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勸進
呂方坐在上首,此時的他身披錦袍,頭戴金冠,斜倚在錦榻之上,身旁坐著一名紫衣貴婦,正在與他低聲說些什麼,卻是鍾媛翠呂淑嫻死後,他並沒有續弦,去掉被關在冷宮中的沈麗娘,這鐘媛翠便是這位至尊身邊唯一的女人了
隨著酒宴的進行,在酒精的刺激下,殿上人們也變得越來越活躍了終於,已經喝得六七分的范尼僧再也按捺不住,霍的一下站起身來,對上首的呂方斂衽下拜,大聲道:「陛下,微臣有事啟奏」
呂方目光轉到范尼僧身上,擺了擺手笑道:「今日是上元佳節,我君臣同樂,范愛卿不必拘泥,直言便可」
范尼僧大聲道:「我主自從淮上起兵以來,弔民伐罪,攻無不克,戰無不勝,迄今已有二十餘年今粱寇授首,大軍直抵黃河,我主之功高天地,非一吳王能與之相配,臣敢請即皇帝位」
「臣附議」
「臣附議」
范尼僧的進諫彷彿是一粒火星落入了火藥桶中,殿上頓時沸騰了起來,文武群臣紛紛起身大聲附和俗話說功勞之大莫過於從龍,這些人披堅持銳,拋妻別子,跟隨呂方數十年,為的就是封妻蔭子,公侯百代原先呂方實力不足,不敢稱帝以招來禍患,但隨著呂吳實力的增長,不但長江以南已經盡為其所有,連黃河以南除了蜀地以外也成為了他的地盤,已經取代了梁國,成為當時諸國中最強的一個,稱帝已經是水到渠成的事情這樣一來,眾人就算是為了自己的高官厚祿,也要出言勸進了
聽到眾人的勸進,呂方一時間有點錯愕與歷史上許多改朝換代不同,這次的勸進完全是群臣自發的行動,而並非是一場由篡位者主導的荒誕戲劇一旁的鐘媛翠趕忙伸手捅了捅丈夫的衣袖,呂方這才回過神來,笑道:「列位愛卿,寡人德行微薄,如何當得這至尊之位,且作罷,作罷」
陳允昂首出列答道:「陛下,竊聞尊位不可久虛,萬機不可久曠今唐德久衰,萬民無主久矣大王社稷為計,萬姓為心,生死而肉骨神人獲安,無不幸甚今國家久無繼嗣,天下無所繫心陛下雖欲逡巡,其若宗廟何,其若百姓何」
高奉天見慢了陳允半步,讓同僚搶了先,心中暗悔,只得待陳允說完後起身道:「陳相公所言甚是,人主之行異布衣,布衣節小行,以自託於鄉黨,人主惟社稷固爾以黔首為憂,不以克讓為事陛下請早即大位,上以慰宗廟乃顧之懷,下以釋普天傾首之望萬民幸甚天下幸甚」
呂方看著階下群臣羅拜,各種各樣讓自己半懂不懂的話語連珠炮一般的轟過來,幾乎將自己活埋了,心中暗想篡位奪權也是一門技術活,自己比起朱溫來,肯定文化程度肯定是要高上不少的,可聽起這幫手下的的話來,還是費力的很,想必那朱全忠也廢了老鼻子的力氣不過想必這些傢伙也是不知從哪裡剽竊來硬記下來的,否則自己一介贅婿出身,連親生父母都留在異世了,哪來的什麼「宗廟乃顧之懷」,不過現在已經是登上那至尊之位的恰當時機嗎
過了約莫半響功夫,呂方抬了抬手,群臣靜了下來,目光聚集在吳王的身上呂方整了整袍服,站起身來,沉聲道:「今天下之事,豈如卿等所謂?豈是寡人所勘哉?諸卿指論,未若孤自料之審也夫虛談謬稱,鄙薄所弗當也且聞比來吾多年征戰,所經郡縣,歷屯田,百姓面有飢色,衣或短褐不完,罪皆在孤;是以上慚眾賢,下愧士民由斯言之,吾德尚未堪偏王,何言帝者也」
到這裡,陳允正要開口繼續堅持,呂方擺了擺手,制止住對方的發言,沉聲道:「今天下未定,百姓不寧,宜止息此議,無重吾不德,使逝之後,無為後世恥笑」言至於此,呂方便自顧轉身由殿後離去了,留下階下錯愕的眾人
鍾媛翠見呂方就這般走了,留下群臣呆在那裡,趕忙對侍立在一旁的施樹德使了個眼色那施樹德會意,趕忙高聲道:「宴罷恭送吳王」群臣趕忙對已經空無一人的首座躬身下拜
未央宮前門,群臣正魚貫行出,在那邊等候的隨從護衛趕忙上前迎接主人,服侍其上馬或者乘輿但是今天卻與以往不同,這些位高權重的人們並沒有像平日一般立即分手各自回家,而是三三兩兩的聚首交談,彷彿在商量什麼難解的事情一般
「陳公,你看今日吳王到底是什麼意思?莫不是——」駱知祥低聲問道,作為一個技術官僚,他今日也就是隨大流,跟著眾人齊聲勸進,但是呂方堅決的拒絕態度讓他有些迷惑了
陳允笑道:「妄自揣度人主之意便是大罪呀這豈是老夫豈敢做的,駱侍郎這話問的有些過了」
