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恭
嚴青瑤起得早,這些天沒有下雪,天氣也還不錯,她便上了城牆,站在之前的位置上眺望皋都的方向。
說不清現在是什麼感覺,離皋都越遠,時間越長,她對皋都和皋都里的人印象就越模糊。直到收到了消息,左相為了保護承平帝身隕,她才反應過來,是真的很難過。可是她沒有辦法展露情緒,畢竟現在,她身邊的人,是葉姬,是一個,她現在都不敢完全信任的人。
嚴青瑤深深嘆了口氣,若說想流淚,可是沒有辦法,她一滴淚都流不出來。她將手輕輕搭在城牆上,將那些冷意盡數納入,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意。父親這個詞,在嚴青瑤眼裡,是一個很無奈的存在。父親好像從來都是希望她能夠在後宮裡好好做事,不管是對初世羽,還是葉蘭依,就算她是貴妃也無所謂,父親想要的好像就只有她的地位節節高升,以保證前朝。
至少在嚴青瑤心裡是這樣想的。
所以現在,她的難過沒有多一點,多的是更加複雜的情感,說不清道不明,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為之流淚,傷感落寞撲面而來,她也不知道有多少心思是自己的真實的情緒。
嚴青瑤閉上了眼睛。
要是能回一趟皋都……要是在此之前能回去一趟,他說不定能親口問一問父親,為何要那樣對她,好像自己不是親生的一般。可是一切都沒有機會了,一切都太晚了。
「你在此地做什麼?」
嚴青瑤猛地回頭,瞧見來人是葉姬,她便低聲笑了笑,說:「無事,就是來此地看看風景。我喜歡這裡。」
「穿這樣單薄,要是再生病了怎麼辦?」葉姬微微皺眉,「我們還要在新州待很長時間,何時上來看都是一樣的。」
嚴青瑤點了點頭,說:「聽將軍的。」
「你……你父親的事……」葉姬頓了頓才說,「我也不知該如何安慰你。」
嚴青瑤說:「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將軍不用擔心我,總是要經理這些事情的,所以不需要安慰。」
「可畢竟是生你養你的人……」
「將軍,我們現在在新州,我想要做什麼,這個地方也不會容許的,所以將軍不用擔心我,也不用為此事費心。我相信我弟弟,他會給父親一個再合適不過的葬禮儀制,就代替我送父親最後一程吧。」嚴青瑤緩聲說道。
葉姬頷首:「那也好。」
嚴青瑤笑了笑,說:「這樣的景色,想來父親也會喜歡的吧。」
「一定會的。」
***
宛澤在屋內沒找著人,就猜測她倆應當是上了城樓,果然在城樓上見到她們正好要下來。
葉姬招了招手,宛澤便跑到了她身邊。
「何事如此驚慌,不能等我回去了再說?」
宛澤搖了搖頭,說:「將軍,是王爺,他派人前來催促將軍,儘快回西啟。」
葉姬微微皺眉:「不是信上說了暫時不回去嗎。誰來了?」
「是王爺身邊的周垚。」
「他?」葉姬跨下台階,「看來父親是鐵了心要我回去,竟然將周垚都派過來了。走吧,去會會他。」
周垚是蕭風王身邊的將領,年歲偏長,是葉姬的對戰啟蒙老師。蕭風王教給葉姬的是一些理論,可周垚是頭一個敢帶葉姬上戰場的人,葉姬對他感念至深,只不過後來,周垚還是站在了父親那一邊。終於為啥,她並不知道,也並不理解,只是周垚後來一直在牽制著她,和蕭風王的做法如出一轍。
葉姬原本是想不通的,後來她便釋懷了。葉姬的很多做法在他們眼裡就是錯誤的,就是不合時宜的。他們事事以西啟為先,可與葉姬不一樣的是,他們希望依附於強大的後背,以確保自身安全。葉姬對此,很不贊同。後來道不同不相為謀,葉姬也逐漸形成了自己得想法,敢和他們正面對抗,所以葉姬現在,根本就不怕周垚。
