崽還挺好玩的，可以洗澡，穿小衣服，衣服上還有小花朵。晚上，糖糖是和顧興民唐敏睡在一張床上的。唐敏還病著，晚上那一通忙活沾上枕頭她就睡著了，顧興民更不用說，累了幾天很快就打起呼嚕來。淼淼穿著小拖鞋，吧嗒吧嗒往外走。腳步聲比她想象得要大，好在唐敏和顧興民沒被吵醒，淼淼輕手輕腳去了露台。露台的正下方是顧興民家的花園，因為無人打理荒廢了，附近的貓狗們倒是很喜歡。

野花野草的「小樹林」，要是再來個夜黑風高……可惜此時不是夜黑風高，那一對鴛鴦貓也沒有鑽進「小樹林」里，它們光明正大地看著對方，然後……抱在了一起。你親我一下，我親你兩下……滾起了花叢。淼淼在上方看得清清楚楚的，小嘴不由張了張。真不愧是大城市裡的貓，打架都打得如此與眾不同。和鄉下公貓之間的廝殺拼搏不同，這架打得倒還挺……講究的。就是也有點古怪。咦，它倆在……作為一隻合格的貓，哪怕還未成年，有些事淼淼還是知道些的。但不妨礙她繼續圍觀。又辛苦看了半夜的熱鬧，淼淼早上就起不來床了。顧興民一大早就出門，唐敏在廚房裡做早餐，正做著電話響了，她看一眼是自己媽，默默嘆了口氣，接通。她手裡忙不過來，開了免提把手機放在了一旁。「怎麼了媽？」唐敏問道。「興民回來了？」「嗯，」唐敏知道她要問什麼，「下完葬就回來了。」「你們現在這麼難，你婆婆那邊留下點什麼沒有啊。」真留下什麼，也輪不到他們惦記啊。唐敏頓了一下，猶豫再三后說道：「沒留下什麼，就是……興民去一趟，領回來個小姑娘。」「什麼？還領回來個孩子……」那頭又絮叨了一大堆，末了忽然說：「小敏啊，那孩子跟興民長得……有像的地方嗎？怕不是興民養在外頭的……」唐敏手裡的湯勺磕了下：「媽你別胡說，我這忙著呢，先掛了。」唐敏握著湯勺的手輕微地顫抖了兩下，目光怔怔地盯著鍋里咕嘟咕嘟冒著泡的什錦湯，腦海白了半晌。唐敏把早餐端出來，正要上樓去喊兩個孩子吃飯，就發現兒子不知何時站在廚房門口。顧唐開口：「媽媽，你怎麼了？」唐敏的神情不太好。唐敏搖搖頭說：「沒事兒，快吃飯，一會兒媽媽送你上學去。」顧唐坐上椅子，遲疑地說：「媽媽，我可以不在那裡上學了嗎？」他上的是私立小學，班裡的同學都是非富即貴的，顧唐這種半路出來的暴發戶家庭，原本同學就挺瞧不起他，現在更加過分了，動不動就作弄他。唐敏嚴肅道：「家裡再難，也不會影響你。」「快吃飯。」顧唐喪氣不已，把面前的碗往前推了推，意思是不想吃。唐敏見狀：「不吃的話你不要後悔。」顧唐彆扭地轉過頭去，不說話。他心說：我才不會後悔呢。唐敏沒再搭理他，上樓進了房間，淼淼還迷糊地睡著，唐敏喊了她兩聲她才睜開眼睛，小手揉啊揉眼睛，別提多可愛了。淼淼下了床，剛走兩步，因為迷糊，噗通就摔在了地板上。那一下，唐敏看著都痛，她以為小姑娘肯定要哭了，但是淼淼只是坐在地上，眼睛望著自己摔疼的地方，小臉皺成了包子狀。越是這樣，越惹人心疼。唐敏想起來，她連話都不太會說。唐敏彎腰把地板上的小娃娃抱了起來，軟乎乎的一團，手感很好。下了樓，唐敏把淼淼放在椅子上，然後拿了筷子，一口一口喂她吃東西。顧唐等了半天，沒等到媽媽給自己的台階，卻等到了一張陌生的——小圓臉。有點可愛。小圓臉嘴巴一張一合，很快把一份早餐吃光了，然後視線盯上了……顧唐面前的碗。顧唐：！！可愛個鬼！他之前在廚房門口聽到外婆說的那些話，這會兒對應上，模模糊糊地明白了什麼。看著小圓臉的眼神里，充滿了不滿和厭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