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選徒 2

四. 選徒 2

賀蘭明發愣坐在恆覺身旁,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直到李子豪輕輕推了推她,她才反應過來,望著自己同伴,拉著對方的手不肯鬆開。

李子豪見狀撓著頭哈哈笑起來道:「捨不得我啊。」

賀蘭明道:「我……」她一時語噎,竟不知道說些什麼才能讓自己忍下心中不舍,於是拉著李子豪的手,忽然又像是想起什麼,道:「之前小虎說要義結金蘭,不如咱們就在這裡結拜如何?」

李子豪聽罷,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道:「好啊。」一旁恆覺和劉小虎此時也靠了過來。

賀蘭明見狀便拉著幾人來到校場之上,跪在有陽光照射的地方,雙手抱拳於胸前道:「黃天在上,厚土在下,今日我賀蘭明願與老三,劉小虎,李子豪結為異姓兄妹,從今日起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幾人聽罷也跪了下來,恆覺率先道:「我老三,不知姓名,不知來路,今日願與賀蘭明,劉小虎,李子豪結為兄弟。從今往後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我劉小虎,今日願與賀蘭明,老三,李子豪結為異姓兄弟,今日起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誰敢欺負我兄弟我跟他拚命!」

「我李子豪,今日與賀蘭明,老三,劉小虎結為兄弟,今日起我的命便是他們的命,他們的命便是我的命,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幾人說完學著賀蘭明的樣子磕了三個響頭,這才起身,劉小虎道:「咱們這就是兄弟了,只是……咋排大小,咱們誰當老大?」

方才結拜的太快,幾人竟是忽略了這最關鍵的一點。恆覺想了想道:「明兒是女孩兒,不如咱們有點風度讓她當老大?這些年當叫花子,大家都叫我老三,若是改了稱呼反而不習慣,不如我還是老三好了。」

李子豪聽罷道:「也好,小虎當老二吧,平時就二了吧唧的,我就當老四!」

劉小虎一聽便來了氣,搗了李子豪一拳道:「你這臭小子,誰平時二了吧唧的,要不是我,前日裡面具師父早把你練廢了!」

李子豪揉著被搗痛的胳膊,委屈道:「這樣看來,你不是更可以勝任老二這個位置了?明兒有腦子,你有力氣,我就是個廢柴,任憑你們使喚就是。」

劉小虎聽罷這才滿意的點頭答應,可隨後看到賀蘭明和恆覺憋著笑的樣子才反應過來,李子豪這是拐著彎的罵自己沒腦子,說著又給了李子豪一拳。

幾個孩子嘻嘻哈哈的笑著,賀蘭明卻忽然道:「我怎麼可以當老大?」

恆覺笑言,「只有你當這個老大,大家才沒話說,要不然那兩個要為了老大這個位置打到天荒地老了。而我,從來沒想過要當老大。」

賀蘭明知強求無意,一想自己人活兩世年紀加起來也有三十多歲,是要比他們幾個都年長許多,似乎這個老大也不算是虛當,於是道:「好吧,既然大家這樣說,那我就當老大吧。」

恆覺看著賀蘭明臉上難得笑容,心中拂過一絲暖意,如春日裡暖洋的日光照耀在心頭,讓他無比的愜意滿足,嘴角也不自覺的揚了起來。

石洞外艷陽高照,山間的風裡帶著一絲燥熱和淡淡的山草香氣。熟悉了陰冷黑暗環境的孩子們此時竟有些不習慣這樣的夏季。三季寒暑,如今重新出來恍如隔世,竟有些不知所措的心慌。

洞口處,嚴克背對著眾人,望著被藤蔓圍繞著的石洞,竟不敢多看這些孩子一眼,「你們以後的路就不歸我管了,若是有緣江湖見!」說罷他便又進了石洞不再理會眾人。

賀蘭明還沉靜在惆悵中時恆覺已充滿警惕的護在她身前。她猛然察覺到方才燥熱的氣息瞬間凝固,不禁迅速與恆覺背靠背站在一處,一旁的李子豪和劉小虎亦覺到了不同尋常的危險靠近,背靠背站在一起,其餘眾人更是應敵姿勢。

此時,石洞外的山坡之下緩緩走上來兩個熟悉的身影,一個是邱林,一個是楠語。只見二人一個風塵僕僕眼神陰鷙亦如當日所見,一個從容淡定似是自得其樂。

孩子們見是熟識之人放下戒備,跪下行禮道:「見過邱買辦,見過楠管事。」

二人相視一笑,甚是滿意,楠語率先道:「很好,你們沒有在嚴克離去后逃離,便是護住了你們自己的性命。你們可知這下山的路上皆是我等布置的機關,只要你們敢擅自離開,觸動周圍機關,到時數十隻箭弩齊發,你們一個也活不了。」

