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佔山大王前來劫色

轉眼到了本月二十五日的道場吉日。法本高坐靈台，帶領著一眾沙彌念咒誦經。

兩個得意弟子法聰和惠明左右伺候，點亮香燭，敲響金磬。

香煙裊裊，經幡飄飄。在這超度亡魂的功德道場上，每個人都各懷心事。

張君瑞一身素服，更顯得風采英俊。他虔誠地拈香禮拜，告慰父母亡靈。

此次中土之行，已經讓他搞清楚了家難的前因後果，也算是不虛此行。但沒想到他會在此結識崔鶯鶯小姐，沒想到他現在還要幫助她私奔逃婚……

老夫人淚灑佛堂，至此三年服滿，即將除去孝衣。等回到博陵安葬好老爺，就可以給鶯鶯和侄兒鄭恆安排成婚了。有了鄭家的支持，她們崔家的孤兒寡母也就有了靠山。

崔鶯鶯向父親的神位叩首，眼淚如水上漣漪，希望母親和弟弟歡郎不要責怪她即將的不告而別。

張君瑞越過人群，眼光從未離開過崔鶯鶯。

道場上的崔小姐，清素潔白如九秋之菊。明日，他將帶著她逃離她包辦婚姻的煩惱。

崔鶯鶯偶爾也偷偷看向張君瑞，他龍章鳳姿，風神獨秀，在這佛事道場中玉樹臨風，如鶴立雞群。

這個男子十分神秘，他們第一次見面是在宣武軍的黑夜中，他們曾經面面相對躺在一口狹窄的棺材內。後來，她又不小心鑽進了他的被窩中……哦，那真是狼狽的一夜。

而明天，他將助自己逃婚，這是什麼緣分？

她和這個男人似乎剛認識沒幾天，但又像已經熟悉了很多年。

熟悉又陌生，陌生又熟悉，那種感覺令人心臟亂顫。

不知明天與他的出逃計劃是否會一切順利？

紅娘遠遠地看著法聰，心中有些傷感，馬上就要離開這個可可愛愛的小和尚了，以後和小姐浪跡天涯海角，不知能否再和法聰見面呢？

惠明和法聰在台上一起敲著金磬木魚，眼神沒停止地交流，心中十分滿足。

惠明自幼習武，本想闖蕩江湖，行俠仗義，但仗劍行俠是有趣，還是沒有留在法聰身邊更有趣。

法聰望著高台上穩坐的師父，十分敬佩。自己什麼時候才能像師父一樣，成為得道高僧，主持這樣一場盛大的功德場呢？當然，必須和惠明一起做功德場才行。

法本口內宣誦佛號，心中卻在慚愧——自己徒會背誦佛經，但卻沒有真正參透佛理，不知何時再能請小高人琴童指點一二？

眾和尚們，或有偷瞄崔鶯鶯，感嘆自己為何是出家之身？現在還俗還來得及嗎？

或有的暗看帥哥張君瑞，不知道張君瑞喜歡男人還是女人？希望張君瑞性別這一塊不要卡得太死。

琴童個子雖然不高，但已經把在場每個人的眼神臉色盡收眼底——唉！相當複雜的人生啊！

——

好一場熱鬧的道場結束后，張君瑞就匆匆帶著琴童，騎上馬出了山門。他需要為明天崔小姐和紅娘的出逃做充分的準備。

琴童在馬背上問道：「主人，你真的是為了一千兩，所以才幫助崔小姐逃婚嗎？」

張君瑞抿嘴不語，欺騙琴童沒有必要，再說他也欺騙不了。

琴童又道：「主人一定是看崔小姐可憐，所以想要幫助她吧？」

張君瑞於是開懷笑道：「對呢，正是這樣啊。」這個琴童真是善解人意，怪不得師父老人家在世的時候，那麼喜歡他，總是讓琴童相伴左右。

琴童看了張君瑞的表情像吃了甘甜的蜂蜜，於是也就什麼都懂了。

張君瑞的大腦在飛速盤算，他需要準備一輛舒適的馬車，安排好路線。

路上不能太顛簸，因為鶯鶯小姐身體嬌弱。

第一站的目的地就是洛陽了，一來這是崔小姐的心愿，二來他在洛陽的宅邸已經修建完畢，先將崔小姐安置在他家，再做下一步打算。

如果崔小姐願意長久地居住在他家，又有什麼不可以呢？

他遲早有一天是要回西海的，到時候把洛陽豪宅送給崔小姐也沒問題。

再給崔小姐留下一麻袋金葉子，這樣崔小姐就不用辛苦地刺繡、寫字、採藥謀生了。

或許他帶著崔小姐去西海？那裡的時間無窮無盡，與天地同壽，與日月同光，仙緣無限長久，也許崔小姐會喜歡呢？

他為何腦子裡胡思亂想這些？未來究竟如何，誰又知道呢？

正在思緒萬千之際，只聽身旁琴童又問道：「主人，敢問我們什麼時候探訪西廂房下面的密室？」

