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拜祭

第四章：拜祭

祈年十六年春。

塵封多年的宋家府邸重新迎回了它的主人，闊別十五年之久，這座宅院的中門隨著鎖片彈開的那一刻再次活了過來。

沒有鑼鼓歡天，沒有賓客盈門，只有一位年過花甲的管家老頭帶著幾個小廝徑自打開中門，將凄凄慘慘戚戚的宋氏父女二人迎進府內。

尚未安頓妥當，便有人上門了。

來人戴紫爵冠，系五星抹額，著赤紅起花白鶴排穗褂，右手平舉，托著一卷明黃錦帛，赫然是當朝太傅，張亭直。

他是來宣旨的，按照陛下的意思，宋叢戎即刻趕往西境，任征西大元帥，禦敵。

宋叢戎也沒有絲毫推辭的意思，與張亭直簡單寒暄后，只是前往祠堂拜了拜，便整冠出征了。

回家后竟連吃一碗茶的功夫都沒有，只留下在這宅院中只生活了一天的宋天星在府內。

「梁管家，我娘的墓在哪兒？」

望著百廢待興的宋氏府邸，宋天星有些意興闌珊地問道。

對於自己的母親，宋天星自然不會有任何的印象，況且父親也從未在她面前說起過這些。之所以會問起自己母親的墓，自然是在入城后從一些流言里聽到的。

宋氏歸京，闊別了十五年之久的流言重新喧囂了起來，舊事重提，關於天煞孤星之說再次呈鼎沸之態。

「回小姐的話，夫人自是葬在宋氏祖墳。」梁管家回道，「小姐若是想要拜祭夫人，老奴這就著人去準備車馬。」

「越快越好。」宋天星擺擺手，望著偌大的院子怔怔出神。

如果是尋常人家的女孩兒，在這個天真爛漫的年紀自然不會有過多的心思。但宋天星不同，一個出生便擁有著非凡命格並剋死當朝太子的女孩，在經過重重磨難后艱難成長起來的少女，內里的心事不知藏了凡幾。

更重要的是，沒有人知道，她的心底還藏有一道來自另外一個世界的靈魂。準確地來說，那是一段記憶，一段讓她有一種水乳·交融感覺的夢。

那段記憶里，全是痛苦，沒有撕心裂肺，可就是那種淡淡的痛卻一樣讓她痛不欲生，最終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你想問天，看來是失敗了，不過若是有朝一日我了有機會，定會幫你問問。」

等到小廝通知車馬備好，宋天星抱著嘯月順著角門離開已經是半個時辰后了。本來按照梁管家的意思，小姐第一次祭拜夫人，禮數要周到。

最終，還是在宋天星的強硬態度下，只備了一些祭品和香燭紙錢便匆匆趕往宋氏墓園。

宋氏近些年雖略有凋零，卻也是曾經的百年望族，其祖墳墓園自然修得十分大氣，頗有名門大家之風範。

墓園附近自然有宋氏宗室的莊子，裡面住著宋氏的耆老長輩，以及一些好吃懶做，在外面混不下去的浪蕩子弟。

宋天星在梁管家的提醒下派人送了帖子過去，得到無需刻意拜訪的回答后便徑自進入了墓地。

望著被修葺地一絲不苟的墳墓，宋天星的腦海里忽然浮現出娘親的容貌，哪怕那副模樣在經歷過九死一生后顯得十分狼狽，但卻是宋天星記憶里娘親最美的樣子。

那雙疲憊不堪的眸子里透出的十分的關切，重新深深地印刻在她的腦海里。

「娘，女兒長大了。」

「娘，他們都說女兒是天煞孤星，剋死了您，您會怪我嗎？」

「娘，父親這些年都好，身體還不錯，幾乎沒怎麼受我影響。您說，會不會是那個老傢伙殺敵太多，煞氣重到連天煞孤星的命格都影響不了了？就像黃泉關的那些將士，他們受到的影響要小很多。」

