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衛庄!」紅蓮一聲大喊,平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叫他的全名。

黑衣男子回頭,目光清冷。

他離開,竟不從王宮帶走任何東西,只有韓非送行一程,如此而已。紅蓮甫一出現,衛庄便朝韓非淡淡一瞥,韓非避開他的目光,狀似無事地看向別處,彷彿通風報信的人根本不是他。

本預料好的無聲無息,無悲無喜的離開,終究還是被這多事的傢伙變成了一場離別。

紅蓮定定地看著衛庄,似乎在等待什麼,然而等了許久衛庄也沒有絲毫動作。無奈之下,紅蓮只好先開口,「你要去哪裡?」

「去和一個人決鬥。」

「和誰決鬥?」

「與你無關。」

男子面色淡淡,語氣無波無瀾,態度冷漠彷彿從不曾與面前人相識一般。韓非在一旁只覺得衛庄這個樣子對自家妹妹著實有些殘忍,然而他也知道,鬼谷派的事任何人都沒有資格插手。

「你......還會回來么?」紅蓮小心問道。

還會回來么?

我怎麼知道......衛庄有些自嘲。縱橫捭闔,背道而馳,註定不能相生。他與他那師兄,一旦出手,就是生死之戰。那,又該如何告訴她,歷代鬼谷子只收兩名弟子,歷任鬼谷子只有一人?

「也許不會。」這是最合適的回答。

紅蓮還想象不到一個人也許永遠都不會回來究竟意味著什麼,但她明白這個答案的可怕之處。不會再有人配得上那一樹繁花,也不會再有人配得上那一柄鏈劍,她與她的一切,也許都會終止於此時此刻。

多情自古傷離別。

衛庄一言不發,無聲地轉身,邁步,走出宮門。

「你一定要回來!我等你!」紅蓮在他背後大喊。

她怎麼會明白呢?有些人,就算等一輩子,都再也等不到了。抑或,她等到的,根本就不會是當初的人。

不過是用他的野心,蹉跎了一年又一年的光陰。

······

小鳥停在紅蓮身旁的樹枝上,嘰嘰叫個不停。

衛庄的身影漸行漸遠終至不見,紅蓮怔立半晌,轉身離開。白鳳本以為她會回到寢宮獨自哭天搶地一番,卻沒想到她徑自向西別院走去。

這......倒有些奇怪了。

白鳳不聲不響地跟著她回了西別院,看她甫一進門就命人緊鎖大門,又驅散了下人。他立在樹枝上看著下方一切,卻不料女子猛然抽動鏈劍,將他所站立的樹枝悍然斬斷—

白鳳一驚,立即飛身而起,又如羽毛般輕盈落下。

儘管動作自如瀟洒,白鳳心裡卻明白,方才電光火石間的驚險。

紅蓮,竟是動了殺心的。

「怎麼,心上人走了,便惱羞成怒了么?」白鳳心裡訝異,嘴上卻仍是自若的模樣。

「誰讓你出西別院的?」紅蓮似乎無意與他鬥嘴,語氣冷冷。

「我又不是囚犯,為何不能出這別院?」白鳳樣子輕快,「再說,今天才是第一次出去。」

「第一次出去,就知道庄要離開,就知道我要走哪條路,甚至知道庄要出哪個門。」女子語氣嘲諷,一瞬間竟看不出一絲嬌蠻公主的樣子。

白鳳一愣,沒想到她會說出這些。

「你人在別院,耳目可不在別院。宮中的事情,只怕你比我都清楚。」紅蓮伸出手,小圓鳥便飛到她手指上,看起來依舊無害可愛,「這麼個小東西這些天一直在我身邊,告訴了你多少事情?」

白鳳面色無波,彷彿所有事情與他無關。

「我說我為何走到哪裡都能看到它,原來不是巧合。」紅蓮手指一彈,將鳥兒彈了出去,「百鳥之王……我早就該想到的。」

本應是興師問罪的一番話,紅蓮說出,此時卻有淡淡落寞。

相比被監視,其實還是衛庄的離去讓她更難過吧?說到底白鳳與她非親非故,連朋友都算不上,既然寄人籬下,為自己打算而監視一下宿主又有什麼過分的?