哦，還有密室這件事，說實話這幾天他似乎已經忘記了。

張君瑞把用在小姐身上的神思努力扯回來，回答琴童道：「明日小姐走後，我們再抽空回來。」

「什麼時候回來？你不是說要把崔小姐送到洛陽嗎？然後我們再從洛陽回來普救寺嗎？」這路線有點迂迴啊！琴童窮問不舍。

「額……我再看看路線……」張君瑞語塞。

琴童聳肩，表示不問了，何必讓主人這樣尷尬呢。

看到他尷尬的樣子，自己也會一陣尷尬呢。

——

張君瑞和琴童出了山門之後，慢慢地夕陽落下山崗。

寺內夜間的燭火還未來得及點亮，只見普救寺外面卻有數百舉火把，已經燒紅了半個天空。

一向還算穩重的法聰，像無頭蒼蠅一樣衝進了方丈室，口內慌亂大叫：「師父！師父！大事不好！有強盜！強盜！來了！」

「什麼？」法本念了一天超度亡靈經，好不容易閑下來靠著軟塌，朦朦朧朧剛見到了一會子周公，就被自己最鍾愛的徒兒給嚇得一激靈。

「強盜？什麼強盜？」

「大概上百號人，都舉著火把，拿著大刀，在我們普救寺山門外面叫嚷呢！」

「劫財啊？朗朗乾坤，竟然有強盜來搶劫清貧的寺院？如今的強盜都這般無品無行嗎？」法本氣得渾身發抖。

「師父，強盜本就無品無行啊！」法聰無奈叫道：「沒說要劫財，說是要劫人！」

「劫人？劫什麼人？」

「要劫住在我們寺廟裡面的外來人。」

「啊，劫色！劫崔小姐！」法本第一時間想到了崔家小姐。一定是崔小姐的絕世美貌傳了出去，然後有附近的佔山大王想要搶了去當壓寨夫人啊！

天啊，天啊！這該怎麼辦？

「快快，快去通知鄭老夫人，讓她們快點逃跑！」這是法本想到的第一個辦法，也是唯一的辦法……

法聰像火箭炮一樣沖了出去，只留下法本驚慌失措地一個勁地念阿彌陀佛。

法聰剛衝出去，另一位得意弟子惠明就提著禪杖沖了進來，高聲叫嚷道：「師父！我們的山門被賊人給包圍了！師父您不要怕！我一定能護您和法聰的周全。」

「我的好徒兒，賊人呢，想要強搶崔小姐作壓寨夫人啊，不是搶我和法聰啊！你要保護崔小姐去，快去快去。」

「師父，我需要先保護您和法聰啊！」惠明不解。

「沒人搶我倆啊。快去，快去！法聰已經去了西苑，你快去幫忙！」法本只好繼續念誦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

法聰一路高聲叫嚷著就跑到了西苑，「老夫人，老夫人！不好了，大事不好啦！強盜來搶您的女兒啦！」

今天舉行道場的事，累了老夫人一天了。她剛用過一點晚膳，腰酸背疼地喝著茶呢。

聽得法聰的驚呼，早將一杯滿茶摔落在了地上，老夫人站起身來愣在那裡，對身旁的一同用膳崔鶯鶯驚呼道：「我兒命休矣，我兒命休矣！」

「外面的佔山大王要搶崔小姐去當壓寨夫人哩！師父讓你們趕緊逃命為上。」法聰氣喘吁吁地報告道。

老婦人和紅娘在堂上開始不知所措，失聲痛哭。紅娘心中懊喪：原本計劃明日由張公子帶著她們出逃，想不到命運如此不濟，小姐今日就要遭此大難。

「想我孤兒寡母，今日如何保全？」鄭老夫人又開始連連捶床，老淚縱橫起來。

「小姐，小姐，快逃！」法聰催促崔鶯鶯道。

崔鶯鶯心中煩悶，說好的明天要和張君瑞假裝私奔，現在今夜就要讓她上陣殺敵嗎？

煩死了，這是哪個不要命的佔山大王？搶天搶地，竟然還敢搶本小姐？

這是逼著她在母親和眾人面前，展示深藏不露的身手是嗎？

原來暴露馬甲就在今夜？她算計好了一切，卻沒有算計好還有一個佔山大王來劫色。

「前面的山門已經被包圍了，我們可以從西苑這裡跳牆，跳牆！」法聰也沒有什麼好辦法，這也是他能想到的唯一辦法……

「好好，跳牆，跳牆！」紅娘連連應和。可是，嬌弱的小姐能跳得了牆嗎？紅娘在屋內焦急地打轉。

「現在的情況是不跳也要跳，我可以跳牆。」崔鶯鶯飛快想到，她現在趁機逃走，也許是更好的逃婚辦法。

崔鶯鶯於是吩咐道：「紅娘，你和法聰去看看哪裡的牆頭方便我們跳出去。我這就去西廂房裡收拾我們的包裹。」為了明天的出逃，她早已準備好了隨身的包裹，裡面裝著她行走江湖的各種小道具和錢財，還是帶上比較好。

