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棺材內的奇特情緣
來到中土華夏之後,很快,張君瑞就對十年前張家的案子有所了解。
貞元七年(791),宰相竇參專政刻薄,恃權貪婪,陰謀狡猾。他在朝廷中扶植親信,作為耳目,又排斥異己,對純臣大下殺手。
然後,竇參一手謀劃了震驚朝野的科場案。張君瑞之父禮部尚書張誠萬就死於當年的這場怨案。
張君瑞腳步沉重地走進洛陽張家老宅,這裡已經荒廢了十年了,只剩下斷井頹垣,其上遍布著荒草迷煙。
童年的記憶也觸景生情,一點一滴蕩漾在他的心頭。
曾經其樂融融的家庭,一夕之間變為血流滿門。
生養他的雙親,至今蒙冤。
這十年來他無憂無慮地生活在西海招搖之山,父親母親卻在含恨九泉。想到這裡,張君瑞握緊了拳頭,黯然神傷。
「是兒子不孝,兒子這次回來一定幫你們報仇雪恨。」
確兒見他的瑞哥哥神色低落,便一心想要寬慰他的瑞哥哥,於是趕緊拍著胸脯保證道:「瑞哥哥不要擔心,我定在三日之內為您修整好房舍,把這裡重建得比洛陽紫微宮還要豪華。然後我們就一起住在這裡,會有和招搖山一樣的快活。」
中土洛陽原來是如此的通衢大邑,這座城內客商雲集,熱鬧非凡。在這裡和瑞哥哥一起吃吃喝喝、玩玩樂樂,共享人世繁華,的確也是不錯呢!杜確開心想到。
旁邊的琴童朝杜確冷漠道:「三日之內修建好房屋?要比紫微宮還豪華?不是跟你說了嗎?在這華夏之地不能使用法術,會被反噬的。」
「小小反噬,奈我何?」確兒一嘟嘴,不以為意。
「關鍵是,在中土這裡,並不需要我們親自動手,我們便可以讓千百人幫助我們重修故宅。」琴童沉靜道。
「你要用人腦控制術?那你還不是使用法術?」確兒他不理解。
琴童笑道:「你忘了我帶來的那一麻袋金葉子了嗎?我可是用天地玄黃袋裝的,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天地玄黃袋。」
「金葉子?那些招搖山上滿山滿谷、普普通通的金樹葉有那麼靈?可以控制中土人類?」確兒目前對金錢的力量還一無所知。
琴童從行李車廂的天地玄黃袋裡,掏出十枚金葉片,掂量掂量,又放回去兩片,說道:「我覺得八個金葉子足矣了。用這些樹葉可以召集全洛陽城最好的瓦工、木工、土方工、雕刻工、裁縫和園丁,用十天的時間建造全洛陽最華麗的宅邸。」
張君瑞點頭同意,又對琴童和確兒說道:「你們兩個留在此地建造房屋,我要去一趟汴州。」
「去汴州幹什麼?我也要跟您一起去!」確兒趕忙叫道。
——
張君瑞此行乃是去汴州拜會宣武軍節度使董晉。董晉曾為父親張誠萬的座師,卻坐看張君瑞之父含冤而死。
其中內情,究竟為何?當年的人,存世的已經不多,董晉正是其中的一個。所以張君瑞需要去宣武軍一探究竟。
宣武軍節度使本為唐玄宗抵禦安祿山而設立。四十餘年來,已經成為中原最重要的藩鎮勢力。
因為其拱衛京師的重要作用,安史之亂后,歷位皇帝都在宣武軍配置精兵強將,宣武軍節度使的人選,都是皇帝詳加挑選,親封親命。
一百多年後,宣武軍節度使朱溫擁兵自重,滅了大唐這就是后話了。現在的宣武軍節度使正是當年與竇參一同拜相的董晉。
茫茫夜色中,一騎青馬,一騎白馬,飛馳而過,只留下清脆有力的馬蹄聲響徹在林梢葉末,馬上馳騁的正是張君瑞和杜確。
轉眼他們已到汴州宣武軍駐地,只見星子閃爍下,轅門威嚴,軍容整肅。
杜確一心想要為他瑞哥哥求得真相,所以輕身躍下馬來,大搖大擺地便要橫闖轅門。
張君瑞攔住道:「確兒,不可莽撞,今夜我們秘探宣武軍即可。」如此明目張胆走進去,豈不是引起一團惡戰,確兒的確不大懂人間的規則。
確兒扭嘴說道:「但憑你我的武功,又何須懼怕這些愚蠢的兵卒呢?」
「只是去詢問董晉一些舊事而已。我們又何必鬧得人仰馬翻?」