孩子們聽到事實不禁嚇出一身冷汗,本以為離開石洞便是新的人生,沒想到每一步依舊踏著自己的生死。

邱林聞言,瞥了一眼楠語道:「楠語,你可以帶你的人走了。」

楠語目光一怔,隨後無奈搖頭,「抽中藍簽的人跟我走。邱林,這裡就交給你了。」李子豪聞言,難掩失落的回身望著賀蘭明幾人,擠出一個自認為風輕雲淡卻難看至極的笑容,學著大人抱拳道:「別忘了咱們的約定。老四先告辭了!」說罷,便與其餘五人跟著楠語下了山。

賀蘭明望著李子豪消失的背影心中酸澀,朝夕相處三年的夥伴轉眼便分道揚鑣,心中不禁感慨離別總是如此毫無徵兆,沒想到在這大山之中便定下了此後一生的命運。

山中微風拂過,樹葉交錯之聲猶如海浪席捲,一聲又一聲,好似在惋惜一場離別,惋惜原本該天真無邪的童年染上了不該有的塵埃。

邱林一直等著楠語帶著幾人拐過山路上的一道彎,沒了蹤跡,這才回過頭來望著面前的六個孩子,當他看見賀蘭明時原本稍事慵懶的目光陡而變得犀利又興奮,隨後從隨身的包袱里拿出三把匕首,扔在了幾人面前的地上。

他們不明所以,邱林挑著眉,沉聲道:「我的地方不夠大,只容得下兩個人,所以該怎麼做不用我明說,我只給你們一柱香的時間。」說完,便找了藤蔓旁的一處陰涼席地而坐,閉目打坐竟是不再看他們一眼。

恆覺第一個拾起地上的匕首握手裡,沖著剩下的人道:「師父是想要我們六個裡面留兩個。」

此話一出,包括賀蘭明在內的五人皆是一震,劉小虎似是不通道:「怎麼會?」

恆覺苦笑,「你還看不出來嗎,只有殺死四個人,剩下兩個才能活!這是他對我們的考驗!」

賀蘭明震驚,她怎們能將刀口對準自己的同伴!

就在她發愣間,恆覺卻已經將她和劉小虎護在了身後,就在他們說話間,剩下兩把匕首已經被其他同伴攥在了手裡,顫抖的卻一致的對準了恆覺。

其中一人用顫抖的聲線道:「老三,平日里你是大哥照顧我們這些兄弟沒話說,但是今天,你能不能把這個機會讓給我,我知道你和賀蘭明都是邱買辦親自挑選的人,但我太想離開這裡了!」

劉小虎不由得啐了一口唾沫,罵道:「他奶奶的,崔小蝦,你忘了平日里你怎麼跟在爺爺身後點頭哈腰嗎?怎麼今日就要翻臉?」

崔小蝦道:「虎子哥,別怪我,咱們六個人只能活兩個,與其等他倆殺了咱們,不如我們先下手為強,再說了虎子哥,你這麼幫他倆到時候他倆還是會殺了你換自己活下去的機會,倒不如咱們聯手!」說完,崔小蝦舉著匕首就向老三揮了過來,與此同時剩下一個拿著匕首的孩子,也揮動著手中的匕首沖著賀蘭明而來。

劉小虎見狀忙衝上去擋在賀蘭明身前,抬腳踢掉對方刺來的匕首和對方打鬥起來。

自相殘殺,這就是邱林要給他們上的第一堂課嗎?她應該早就清楚既然作為邱林的徒弟,他又怎麼會如楠語那般溫和待人,他不是一直都像個瘋子操縱著別人的生死,他眼中他們不過是他手中的玩物,不過是他可以培養的棋子,又怎麼會可憐他們?

就在她震驚於眼前的一切時,恆覺已火速解決了崔小蝦,並將對方的匕首奪了過來,塞進了賀蘭明手裡,道:「明兒,想要活下去這是唯一的辦法!」

唯一的辦法?賀蘭明低頭看著手中帶血的匕首,那上面是與她相處三年之久的同伴的鮮血,而殺他的則同樣是自己朝夕相處的結拜兄弟。這是多麼諷刺的事實,最可怕的卻是要親手解決另一個同伴,來換取自己的生機。

就在劉小虎終於將準備殺他的同伴一刀斃命之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賀蘭明和另一個早已嚇破膽躲在石壁邊無法動彈的男孩兒身上。

