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禮物
沈安安在父親臨死前發誓,她一定會照顧好寨子里的百姓,這是她的誓言,也是她的人生信念。
葛雲朝不知這事,但他篤定,沈家兄妹此時的堅決,不過是談判的策略,桃花寨不會與詔安軍發生武力衝突,因此他並不急於說服沈安安,轉而與她說起了窈娘。
說實話,雖然他認為沈安安太過心軟,但他不相信,她沒有處置過心懷叵測的人。兩千多人的山寨,幾乎等於一個小縣城,山寨外面既有官府,又有虎視眈眈的「同行」,如果她做不到果斷決絕,她的墳頭草恐怕已經兩丈高了。
因此,他不解地問:「安安,窈娘自己都承認,他殺過人,殺人償命天經地義,而且他也接受了這個結果,你為何執意想要救他性命?」
沈安安反問:「世子,不說遠的,你覺得整個岐山縣有多少「窈娘」?」
葛雲朝想也沒想,回道:「他們急於找人,應該有不少暗探四處打探消息。不過——」他話鋒一轉,「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是了,只要沒有人站出來說一句,「我是大周皇子」,這群人就是一盤散沙,翻不出風浪的。」如果有人站出來,他當然會擒賊先擒王,殺雞儆猴。
沈安安輕輕一笑。
「你笑什麼?」葛雲朝剛停下腳步,恰恰看到這一笑。他指了指沈安安面前的石塊,示意石塊有鬆動,伸出右手欲攙扶她。
沈安安抓著葛雲朝的胳膊,由他拉著往上走,嘴裡回道:「世子巴不得有人自稱大周皇子吧?」
葛雲朝假笑一聲,因為她說對了。
沈安安收斂嘴角的笑意,認真地說:「您和魏王爺很快就要南下了,可百姓們在此安家,一旦遇到另一個「窈娘」,他們會像水生一家,整個家庭墜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葛雲朝反手抓住沈安安的手腕,拉著她往前走。他知道沈安安說的是事實,但是——「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你不會不懂。縣衙總不能要求每個人脫衣檢查,更何況繡衣司的細作並非每個人都會刺上紋身。」
沈安安沒有反駁他,轉而問他:「世子,不管是瘦馬,還是陰陽人,如果他們有機會脫離過去,做回普通人……」
「你想得太簡單了。」葛雲朝回頭看一眼沈安安。他就說吧,她太善良,太心軟了。他轉身繼續往前走,「這麼說吧,一旦窈娘活著走出縣衙大牢,不消一個時辰,他就會變成一具屍體。」他冷哼一聲,「窈娘壓根沒有說真話,我有什麼理由留他性命?」
沈安安快走兩步,扯住葛雲朝的衣袖:「世子,如果窈娘坦白一切,您可以給他一個機會嗎?」
葛雲朝搖頭:「他從小被人灌輸「必須忠於大周」的思想,他不會背叛他的國家的。更何況他知道的,並不一定是事實。」
「不是事實也沒有關係啊。不是說了嗎?最真實的假話,是九分真話夾雜一分謊言。如果窈娘願意和盤托出,我們就知道九分真相了。」
「那你如何判斷,哪九分是真相?」
兩人一路走一路閑聊,又走了小半個時辰才抵達山頂。
在茫茫山巒中,他們所在的山頭並非最高聳那一座,林間也沒有特殊的樹木,或者亭台巨石等標誌性特徵。
早幾年,沈安安為了尋找黑衣人的老巢,走過不少山巒溝渠。她本以為自己對這一帶很熟悉,此刻她竟然無法確定,自己是否來過此地。
她站在山頂環顧四周,無法判斷桃花寨在哪個方向,入眼只有鬱鬱蔥蔥的綠葉,以及綿綿不絕的雲被。
葛雲朝看到她的茫然,揚聲呼喚:「長闕。」
沈安安來不及驚訝,只見長闕從林中走出,雙手奉上一個大袋子。她脫口而出:「我還以為——」她戛然而止,暗嘲自己沒有見過世面。葛雲朝乃堂堂鎮國公世子,他出行怎麼可能沒有侍衛。
轉念間,她心生惱怒。他們先是在眾人面前吵了一架,他對她動手動腳的。剛才他拉了她的手,她抓了他的衣袖,他們說了一個時辰的話,而她是有夫之婦!