「那當然,瑞哥哥說什麼就是什麼。」
張君瑞點頭微笑,當確兒看見張君瑞臉上露出笑容,便趁此機會拉起了瑞哥哥的手:「瑞哥哥,你看我是不是來到中土之後,就特別乖,所以我不會給你惹是生非的。」
張君瑞笑道:「希望你能保持下去。」對於確兒的一片心意,張君瑞不是不懂,但他只是一個孩子而已。
雖然確兒已經叫嚷著喜歡自己十年,但那些話說多了,就變成了常開的玩笑,張君瑞也就不以為意了。
但確兒是他招搖山上最重要的人,是他最為珍愛的弟弟。
「瑞哥哥,那我們如何密探?從後面屋檐那裡飛過去怎麼樣?」杜確打量著轅門後面房屋的地形。
張君瑞還沒來得及回答杜確,只見一身靈巧的黑影,從巡邏士兵的後方飛上了屋頂,在星子下面飛快地一晃而過。
杜確也看到了,笑道:「看來,今晚的宣武軍,有點忙呵!我們要不要跟上去看看?」
張君瑞冷冷地道:「跟我們無關的事情,我們不要管。」
這位黑衣人的輕功真的很不錯,在屋脊上行走,不留任何聲響,中土果然高手如雲。看身形,這位黑衣人應該很年輕,如何年紀輕輕就有這樣的一身好功夫?張君瑞忍不住縱身一躍,口內輕吐道:「走,我們跟上他。」
「什麼?跟上他?瑞哥哥,你剛才不是說,跟我們無關的事情不要管嗎?」杜確被他主子搞糊塗了,這是什麼出爾反爾?他瑞哥哥以前不這樣啊!
熊熊火把中,地上的士兵繁忙地巡邏,但屋頂上有三個身影在月色中一邊潛伏,一邊追逐,上下騰挪,沒有絲毫聲響。這畫面,有點意思。
剛闖進宣武軍駐地,就被人盯上了?崔鶯鶯懊惱地想到。
崔鶯鶯今夜是一身黑色勁衣男裝打扮,行走江湖,這樣比較方便啦!
她身披自己的第三個馬甲,一身夜行衣且女扮男裝的小帥伙。
希望不要有人問她是誰,問就是遊手好閒的街溜子,無所事事的小毛賊,偷偷摸摸的小痞子。
叫啥呢?姓張吧,多麼普通的姓氏。
名啥呢?名十一郎吧,多麼低調的名字。
今晚出師不利,很明顯身後有兩個人在跟蹤自己。
這是何方神聖呢?很明顯這兩人應該不是宣武軍的將士,宣武軍的將士怎麼能跟得上自己的輕功?
自己剛換上第三個馬甲,這一路往宣武軍賓士,沒時間得罪什麼人啊!他們為何這般對自己緊追不捨?
她張十一郎(崔鶯鶯)好不容易在回博陵的路上瞞過母親,連夜馳騁,探訪宣武軍。現在還沒有想辦法進到董晉的房間,取到自己想要的東西。這就被人盯上了?看來師父白玉蟾生前說的沒錯,江湖果然險惡。
還是要甩開這兩個人才行,這樣被他們緊追,沒多久就會被追上的。自己的輕功是不錯,但從現在的速度來看,這兩人的輕功也不在她之下啊。
只見她靈機一動,從屋頂上回身往下一躍,故意踩翻幾個瓦片,留下嘩啦啦幾聲脆響,倏地閃進了一間小屋。
那些舉著火把巡邏的士兵終於在瓦片破碎聲中,發現了軍營中有不速之客,於是高聲呼喊著往這邊奔來。
張君瑞見四面八方的兵卒們如潮水涌到前方,便攔住杜確,悄聲道:「算了,不追了。對方有意想要甩開我們。我們今晚還有正事要干,不要在陌生人這裡浪費時間。」
杜確在屋上笑道:「想不到中土人也有這樣好的輕功,勞煩我們追了這麼久。」
張君瑞道:「我們此行只為探求我家命案真相,切莫多管閑事,和人結仇生怨。」
「那當然,我最是不想和中土的人有任何瓜葛,我只想早點和瑞哥哥回去西海呢。」杜確想到過不了多久他又可以和瑞哥哥長相廝守,不禁又歡天喜地起來。
——
崔鶯鶯跳下屋脊之後,發現她潛進的這幾間小屋原來是宣武軍的倉庫,放置一些糧草、兵器,其中還有不少空置的棺材。
崔鶯鶯便輕巧地跳進一口棺材內,在士兵們蜂擁到來前,悄悄地合上了棺材蓋。
她屏息躺在其中,心想今天有點出師不利哦。
只聽一群士卒鬧嚷嚷地四處查看后,便吼著這裡沒人,要到別處看看。等四周再現安靜之後,崔鶯鶯便伸手慢慢推開棺材蓋。
但她發現棺材蓋卻怎麼也推不開了,是外面有人按住了棺材蓋!