她望著對方,這個孩子是一直跟在李子豪身邊的,這一年她還時不時的會省出自己的口糧接濟對方和其他同伴,只是沒想到今日會是這樣的結局。

猶豫間,對方卻先一步瞅準時機,一把奪過她手中的匕首抬手迅速向她脖頸動脈劃去,恆覺本就守在賀蘭明不遠處,見狀上前一腳將那孩子踹倒在地,揮刀就要殺了他。

電光火石間只聽邱林的聲音徐徐傳來,「什麼時候自己的事情可以讓別人代勞?難不成嚴克這些年就是這樣教你們的,自己不如人就要讓別人來替?」

恆覺聞言手中動作頓了下來,擔憂的望向一旁的賀蘭明。邱林睜開了自己獵鷹一般的眼睛起身走了過來,拿過恆覺手中的匕首,用拇指指腹試了試匕首的鋒利,隨後將刀柄呈在賀蘭明眼前,道:「賀蘭明,之前讓我殺了那幫人牙子的狠勁兒哪裡去了?」

邱林躬下身將嘴巴靠近賀蘭明耳邊道:「你今日不殺他,他來日會把自己同伴的仇都算在你們幾個頭上,到時你的朋友會不會被殺我就不知道了。」

邱林一句話觸動了賀蘭明心中最脆弱的弦,她在這世上已經沒有親人了,如今不能再讓自己的在乎的任何一個人出事。斬草除根這個道理,從未如此深刻的在她腦海徘徊,指引她該如何去做。

剎那間她像是明白了什麼,之前一直朦朧的眼神逐漸變得清澈與凌厲,她接過邱林給她的匕首,一步一步走到那個男孩兒面前蹲下身,「既然我們都無法選擇自己的路,那麼這一次我也只能自私一回。這一世的命,下一世我還你。對不起!」說完,賀蘭明閉著眼毫不猶豫的砍了下去……

賀蘭明能感覺到一個鮮活的生命正在自己手中漸漸流逝,這是她第一次殺人,第一次體會到殺人的滋味。她有一瞬間的暈眩,想要吐卻怎麼也吐不出來,有一團東西在胃裡不斷翻滾,更在腦海中崩塌殆盡。

那一刻,她知道她再也回不去了。

賀蘭明恢復神智時,已坐在了前往金州城的馬車中。

她恍惚的望著坐在自己身旁的恆覺和劉小虎,似是想起什麼,慌忙抓著恆覺的胳膊問道:「不是說只有兩個人?你們?」

劉小虎忙安慰道:「你放心,他不會再讓咱們互相殘殺了。多虧了三哥。」

賀蘭明疑惑的望著一旁沉默的恆覺,恆覺拍了拍她的手背也安慰道:「沒事了,我只是告訴他如果殺了我們三個中的任何一個,剩下的人都會自我了斷,哪怕死也不會跟他走。沒想到邱主同意了。」

「邱主?」賀蘭明問道。

劉小虎道:「咱們以後都是他的手下,不用也再叫他邱買辦,從今往後他就是咱們的師父,也是咱們的主子。」

賀蘭明此時才將緊繃的神經放鬆下來,閉著眼靠在恆覺肩頭小聲道:「那就好,你們沒事就好。」

恆覺順勢將賀蘭明攬進自己懷裡讓她能靠的更舒服一些,小聲安慰,「明兒,你好好睡一會兒,都過去了,我們不會再有事的。」

劉小虎本想再跟賀蘭明說幾句,恆覺卻做了一個禁聲的手勢,劉小虎只好訕訕的坐在一旁,小聲的罵了一句,「他娘的,這日子什麼時候才能到頭!」

恆覺嘆了口氣望著窗外遮天樹蔭道:「這不過是個開始。」

是啊,這不過是個開始,賀蘭明心中頓覺被刺痛了一下,那個被自己殺死的同伴在半日之前還是鮮活的立於她眼前。自己明明還是個遇到險情沖在第一線的志願者,自己明明在起飛前還跟母親打電話說想吃一碗紅燒肉,這次救災任務過後,她就回家過暑假,做一個不讓父母擔心的乖女兒。

為什麼一切會變成這樣,她想不通,老天是有多恨她,才會安排她來到這個荒唐的世界。

她不禁開始想念那個法度嚴明的現代社會,只是她再也回不去了。從今往後,她的世界只剩下無盡的黑暗與骯髒,還有無法逃避的殺戮。

想著想著賀蘭明不禁打了一個寒顫,立時感覺抱著自己的懷抱緊了緊,一股暖流順著對方胸膛和雙手傳遞進自己的身體,讓她情緒緩和下來。

這一世,她只剩下恆覺和劉小虎是她最親的人,有他們在的地方便是自己的歸宿。

恆覺看著在自己懷中熟睡的賀蘭明不禁心疼,不過是個十三歲的女孩兒,該是在父母身邊承歡膝下的少女天真爛漫。可她卻早早用所謂的堅強將自己偽裝起來,只有此時此刻才露出些許驚慌害怕。

他不禁抬眼望著一旁同樣面容慘淡的劉小虎,他們三人的命運既然已經聯繫在了一起,那便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他絕不讓他們中任何一個人再如今日這般,成為別人宰割的魚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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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盡夜歌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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