她問葛雲朝:「你帶了多少人?」
葛雲朝朝長闕看去。長闕回稟:「世子要求輕裝簡行,所以加我在內,只有四名護衛。」
沈安安一把奪過葛雲朝手中的千里鏡,心中暗忖:幸好,再過一天,沈安安和葛雲朝這輩子都不會再見面了。
葛雲朝無法理解沈安安對他的不滿,虧他剛才還覺得她明事理。他吩咐長闕:「你們去四周找一找,礦井內何以有陽光。」
長闕領命而去,不消半刻鐘就領著葛雲朝去到一個洞口。雖然洞口的石頭上布滿了青苔,但很明顯的,這是為了讓山洞裡有陽光,特意用火藥炸開的。
換句話說,在很多年以前,黑衣人就決定把礦井做為據點。當然,也不能排除他們利用這個洞口運輸礦石的可能性。
最可疑的一件事,黑衣人撤離之前用樹枝把洞口遮住了。要不是沈安安提出,山洞裡的莊稼需要陽光,他們不一定會發現這個洞口。
凡事都有理由,黑衣人為何特意遮住洞口?
另一邊,沈安安有了千里鏡,很快就找到了兆安江。她根據兆安江的位置,大致確認了桃花寨的方位。
今天雖然是陰天,不見太陽,但云層中間偶爾透出的陽光足以幫助她確認東南西北四個方位。她問長闕:「帶輿圖了嗎?」
長闕見葛雲朝點頭,雙手奉上羊皮。
沈安安比照輿圖,沿著山頂轉了一個圈,把四周的地形默記在腦海中。她怕自己下山後忘了細節,又問長闕:「你不會恰巧帶了筆墨吧?」
這回長闕沒有看葛雲朝,直接把毛筆和墨盒遞給沈安安,又雙手奉上牛皮紙,嘴裡解釋:「牛皮紙雖然粗糙,但勝在結實。我們在外都是用牛皮紙的。」
沈安安點頭,一邊用千里鏡觀察地形,一邊用牛皮紙記錄細節。早前她只在書中見過千里鏡,這是她第一次感受它的神奇,簡直可以用愛不釋手來形容。
葛雲朝看在眼裡,同時他也發現了,沈安安的目的就是繪製地形圖。對朝廷來說,輿圖不只關係著行軍打仗,同樣可以用於日常布防與物資運輸等等,是重要的軍事機密。私藏堪輿圖是重罪,沈安安似乎並不知曉。
他試探著問:「你執意和我一起上山,就為了畫地形圖?」
沈安安避重就輕:「啞男不只一次誇我,畫圖比她精準。我今晚就能把礦井的位置,四周的山巒地形都畫出來,「獻給」世子。」
葛雲朝追問:「你看一次就能畫出地形圖?」他似乎又多了一個不得不迎娶她的理由,畢竟對朝廷來說,繪製堪輿圖是極重要的大事,她正是朝廷需要的人才。
沈安安翻了一個白眼,一語戳破葛雲朝的期望:「當然不可能。之前我對你說過的,我對這片林子很熟悉,不過因為來去匆匆,也沒有上山頂看過,無法繪製草圖。」她叮囑葛雲朝,「我沒有丈量過,這就是個示意圖,只能看個大概。」
葛雲朝豪爽地說:「如果你能把地形圖畫出來,我就把千里鏡當做謝禮送給你。」
「真的?」沈安安一臉驚喜,殊不知之後正是因為這支千里鏡,令她辛苦布下的「大局」功虧一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