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出逃 3
賀蘭明和老三緩緩跪下,低著頭不敢去看嚴克那張因為憤怒而扭曲的臉。
嚴克見他二人一語不發,抬手就是兩記耳光。這突如其來的巴掌打的他們暈頭轉向,賀蘭明更是被這一掌甩在老三的身上回不過神來,只聽見頭頂上方嚴克怒吼道:「說!這次是誰的主意!老三,是不是你!」
老三剛要承認,賀蘭明卻搶先爬到嚴克身前道:「是我!」
嚴克看著賀蘭明怒氣越來越盛,他清楚能送來這裡的女孩兒,絕對不會是一個簡單的丫頭,卻沒想到她竟然有這樣大的本事,勸動所有孩子跟著她一起逃,「賀蘭明,當真是以為自己了不起,沒人治得了你了!?」
賀蘭明腫著臉頰,望著頭頂的嚴克目光堅定道:「一切都是我的主意,還請嚴總管放過其他人!」
嚴克氣極反笑道:「放過其他人?你可知今日死了多少人?就是因為你們可笑之極的逃亡,死了八個!我的三位同僚出手從來不留活口,更何況是要竭力逃跑的叛徒!如果你們今日不回來,就算他們不殺,宗主也不會讓剩下的人活著!」說著嚴克已指著跪在一旁的方奕等人。
賀蘭明震驚望去,只見方奕面帶傷容跪在她身後不遠處,他身邊直挺挺的躺著八具幼小的屍體,閃爍的火光下,一雙雙沒有鞋保護的腳掌上,清晰的浮現出帶血的划痕。
都是因為他們要逃走原本八條鮮活的生命瞬間消逝。而這一切都源自於這場註定失敗的逃亡。
老三明見狀知道嚴克真的動了怒,忙跪求道:「還請嚴總管懲罰。」
賀蘭明鬆開了嚴克的衣角,癱軟在老三身側說不出話。她曾認為這樣的時代,她生出平凡便可用旁觀者的角度來看待所有事物,不過就是封建社會的把戲,她在歷史書上讀過太多太多,只要她置身事外,就不會將災禍引在自己頭上。她更相信憑藉她腦海中掌握的不同於這個時代的知識,足夠她在這個世上活得自在。
可當她看到那直挺挺的八具屍體時,震撼是真,驚恐是真,那些情緒猶如萬隻螞蟻啃食著自己的身軀,讓她覺得窒息與膽怯比之看邱林殺人更甚。
賀蘭明忍不住顫抖著靠在了老三的懷中。老三忙抱緊了她也擋住了她所有的視線。
嚴克看著神情委頓的賀蘭明,順了一口氣,道:「帶去刑房,每人鞭刑十五,送去思過室禁閉半月,每日只得一頓飯。」
「慢著!」邱林的聲音忽然陰惻惻的從石壁上方的洞口傳來,賀蘭明大驚抬頭望去,只見昏暗的光線中邱林猶如詭魅般的雙眼,正盯著自己,那是她的夢魘,是她怎麼也逃不了脫的煉獄,她怎麼會忘記邱林一直都在暗中觀察著自己。他,又怎麼會放過她。
他緩步走下棧道,每一聲腳步都踏進了賀蘭明的心頭最脆弱的地方。
他來到嚴克身前,道:「我來。」
嚴克心頭一緊,正色道:「這裡不該你操心。」
邱林卻並不理會嚴克,而是揪起賀蘭明和老三肩頭衣襟,將他們拖去了不遠處的刑房。劉小虎擔心賀蘭明和老三受罰本想叫一聲卻被方奕和李子豪阻攔。幾人眼睜睜看著賀蘭明和老三被拉去刑房,隨後的那一聲慘叫成為他們幾人多年的噩夢,哪怕有些人最終身在高位之時,入夜一人靜思,卻依舊能聽見那撕心裂肺的叫喊縈繞於耳邊揮之不去。
刑房,賀蘭明和老三肩並著肩被綁在兩條板凳上,邱林從刑具架上取下一條皮鞭,沾了沾旁邊水桶中的水,用力一鞭便抽了下去,這一鞭兩個孩子脊背上的衣物撕裂,滑嫩的皮膚上頓時多出了一條血淋淋的傷口,皮開肉綻。
邱林這一鞭竟是直接用了十足的力道。
賀蘭明從未受過這般痛楚,只覺得有什麼東西迅速從皮膚表層瞬間鑽進了心臟,震的她撕心裂肺的慘叫一聲,便失去了所有力氣。老三見她如此,忙忍痛拉著她的手,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道:「有本事就讓他們看看,咱們也是有骨氣的!」
賀蘭明側過頭望著一旁同樣痛的額間冒汗的老三,緊咬著牙關捏緊對方的手卻痛的說不出話來。
邱林冷笑一聲,道:「怎麼?跟我玩兒這套,你倆未免也太嫩了點!」
說罷邱林狠狠揮動手中的鞭子,直打的賀蘭明和老三近乎暈厥。嚴克本站在石室外,此時見情形不對上前一把攔住邱林,握緊了邱林舉著皮鞭的手腕。