崔鶯鶯正在心慌疑惑之間,棺材蓋又被打開了,緊接著,一個人也跳了進來。
這可是一人位的棺材啊,現在硬生生塞了兩個人進來。
崔鶯鶯剛想一聲驚呼,就被對方捂住了口鼻,同時屋外由遠及近地傳來另一隊士兵的聲音。
崔鶯鶯只好被這個人擠在棺材之內,暫時不做聲響。
進來的這是一個男人。本就是深夜,又在棺材之內,四周漆黑一片,他們面面相覷。
她無法看清對方的面孔,只能感覺到對方身體和自己身體沒有任何距離,他們連呼吸都在分享。
這個情況可不妙,崔鶯鶯今夜雖然換了馬甲——女扮男裝,但她畢竟是個女兒身,頭一次和男人挨得這麼近,她難免面紅耳赤,幸虧這黑暗遮掩了她的窘迫和羞澀。
張君瑞本來不想多管閑事,但見這麼多士兵蜂擁著包圍了下面的小屋子,心中突然一陣悸動,他恐怕這位輕功如此了得的年輕人,會被宣武軍擒住。
即便是他剛剛告誡杜確說「莫多管閑事」,但緊接著就自己打臉了自己的話,他撇下杜確,飛身而下,他心中只想著助那位黑衣小伙一臂之力。
他很急切,他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麼。
這位黑衣小伙還算聰明,張君瑞知道他藏在屋內那口棺材中。
他以為士兵已經走光了?所以推開棺材蓋想出來?殊不知,外面還有另一隊士兵緊接著就會來到這間小屋。所以張君瑞急忙輕輕按住了棺材蓋,希望黑衣小伙不要暴露自己。
但士兵已經進來了,不給張君瑞躲藏的時間,張君瑞只能趁勢自己也跳進了棺材之中。
這麼小的一口棺材,的確裝不下他們兩個男人。
還好,張君瑞能感受緊挨著他的這位小伙,比他身材要小一些,瘦一些。現如今,他們只能不動聲色地擠在棺材里,等外面的士兵走了才行。
張君瑞在西海早就練就了夜視之功,因為西海的日夜和中土不同,經常會有七七四十九天的夜晚和七七四十九天的白日循環交替,所以在西海的生靈,夜視之功那是基本功。
崔鶯鶯看不清張君瑞,但張君瑞卻能清清楚楚地看清眼前的這張美俏的臉龐。
他的鼻子小巧玲瓏,他的嘴唇飽滿紅潤,他的整個臉龐如玉石一般光滑細膩。
確兒已經是天底下少見的俊俏小子了,想不到這個黑衣的小伙,比杜確還要風華萬千。
但黑衣小伙大概是看不清自己的,所以一雙大眼睛在黑暗中在自己面前,撲閃撲閃地晶瑩流光,彷彿寶石一般可愛,令人想要情不自禁地親吻。
這黑衣少年長長的睫毛幾乎可以掃到他的臉,他們實在挨得太近了。一定是這過近的距離,讓他產生了這奇怪的想法……
確兒總是和他挨得很近,如果不是自己總是閃躲,杜確會一天二十四小時掛在自己身上。但確兒靠近他的時候,他並沒有感覺到什麼異樣,但今夜有點奇怪了。
張君瑞覺得他和這個小伙的距離近到讓他呼吸困難,他的心臟胡亂地跳,他的臉微微發熱,他的手掌也似乎出了汗。
這是怎麼回事?一定是這個棺材太過狹小的緣故,以至於氧氣都不足了。
對方的身體很軟很柔很香,和他的身體各種不一樣。因為這人年紀小的緣故嗎?他大概會比自己年輕幾歲吧?張君瑞忍不住胡思亂想。
是因為他勤於練習輕功的緣故嗎?張君瑞不理解,這位黑衣小夥子的身體為何比一般男人要柔軟許多?