周垚和蕭風王年歲差不了多少,見到葉姬還是恭恭敬敬行了一禮。
葉姬讓嚴青瑤回房,也沒讓宛澤跟著,看見周垚行禮便回了禮,說:「周將軍此番來的目的我已知曉,只是葉姬還不能回去,周將軍不必在此與我浪費唇舌。」
周垚說:「將軍,王爺的命令你都不聽了嗎?」
葉姬不答反問:「周將軍看過我傳回去的書信了嗎?」
周垚點了點頭:「看到了。」
「那便知道我是什麼意思,我心意已決,所以周將軍請回吧。」葉姬坐了下來。
周垚搖了搖頭,說:「葉將軍,你難道真的要相信那個來路不明的南卿的嗎?她沒有任何證據證明她就是南寰帝遺孤,你怎麼能輕易相信她呢?」
「若是沒有任何證據我豈敢如此信任她?」葉姬說,「很多事情信中無法言明,周將軍可不要胡思亂想。」
周垚也坐了下來,他說:「即便她真的是南卿,但他能敵得過皋都那些人嗎?現在皋都內亂,承平帝都不一定能活到明天,六大城佔據皇城,僅憑著她能夠打敗六大城嗎?一個女子還想要如此做,簡直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周將軍慎言。」葉姬說,「南卿好歹是皇室血脈,豈容人在此杜撰。六大城的人不見得能夠將承平帝怎麼樣,承平帝也不是什麼好拿捏的人,所以並沒有你說的那樣不堪。」
「你們難道是想要借著承平帝,將六大城一網打盡嗎?」
葉姬說:「周將軍,世事變化無常,承平帝走到這個地步難道是得了民心嗎?他在皋都過得提心弔膽,不見得做了皇帝就開心。再者,他現在必須解決掉六大城的人,若是解決不了,南卿自然會連帶著他一起解決掉,這不是周將軍該擔心的事。」
「難道你要帶著西啟一併下水嗎?」周垚厲聲說,「西啟不是玩物,經不起你這樣折騰!」
「我沒有折騰!」葉姬說,「西啟不能一直依附旁人,需要好好找到新的出路。總有一天,西啟會得到更不一樣的結果。」
周垚搖了搖頭:「無稽之談!西啟這麼些年一直安寧無事,你不要再做這些無謂的事,趕緊隨我回西啟吧。」
葉姬說:「當時父親不是要我來這裡嗎,怎麼,現在我聽他的話將新州拿下,他還不樂意了?」
「你!你怎麼能說這樣的話。」
「周將軍,」葉姬沉聲說,「我一直尊敬你和父親的想法,你們要我做什麼,之前我從來都沒有忤逆過,可是你們做的真的對嗎?西啟現在要倚仗誰啊?皋都現在大亂,所謂的大虞也破碎不堪,風雨飄搖,西啟能在這種情況下安然無恙嗎?您仔細想一想都知道,根本不可能!」
周垚想了想,說:「不行,不行,還是不行。你還是先跟我回去吧,此事我們從長計議。」
「周將軍,」葉姬說,「時間來不及了,皋都的消息你們應當已經收到了,所以現在,根本不是周將軍和我父親想要如何就能如何的,你們看一看啊,這些事情很明了,你們為何不能相信我一次呢?」
周垚還是搖了搖頭:「你還年輕,很多事情你還不了解,還不能狗做主,所以……」
「周將軍。」葉姬搖了搖頭,「你……你還記不記得之前你與我說過的話。第一次,你帶我上戰場,就告訴過我,戰場之事如同世事,你需要縱觀全局,適當突破,找到另一種方式樂於嘗試,不怕失敗,這樣才有可能取勝,不單單出奇制勝。周將軍……這些話,難道你都忘記了嗎?」
周垚愣了一下。
葉姬繼續說:「現在不重要了,不管你記不記得這些話,我記得就是了。雖然我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何事,到底為什麼你會變成現在這樣來阻撓我,但我心裡還是尊敬你,不希望你能成為我第一個敵人。所以周將軍,不要再逼我了。」