那邊紅娘和法聰剛走，老夫人就抱住崔鶯鶯嚎啕大哭：「我兒乃是女嬌娃，如何跳牆？如何逃跑？我看還是我們一起跳井為好！跳井！跳井！」

「母親不必驚慌。賊人既然為了我而來，想必不會傷害您和弟弟的性命。如果賊人相逼，母親切不可吝嗇錢財，保命要緊。倘若女兒逃得出此劫，日後定當回來與母親相聚。女兒去也！」崔鶯鶯忍痛掙脫母親，想不到她的逃婚大業竟然這樣促成。

這邊鄭老夫人聽了這些話，已經哭得昏了過去。

「荷花、歡郎，你們要照顧好老夫人……」崔鶯鶯此時就要離開母親，一想到可能會是長久的不再見面，於是心中含痛，灑淚而別。

恰在此時，就聽外面亂喊亂叫聲一片，幾個賊人已經從西苑外面的牆上翻越過來了。

「快看，有美人！美人耶！」面目猙獰的強盜看著崔鶯鶯留著口水道。

「抓回去獻給大王，我們能得一頓好賞錢不？」另幾個賊人樂得抓耳撓腮，爭相撲向崔鶯鶯。

「給你們一頓賞錢？你們還想要啥？」崔鶯鶯回身幾腳，把幾個賊人踢到半空。那幾個賊人在空中下落時，看著硬邦邦的地面，嘴內哇哇叫道：「吾命休矣，休矣！」

崔鶯鶯轉身快速返回西廂，拿上她的包裹，剛要離開，外面已經傳來賊人劇烈的拍門聲，房門就要被撞開了！

崔鶯鶯回頭見古董架上的一尊瑪瑙鼎甚為巨大，她想用這尊瑪瑙鼎甩過去，打得他們滿地找牙，而當崔鶯鶯提起大鼎的時候，哦！這鼎真沉啊！

突然！她腳下的地板倏地移動，她整個人就跌落在了房屋下面的暗室之中。

她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她頭頂的地板就已經完全閉合。

——

後面奔到西苑來的惠明，揮舞禪杖將那幾個翻牆過來的賊人打散，救了法聰和紅娘，卻不見崔小姐。

鄭老夫人那邊在荷花和歡郎的呼喚下，已經蘇醒過來，也到處找不到女兒的蹤影。

任憑大家把西苑翻了一個底朝天，也沒有找到小姐。

法聰又把整個寺廟的牆角都找遍了，也沒找到小姐。

惠明斬釘截鐵肯定道：「現在，答案只有一個——小姐已經被強盜抓走了！」

老夫人絕望地哭喊道：「我的兒啊！我的苦命的兒！竟然被強盜抓走了！誰能夠找回小姐，我就把小姐嫁給誰！」

面前的法聰和惠明面面相覷。他們只是兩個小和尚，老夫人說這些卻為哪般？

聽說西院出事了，全寺廟的和尚們都拿著拿著擀麵杖、掃帚、鐵鍬奔過來了。

老婦人於是對著眾多和尚鄭重宣布：「誰能夠找回小姐，我就把小姐嫁給誰！」

和尚們也都面面相覷。

鄭老夫人一看在場的都是一個個光頭，心中一陣無奈。又趕忙補充道：「誰能夠找回小姐，誰就還能擁有崔家的萬貫家財！」

法聰和惠明又面面相覷。

法聰道：「老夫人，我們出家人，不要女人，也不要財。」惠明跟著點頭。

其他和尚也跟著點頭，實際上心裡在拚命搖頭。

因為他們迅速已經四下散開，在普救寺內外拚命尋找崔小姐了。

誰要是找到了崔小姐，就同時擁有了大唐第一美女和崔相國的萬貫家財！瞬間升級為人生贏家啊！

原來這普救寺破和尚的工作，誰愛干誰干。

老夫人在紅娘和荷花的左右攙扶下，不住地嚎啕大哭：「我的寶貝女兒啊，你在哪裡啊？」

「我的小姐，你在哪裡啊？小姐，你若有個三長兩短，紅娘我也不想活了！」紅娘的眼淚流淌如雨後的小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