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大秦最大的推牆派!
秦落衡眼皮一跳。
他也沒想到,自己隨口一說,竟被抓住了破綻。
秦落衡面不改色道:
「聽過。」
「以前在外流浪的時候,聽說過這個說法。」
「我起初以為這只是民間戲言,沒曾想,長公子竟把這話帶到了朝堂,所以一時有些驚訝。」
嬴政蹙眉。
他感覺秦落衡在說謊。
但一時無法辯駁。
他不解道:
「為什麼你會驚訝?」
「還有扶蘇這想法哪有問題?」
秦落衡搖頭道:
「這個想法沒有任何問題。」
「問題出在長公子。」
「在我看來,長公子不該、也不能去傳這話。」
「為什麼。」嬴政不解。
秦落衡凝聲道:「因為他是大秦長公子!」
「這是什麼理由?」嬴政蹙眉道:「他既然為大秦長公子,
自當為大秦獻計獻策,把這個主意獻到朝堂有何不可?」
秦落衡道:
「意義不一樣。」
「長公子眼下是大秦最有機會......」
說到這。
秦落衡識趣閉嘴了。
嬴政看了秦落衡一眼,漠然道:「扶蘇的確是最有機會成為儲君的大秦公子,但跟這事有什麼關係?」
秦落衡道:「長吏可知我是從什麼人嘴裡聽到的這話?」
「什麼人?」
「地方的世族和豪強!」秦落衡沉聲道:「現在長吏知道我為何會驚訝了吧?」
「長公子身份特殊,朝中擁躉無數。」
「他一旦提及,必然有大量官員跟隨,到時朝堂之上百官響應,稍不斟酌,這個政策就很容易推行下去。」
「長公子就不該主動提。」
嬴政微微額首。
他聽明白了秦落衡的話。
扶蘇是長公子,在朝中很有影響力,在事情沒徹底明目之前,都不該主動表露看法,不然很容易影響朝堂對政策的判斷。
嬴政笑道:
「你考慮的不錯。」
「但始皇豈會受這些影響?」
「再則。」
「這個政策非扶蘇一人提及,還有不少大臣也提過,始皇自會權衡利弊,不會那麼輕易做決斷的。」
秦落衡搖頭道:
「長吏誤會我的意思了。」
「我的意思是長公子不僅不能提,還應該帶頭反對這個政策。」
「為何?」嬴政皺眉。
「這個政策難道有什麼不妥?」
「眼下山東郡縣土地兼并嚴重,若是再不治理,恐造成大患,使黔首自實田,確實可以減輕黔首的負擔,為何你要扶蘇反對?」
秦落衡沉聲道:「這也是長吏的想法?」
嬴政遲疑片刻,點了點頭。
秦落衡輕聲道:
「我知道長吏你們的想法。」
「你們是想通過使黔首自實田,讓黔首自報自己的田地數量,以便官府重新登記,今後好根據實際的田地數目交稅,這看似的確可以減輕黔首的負擔。」
「但長吏忽略了一件事。」
「這個法令一下去,卻是給了兼并土地法理!」
「或許長吏會認為,大秦的田制未曾改變,何來改變法理一說,其實不然,現在地方看似土地兼并嚴重,但其實是浮於流表的,因為土地名義上還是歸屬於那些黔首。」
「但『使黔首自實田』的詔令一下去。」
「田地就直接易主了!」
「地方的世族和豪強,不費吹灰之力,就把他們霸佔的田地,成功的據為己有了,他們的確要交更多的租稅,但田地可是實實在在落在了他們名下。」
「這麼看似乎並無問題。」
「朝廷每年徵收的租稅不減,黔首們少交了租稅,而且地方上有官田,可以直接讓黔首去種官田,官府照例徵收租稅,中間還少了世家和豪強的剝削,一舉多得。」
「但這是不可能的!」
「地方上之所以土地兼并嚴重,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山東各郡縣的官吏跟地方勢力勾結,這是他們聯手造成的。」
「政令一下。」
「或許初期會如朝廷所願。」
「各方向好。」
「但時間一長,官吏會生出心思。」
「現在之所以還有這麼多官田,因為田地是朝廷的,他們不太敢主動打官田的心思,但『使黔首自實田』的詔令一下,世族豪強這麼輕易就得到了田地,他們豈會沒有心思。」
「黔首無田。」
「官府定會把官田借給黔首租種。」
「但這些官田真的能到這些黔首手中?」
「我看未必!」
「官吏完全可以找個借口,把土地租借給自己的親屬,然後拿出少量田地去應付黔首,到最後,官田變成了地方官吏的私田,失田的黔首為了生計,只能繼續淪為佣耕。」
「但這時的他們,連名義上的田地都沒了。」
「他們一年的收成,完全要看地方豪強和世族的臉色,要是那年收成不好,或者遇到天災**,恐怕只能賣妻鬻子才能苟活,等到那天活不下去的時候,必定會揭竿而起。」
「到時。」
「天下就亂了!」
「這個世上從來就沒有皆大歡喜的政策,也永遠不會有,一個政策下發,必定會有一方利益受損,『使黔首自實田』這個政策,從始至終受害的就是底層黔首和朝廷。」
「黔首處境只會越來越難。」
「朝廷的官田也因此變成了私田。」
「長此以往,官田只會越來越少,而朝廷每年收上去的稅額也會逐年遞減,到後面為了填補財政上面的空缺,朝廷只會增加租稅,一層一層加下去,受難的還是那些地方黔首。」
「最後......」
「他們反的還是朝廷!」
嬴政神色凝重。
他前面根本沒有想過,秦落衡竟能把『使黔首自實田』的利害關係說的這麼清楚。
只是他實在有些接受不了。
扶蘇他可以理解。
畢竟扶蘇沒有怎麼接手過大政,對政令理解片面可以理解。
但朝臣呢?