周垚搖了搖頭:「葉將軍……不是我逼你,是這些事情……」
「不必說了。」葉姬打斷了他,「周將軍,我說的話,原話轉告父親就是了。葉姬從此之後都會不恭不敬,還請周將軍和父親原諒。我不會拿西啟開玩笑,所以,你們若是支持我我自然很高興,可若是不同意,還請你們好生在西啟待著,守護好西啟內部,其餘事情交給我即可。」
「葉姬!」
「周將軍,話已至此,請回吧。」
周垚說:「你……不要後悔!」
葉姬沉聲說:「葉姬,永遠不會後悔。」
***
顧釗監督著衛潯每日喝葯,還幫他一起鍛煉身體,這些天好得很快,衛潯現在提刀都沒有問題了。顧釗看著衛潯完整地將一套刀法練完,將帕子扔了過去。
「多謝。」衛潯擦著汗。
顧釗搖了搖頭:「客氣。」
衛潯坐下來,剛好茶水已經晾好,他潤了潤嗓子,說:「今日沒見你去城牆,是城防已經安排的差不多了嗎?」
顧釗點了點頭,說:「是差不多了。不過現在,還是需要考慮校場修葺,地方雖然……雖然挺好的,不過近來天氣不甚好,還是得要等一陣子暖和了才能動工。」
「其實這些天也不算很冷了。」衛潯說,「你們去的時候叫上我,我還是能幫上忙的。」
顧釗點了點頭:「那是自然。」
「衛潯身子恢復的不錯啊。」
孟維道踏進院子,便朗聲說道:「看來養的還算有效。」
「孟大人。」衛潯和顧釗起身,微微俯首行了一禮。
孟維道回了禮,說:「不必如此。不過看起來真的好得差不多了,南卿要是知道了肯定會很高興的。」
衛潯聽他提到卓染,便微微皺眉,說:「孟大人,近日姑娘可有傳信?」
「沒有。」孟維道說,「只是聽說侯爺離開了永州,往北驪去了。南卿還留在永州,那個聶寒山最近好像有了什麼動作。」
「你是想回永州嗎?」顧釗挑著眉。
衛潯搖了搖頭:「沒有,我只是有些擔心姑娘。」
「應當沒什麼大事,常狗應該在永州,他會好好保護南卿的。」顧釗說,「我們現在將這裡處理好,就是讓南卿安心的辦法。」
「嗯。」衛潯點了點頭。
孟維道說:「快了。不如我這就書信一封,看看南卿現在的情況如何。」
「那便勞煩孟大人了。」衛潯頷首。
「對了,我過來是想讓你們隨我去一趟校場,」孟維道說,「我聽聞那裡雪融的還算不錯,可以去看看何時能動工。」
「好。」
***
小廝替聶寒山揉著肩膀,他動作很輕,卻還是將聶寒山弄疼了。
「罷了,你先下去吧。」
聶寒山竟然沒有發火,那個小廝便俯首下去了。代替他的是一個姑娘,身段窈窕,笑容晏晏,力道不輕不重,聶寒山舒服地閉上了眼睛。
「還是你的手藝好。」
聶寒山深深呼吸了兩下,感覺全身都放鬆了下來,他享受了片刻,才緩緩睜開眼睛。
「有什麼話就說吧。」聶寒山說,「一直憋著不說不覺得難受嗎?」
「大當家,為何要將那些人交給南卿?大當家不是說過,這幾個人很重要嗎?」
聶寒山笑了笑,說:「是啊,是很重要。對現在的南卿來說,這幾個人就是救命稻草,其實說起來,幫手這個詞應當更貼切一些。南卿要了解到皋都的消息,這幾個人至關重要。不過……到底後來會發展成什麼樣子,我可就說不準了。」
「大當家,此話何意?」
聶寒山說:「很多事情,你都不懂的。他們看起來對南卿有用,可是實際上並非如此。因為南卿知道這些人她很熟悉,所以自然會放輕戒備,只要她一鬆懈,南卿定然會被……現在說這些確實為時尚早了。」
「難道……大當家是想,趁機殺死南卿?」
聶寒山微微偏眸看她,他勾起唇角:「沒想到,你竟然還能猜到?這個人,若是不曾威脅我,原本還走不到這個地步的。」
「在我看來,大當家不用這樣的,其實還有一個方法,不用大當家親自動手……」
聶寒山挑了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