「這種鳥,叫諜翅鳥。」白鳳伸出手指,將小圓鳥召了回來,「監察是它們的天性,你可不要冤枉了無辜。」

紅蓮冷冷一笑,「無辜?一隻小鳥懂得什麼監察?還不是你指使?」

白鳳悠然看著她,眼神不明,直到將紅蓮看得有些發毛。許久,白鳳才走到紅蓮身後,右手優雅一掠,指尖已經拈了一枚白羽,「這也是我指使你沾上的?」

「這是什麼東西?」紅蓮又驚又惑。

「這是諜翅鳥的羽毛,它們會追蹤同類的羽毛,這是天性。」白鳳眼中狡黠之色一閃而過,仍然帶著少年人得逞之後的得意,「你自己不小心,誰都怨不得。」

紅蓮只覺得一股怒氣直衝頭頂,眼前人明明是階下囚,卻比她這個主人還優哉游哉。少女直覺便去抓腰間的鏈劍,卻在觸到劍柄的一瞬怔住—教她劍術的人,已經不在了。

如今看這劍,不過睹物傷情罷了。

按上劍柄的手又默默地放下,紅蓮彷彿被一盆無形的水澆熄了怒火,整個人又安靜了下來。白鳳眼瞳動了動,閃過一絲疑惑,卻沒有說什麼。

諜翅鳥可以知曉她的行動,卻不能洞察她的內心。

「別以為庄走了就沒人能制住你,還有阿紫,她雖然在宮外的紫蘭軒,卻隨時可以到宮裡。」紅蓮淡淡說道,又恢復了公主的威儀。

「阿紫?你不知道她跟衛庄一起走了么?」白鳳問道。

此後很多年,白鳳都會不時想起當時紅蓮的表情,明明不是很誇張,那種悲傷卻似瀰漫了天地。他再沒有某一個時刻見過那麼悲傷的紅蓮,以至於在無數個夜半無人或是孑然獨立的時候,腦海中都會猛然撞出那一幕,提醒他,那個女子並非如世人表面所見的無堅不摧。她的柔弱縱使被掩埋在了時光的廢墟里,也仍然存在過。

「那就我來!」紅蓮語氣里有些賭氣,誓要讓白鳳無話可說,「別想著你那所謂的自由了,既然加入了流沙,那你的性命就不屬於你了,而是屬於流沙!」

女子堅韌決絕的表情如此鮮明,似乎在衛庄離去的一瞬間就褪去了嬌生慣養的外殼。白鳳驚異於她的轉變,卻也明白這轉變的原因—有些人的作用就是這麼強大,當他在的時候,你驕橫任性肆意妄為;當他走了以後,你的肩膀立即就擔起了他留下的全世界。成熟有時候真的是一瞬間的事而已。

譬如衛庄之於紅蓮,墨鴉之於他。

「至於它們......」紅蓮瞥了一眼不遠處盤旋的幾隻鳥兒,「我不管你是有心還是無意,以後別讓我再看見它們。否則,見一隻,殺一隻。」

字字冰冷,句句誅心。

白鳳一凜,心裡頓時明白,從這一刻開始,他們正式成為敵人。

如果說衛庄在時,紅蓮對他還有幾分可憐,那麼衛庄走後,紅蓮對他的可憐,則盡數轉為了危機感。

畢竟,這個別院里的階下囚,還將她視作害死弄玉的仇人。她不會忘,若不是那一夜衛庄出手及時,她就會被眼前人扼住脖子直接斃命。

說到底,白鳳是被衛庄用武力制服扔到別院來的,不是被韓非感化來的。

即使名義上是流沙的同僚,但實際上,白鳳不過是流沙敵人的敵人。與其將他放在外面不知何時竄出來破壞流沙的計劃,還不如將他看守起來以備萬全。

畢竟,姬無夜那麼難對付,一點不確定因素都不能有。

此前的紅蓮,因著對他的一點憐憫,所以兩人關係看上去似乎並不是很緊張。而今的紅蓮,對他防備如大敵,便徹底劍拔弩張了。

這小女子......白鳳心裡冷冷一笑。

倒要看看你能囂張到幾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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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沙秘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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