「娘，其實父親這些年很想你，他想你的時候就會拿出一支簪子，上面刻著你的名字。」

「娘，這些年我一直在習武，而且我還聽說世上有修仙之法，我打算日後去尋找，到時候就能把您復活，這算是我活在世上唯一的願望。

「娘……」

宋天星斜斜地倚靠在墓碑上，就好像躺在娘親的懷裡一樣，眼睛無神地望著天空，口中嘟嘟囔囔地喃喃自語。

即便從未與娘親享受過一天的天倫之樂，但她們之間的那份母女之情卻不比任何人弱，這份剪不斷的血脈之情，是天底下最牢固的鎖鏈。

「別假惺惺地了，大伯母就是被你剋死的，你還好意思來祭拜，難道你還想讓她在另一個世界也不得安寧么？」

就在宋天星對著自己娘親的墓碑傾訴衷腸的時候，一群不速之客出現了。

來的都是年青人，算是宋天星的平輩。男男女女倒也不少，不過都對宋天星沒有什麼好臉色。

看著這些怒氣沖沖的少爺小姐，宋天星心中清楚他們的義憤緣何，也清楚他們的目的何在。

她剋死了皇太子，剋死了娘親，害的父親被流入黃泉營。宋家其他族人雖然未被處置，卻在西京城的地位十分尷尬，十五年來的日子必然不好受，這些人把氣撒在她頭上也是情理之中。

可是，那又如何？

「你們想怎麼樣？」

宋天星起身，一股與生俱來的傲然之意由內而外地散發開來，席捲了整片墓地，驚地宋氏十多名少男少女不由自主地退出好幾步。

她表現得很強硬，即便知道一切起因都在她，但她並不覺得這是自己的錯。

「宋……宋天星，你可是……天煞孤星，所有和你有關係的人都……都不……不會有好下場，為了宋氏上下百十來口的……的性命，你最好自請除名，脫……脫離宋氏。」

一個看上去年紀較大的男子在眾多弟弟妹妹的攛掇下，硬著頭皮說出了來意。

「自請脫籍？」

宋天星點點頭，這個要求並不在她的意料之外。

事實上，她自懂事起就比較好奇，為何父親不像另外一個世界的父母一樣捨棄她的姓氏，十五年來，她的名字前面一直冠著宋氏這個姓。

「這不可能，除非我爹點頭，否則我一輩子都姓宋。」

「哼，宋天星，這件事你爹也做不了主。等你爹從西境回來，家族長老會會讓你爹同意的。」男子高叫道，不過顯得有些外強中乾。

「祖龍哥，我怎麼感覺你有些害怕宋天星？」男子旁邊，幾個年紀較輕的小傢伙嘀咕道。

宋祖龍翻了個白眼：「說什麼混賬話，宋天星可是黃泉營長大的，那地方待滿一年就能從羊變成狼，更別說從小長大的宋天星了，我可不去招惹她。再說了，她剋死了皇太子，皇帝陛下就算看在大伯父的面子上忍她一時，也不會忍她一世的。」

宋家人來得快去得也快，雖然有些虎頭蛇尾的，看上去惹人好笑，但宋天星卻不這麼想，她很清楚這場看似鬧劇的背後隱藏的深切含意。

宋叢戎離開了，而她身負天煞孤星命格，很多人都在看著她，看著她如何應付宋氏那些長輩，看著她如何在京城這漩渦中掙扎。

只是，宋天星是那種被動挨打的人嗎？她心中冷笑一聲，不論是宋氏還是那些背後等著看她笑話甚至想上來踩兩腳的人，都沒有讓她後退的資格。

將所有的心事壓下，宋天星召回四處玩耍的嘯月，將其安置在馬車上，讓車夫將其送回宋府後，便獨自離開宋氏墓地。

…………

太山。

又稱太子山，建安皇太子陵寢所在。

高一百一十八仞的太山上，築有九十九層通天之階，兩側鑄有雕龍畫棟的柱子，柱子頂端鎖鏈纏繞，交織在一起，將整座太山山頂封印。

九十九層通天階頂端，是一處露天平台。

平台上，擺放著一座水晶棺，棺內存放著一具少年的屍體，赫然是建安皇太子，元吉。

除了皇太子屍身外，平台上還有一座火鼎，鼎內烈焰熊熊，赤色如血，狀若蛟龍，聲如雷音，攝人心神。

誰能想到，逝去十五年的建安皇太子竟然被葬在這樣的地方，而這樣做，究竟有何意義呢？

忽然，石板路的盡頭處，緩緩浮現一名女子的身影。

女子年紀並不大，襲一身白松枝紋長裙，挽著雪色鮫綃披帛，青絲隨意地綰作靈蛇髻，插了一支並蒂白玉蘭。

這人並非別人，正是祭拜了娘親后離開宋氏墓地的宋天星。

本來，她並沒有來這裡的打算，但最後，她還是來了。

沒有踏上九十九層通天階，沒有去看躺在水晶棺里的那副軀體，宋天星盈盈一禮，對著高處拜了一拜：「你我雖不識，但你因我而死，當受此一拜。」

一拜未起，風雲變幻，天地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