「邱林,你這樣打下去,兩個孩子會沒命!」嚴克焦急道。
邱林卻有恃無恐道:「我就是要讓他們知道,背叛我們是什麼樣的下場!想逃,這輩子除了死,誰也離不開影宗!」
嚴克目光一怔,鬆開了邱林拿著皮鞭的手,擋在賀蘭明和老三身前,不可置通道:「邱林,什麼時候你變成這副模樣,不人不鬼,若是恩師知道,他定然會後悔當初在戰場上救下你!」
邱林恍惚片刻像是想起陳年舊事,可隨後卻依舊淡漠道:「若不是我,你們又怎會有今天!韓家的人哪一個能保得住!少主又怎會活下來!若不是我,影宗又怎會有今日的聲望!」
「可你不該拿孩子撒氣!」嚴克氣急。
與此同時邱林扔掉手中皮鞭,後退一步冷笑道:「嚴克,你有家室,自是體會不到我們這些朝陽軍暗衛苟延殘喘至今的痛苦。這群孩子若不用重刑,只怕將來大了更加不好馴服,韓家的教訓歷歷在目難道你忘了嗎!」
嚴克聞言也冷笑道:「他們是人不是馬,馴服這個詞未免有失偏頗。你擅自用刑已經犯了宗主大忌,我勸你最近還是安分些,我不是楠語和春蟬,不會由著你的性子胡來!若是當年恩師肯聽我的勸,韓家也不會落得今日下場!」
邱林目光微凝盯著嚴克許久,忽然笑了起來,隨後越笑越大聲,轉身向刑房外走去,一邊走一邊道:「好,我倒要看看三年後你究竟能教出什麼樣的人!」
嚴克負手而立看著邱林遠去的背影眉頭緊鎖,邱林越發的瘋魔對他們來說並不是一件好事,隨即吩咐石洞外的兩個面具人將半死不活的兩個孩子從凳子上扶了下來,道:「送去東邊的石室給他們上藥,別讓傷口感染。」
面具人聞言點頭,各自抱著一個孩子離開。而嚴克則追著邱林而去,今日說什麼也要壓制了邱林的瘋魔,否則還未等這群孩子學有所成,整個影宗都得葬送在邱林手裡。
濕氣濃重的石板地讓賀蘭明和老三不住的打顫,脊背上方才上過葯的地方更是傳來火辣辣的痛感,他們不禁都向著對方爬了過去,直到碰到彼此的手緊握在一起后才安下心來。
老三安慰道:「明兒別怕,忍過這半個月就好了。」
賀蘭明點頭努力的向前挪了挪將頭靠在老三的肚子上,只聽見他的肚子咕咕的叫著,心知他這幾日除了今早的烙餅外,只怕沒有好好吃過一頓飯,如今還要被罰心下愧疚頓生,本想說句抱歉,可是一想起那八具屍體和邱林揮下來的鞭子,抱歉便又顯得分量太輕,於是她忙試著轉移兩個人的注意力道:「三哥,你難道就沒有真名嗎?」
老三虛弱道:「我沒有名字,老和尚給我起了個名字難聽的很,所以我不叫。後來出來要飯,我們那幾個人里,我年紀排第三,大家便叫我老三了。」
賀蘭明不依不饒道:「告訴我吧,我想聽聽。」
老三道:「那你答應我不要告訴別人。」
賀蘭明點頭道:「我答應。」
老三猶豫了一下,還是說出口,「恆覺。」
賀蘭明疑惑道:「並不難聽啊?」
老三「切」的一聲,故作輕鬆道:「老和尚是和尚我又不是,幹嘛給我起個和尚名字,總之我不喜歡。」
賀蘭明道:「那以後我還是叫你三哥?」
恆覺點了點頭表示答應,隨後不再說話。
安靜下來的賀蘭明卻怎麼也閉不上眼睛,便又找話題道:「三哥,我爹原來是戲班班主,他給我講過好多戲本,你要不要聽,我講給你?」
恆覺道:「你若是想講就講吧,反正這十幾天也夠你把所有的戲本講完了。」
賀蘭明聽罷便講了起來,「話說幾百年前有一條吃人的蛇妖……」
當時的恆覺並沒有想到,之後的日子裡他與她之間會經歷那麼多風雨。當多年後他宿於清冷的沙丘之上仰望星空時,心裡依舊心心念念的是那石洞中乾澀烙餅,身上溫軟帶有女孩兒體香的衣服和刑房中緊握的雙手,以及石室中每一夜的折子戲。
年少的情義最是刻骨銘心,他將她的眉眼全刻進了心裡腦海里注入一腔愛戀重塑了一個靈魂,一輩子便只守著她一人。有時候他也會偷偷想,若是那一刻他們不管不顧的逃走,是不是就不會再有那麼多身不由己,是不是他們就可長相廝守一輩子,不用面對一次又一次的分離。
十五天對於這些孩子來說,足有半個世紀那麼長,當賀蘭明和老三從石室出來時,他們似乎又成熟了不少。可是當他們知道方奕被帶走的那一刻,心靈還是受到了極大的打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