他們難道就真無人察覺到這有問題?
嬴政的臉色異常難看。
他感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欺騙!
嬴政陰翳著臉。
問道:
「這些東西,你一個史子都能看出來,那些朝臣難道看不出?為什麼他們無一人獻上反對奏疏?」
「難道他們想反?!」
秦落衡也是被嬴政的話嚇一跳。
秦長吏太跳脫了吧?
這能想到造反?
他說道:
「長吏,這就言重了。」
「造反,他們倒不一定敢,但有私心是一定的。」
「以大秦朝臣的能力,看不出其中的問題,其實不太可能,他們要麼是裝作不知道,要麼選擇了避而不談。」
「原因其實很簡單。」
「君子之澤,三世而衰,五世而斬。」
「大秦的田製為公有制,這也意味著,他們擁有的一切富貴,終有一天會被皇帝收回,他們的這些舉動,並不單單是為了自己,更多的是為了家族,他們想讓自己家族儘可能長盛不衰。」
「他們知道政策有問題。」
「但為了家族,他們要麼選擇作壁上觀,要麼就只能同流合污,上疏請始皇力行這個政策。」
「這也是我驚奇長公子上疏的原因。」
「這個政策明顯不利於朝廷,長公子的上疏,無疑讓本就有些偏向的平衡,更加不利了朝廷。」
「而且。」
「這個政策看似利好地方世家和豪強。」
「但朝中的大臣明顯擁有更大權力,他們要是摻和其中,能夠牟取到的利益更是驚人,對朝廷的危害也更大。」
「但長公子卻渾然不覺。」
「這......」
嬴政面色陰沉如水。
怒罵道:
「他有個屁的敏銳性!」
「一天到晚跟著那些儒生去氣始皇,這次明顯被那些懷有二心的朝臣給利用了,結果還樂此不疲的吆喝。」
「早晚有天要被他氣死!」
嬴政怒髮衝冠,胸脯急促的喘息著,後面更是猛烈咳嗽起來。
見狀。
秦落衡連忙過去拍了拍嬴政後背。
無語道:
「長公子無能,跟你有什麼關係?」
「你在這生什麼悶氣?」
「要是把身體氣壞了,那才是真的得不償失。」
「再說了。」
「你知道這些又能怎樣?」
「滿朝大臣都建議推行,你一個人無力回天的,而且始皇也未必能看出其中利害,畢竟始皇跟朝臣一樣,遠離地方太久了,他們根本就不了解地方現狀,更何談去對症下藥了。」
「這事眼下無解!」
說到這。
秦落衡也嘆了口氣。
他想到了歷史上的漢文帝。
漢文帝晚年的時候,有一次問滿朝大臣,自己為天下做了這麼多事,大赦天下、輕徭賦稅、廢除連坐、肉刑等等,但為何民間百姓的生活並不見好,反倒還對朕怨聲載道,這是為什麼?
但滿朝大臣無一人回答。
他們真不知道嗎?
並不是。
而是不願說。
他們都是即得利者!
現在大秦面臨的問題,跟漢文帝面臨的幾乎一樣,滿朝大臣都知道問題所在,但無一人會去主動點破。
他們豈會去革掉自己的富貴?
但秦與漢不同。
漢文帝漢景帝,兩人都不喜折騰,所以漢朝得以積蓄力量、延長國祚,而秦始皇喜歡折騰。
歷史上,從使黔首自實田開始,秦始皇就大動作不斷。
北伐匈奴,南取百越,修建長城,多次東巡、北巡,這一切並不是沒有原因的,都是為了威懾天下,以使得內部安定。
但秦始皇做的動作越多,天下黔首就越是怨聲載道。
他的動作都燒錢,而錢從何來?
黔首!!!
但『使黔首自實田』,讓黔首徹底失田,成了佣耕,而官田成了貪官污吏的私田,層層加碼下去,受難的還是這些黔首。
而在財政日益減少的情況下,秦始皇的動作越多,就越勞民傷財,而底層黔首也就越不安寧,底層越不安定,秦始皇就越想底層安寧,動作也就越來越多,最後成了個惡性循環。
直至大澤鄉的那場雨!
隨即。
秦落衡覺得挺諷刺的。
大秦一切問題的開端,竟源於長公子扶蘇的進諫。
這個被民間寄予厚望,甚至被後世冠之扶秦首選的長公子,他似乎才是大秦朝堂最大的推牆派。
雖然並不准確。
這依舊讓人不由唏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