「在下失言了,失言了」駱知祥臉上有些尷尬,趕忙苦笑道,他知道自己平日里和其他官員關係都一般,並不屬於陳允一黨,對方自然也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和自己說真心話陳允笑著看了駱知祥一眼,便拱了拱手,道:「駱侍郎且慢行,老夫先走了」說罷轉身上了自己的乘輿駱知祥看著陳允一行人遠去的背影,臉上露出悵然若失的神色來
陳允坐在乘輿上,默然不語只是低頭思忖一旁的心腹家人看到主人模樣,也不敢出言打擾,只是默不出聲的行路走了約莫半盞茶功夫,乘輿上突然傳來陳允的聲音:「先不要回家,先去鍾將軍府上」
鍾延規回到家中,衣沐浴了,剛剛回到裡屋,便聽到外間通報,說陳相公星夜來訪鍾延規暗笑道:「想不到這矮子倒是第一個來,無怪人說矮子拐,肚子里也能轉三道彎」想到這裡,鍾延規沉聲道:「快請,快請」
陳允剛剛進了正門,便看到鍾延規站在階前,躬身道:「不意相公星夜來訪,未曾遠迎,還望恕罪」
「哪裡的話」陳允趕忙上前扶住鍾延規,笑道:「老夫今夜來做這個不請自來的惡客,實在是惶恐的很,還望鍾將軍見諒」
「相公這等貴客,末將平日里請也請不來,今日得相公來訪,當真是蓬蓽生輝」鍾延規起身笑道,便要讓陳允先上階來,自己跟在身後陳允卻只是不允,兩人退讓了片刻,最後還是把臂並肩上得堂來
二人進得房,早有僕役上了茶來陳、鍾二人喝了兩口茶,又說了些建鄴城中的閑話,一時間二人微笑而對,房中氣氛漸漸冷了下來鍾延規看了看陳允臉色,暗地裡做了個手勢,一旁的侍從趕忙退下,帶上房門,房中只剩下鍾、陳二人鍾延規見陳允手拿茶杯,目光低垂,倒好似在專心鑒賞手中的茶杯一般,腹中不由暗罵道:「這老狐狸,現在倒是篤定的很」只得拱手笑道:「陳公星夜來訪,卻不知有何要事垂詢在下的?」
陳允放下手中茶杯,笑道:「方才鍾將軍也是在宮中的,以為吳王到底是為何拒絕登大寶之位?」
鍾延規微微一笑,道:「吳王目光高遠,這般做自然有他的道理,末將只有個白領俸祿的寄祿官在身,並無差遣,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說」原來他從湖南敗回后,呂方便將他的差遣官扒了個乾淨,只留下領俸祿的散官來,這年余來也升到了冠軍大將軍,檢校侍中,正三品的高官,可惜只是個空名頭,沒有什麼用處
陳允笑了笑,道:「鍾將軍也莫要這般說,勝敗乃兵家常事吳王用法嚴峻,湖南之敗,若是旁人,只怕未必還能在這建鄴城中呆著,只是這般便看得出鍾將軍在吳王的心中分量不一般,他日定有再起之機」
鍾延規目光閃動,笑道:「多謝陳公吉言若真如陳公所言,某家還有再起之機,定當附陳公驥尾,為陛下效力」
「不敢當,不敢當」陳允見鍾延規領會了自己的意思,也表示了聯盟的意願,心中不由得暗喜,此人雖然現在並無權柄在身,但自己那計劃卻離不開此人,原因無他,現在呂方身邊唯一的女人便是此人的妹子,若要揣度人主的心意,還有什麼比從呂方的身邊人下手方便呢?想到這裡,陳允也不再隱瞞自己的意圖,沉聲道:「今夜來見鍾將軍,卻是為了一件事,離不開鍾將軍」
鍾延規笑道:「若是某家猜得不錯,陳公此次只怕是要找舍妹」
陳允聞言微微錯愕,旋即笑道:「鍾將軍果然是明白人,既然如此,某家也不廢話了」接著,陳允便將自己方才勸進不成,不知呂方真實心意,想要通過鍾媛翠這條線了解呂方的真實意圖,以達成勸進大功諸般事一一道明說完后,陳允伸手抓住鍾延規小臂道:「鍾將軍,這勸進大功非同小可,如今吳王事業走到這一步,已是百尺竿頭,只有進一步,才是成正果你我的子孫後代的富貴也才有了保證只是今日宴會上吳王這般,不知他心中到底想如何,煩請鍾將軍走一趟宮中,偏勞了,偏勞了」
鍾延規趕忙裝出一副凜然模樣,沉聲道:「陳公言重了,待到明日末將便去宮中一趟,將其中利害說與舍妹聽便是,請陳公靜待佳音便是了」
陳允見此行目的達到,便起身告辭,鍾延規趕忙起身相送,一直將其送到大門口,方才作罷,看著陳允一行人離去的背影,鍾延規臉上露出一絲冷笑
「猴子們果然跳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