張君瑞想伸出雙手抱住他,以便感受他更多,但張君瑞還是很好地控制了自己的慾望,控制了自己的身體,控制了自己的雙手,在狹小的棺材內,盡量給對方多一些空間。
外面的士兵搜索無果后,又去了另外的地方。聽到外面的聲音漸漸歇了,崔鶯鶯這才輕吼出聲:「你是誰?幹嘛老是跟蹤我!」
張君瑞小聲道:「你這麼大聲音幹什麼?你想把那些士兵再吸引回來嗎?」
果然有兩個剛走出門口的士兵聽到動靜后,反折進屋。
一個舉著火把說:「你聽到什麼聲音沒有?」
另一個說:「剛才好像是有聲音。是有人說話吧?」
崔鶯鶯只好趕緊閉嘴,但她的確和這個男人靠得太近啦!
他們的身體緊緊貼在一起。她能感覺到他放肆的眼神在她臉上流連忘返。但這該死的伸手不見五指的黑,讓她卻看不清對方的五官。
她只好繼續眨著一雙明眸,儘力感受對方的蛛絲馬跡。可惜什麼蛛絲馬跡她也沒有搜索到,只是聞到對方身上有一股奇異清爽的草木之香。
這味道的確很吸引人,這是男人的味道還是香水的味道啊?崔鶯鶯不知道,畢竟生平第一次和年輕男子靠這麼近。
「沒有人啊,這裡面沒人啊!」外面一個士兵舉著火把,四處查看說道。
「是不是鬼?畢竟這裡面這麼多棺材。」
「可怕,真可怕。這些棺材看著真滲人。」
「那我們走吧,去別處看看。」另一個說道。
這次人已經走遠了,崔鶯鶯也不敢說話。她只是伸出手來,推了推張君瑞,示意他該起身了,畢竟他們已經擠在一起很久了。
即便是她今天扮成男裝,兩個大男人這樣四目相對,緊緊地躺在一起,也不對吧?
張君瑞突然也覺得今夜的他有點失禮了。雖然他很留戀這種奇妙的感覺,但他還是趕緊推開棺材蓋,輕身躍出。
崔鶯鶯也火速跳出棺材,然後二人都訕訕地站在那裡,不知所措。場面一度尷尬,二度尷尬,三度尷尬。
這種微妙的尷尬被一陣旋風打破了,杜確從屋外飛身進來,他一見張君瑞便快哭出了聲來:「我的好哥哥,你怎麼一轉眼就不見了?你告訴我說不要多管閑事,話還沒說完,你就不見了。害得我一番好找。」杜確感覺十分委屈。
張君瑞自己覺的也是打臉,於是說道:「我是恐怕這位小兄弟有危險。畢竟是我們先在屋頂上追他,才害得他被宣武軍發現……」
張君瑞的解釋,感覺是在解釋給自己聽,因為他也對自己今晚的行為感覺到難以理解。這一切都是為了什麼?他有點蒙了。
崔鶯鶯依然看不清後來者的樣子,但知道他們是一夥的,而且都是高手,便開口道:「我和二位高人無冤無仇,萍水相逢,就此別過。」
「敢問這位年輕人,尊姓大名?」張君瑞對著崔鶯鶯的飛逝而去的背影說道,可惜黑衣小伙已經遠去,只留下張君瑞的聲音在空中四度尷尬著。
杜確納悶不解道:「瑞哥哥,你怎麼這麼關心一個陌生人?還要問他的名字做什麼?」
張君瑞不語,他無法面對杜確緊逼的眼神,於是說道:「只是覺得他年紀輕輕,卻有這樣好的輕功……」
杜確委屈地叫道:「我年紀和他差不多吧?我的輕功比他強吧?瑞哥哥,你怎麼這麼關心他?你很奇怪啊。」
「瑞哥哥,你不會剛踏入中土,就變心了吧?」杜確皺眉。
「什麼變心不變心的。」屋外已經不見黑衣人的身影,張君瑞失落道。
「那你怎麼解釋你今晚的行為?」
「我已經解釋了。」
「我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