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他無時無刻不在厭惡自己的無能,這趟鏢就像是能夠拯救他生活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樣,所以他一定要去,哪怕是再遇一次山匪劫路再跛一隻腳也必須去。
他心中主意已定,於是背上包袱站在院里向屋裡打了聲招呼便離開了。
沈福在屋裡答應了一聲,人沒有出來,倒是劉氏領著念姐兒推門出來同他囑咐幾句,念姐兒自打從記事起便經常被他扔在家裡出去打工,已經有些習以為常了,所以心裡不舍也還是乖乖地說自己會聽話的。
沈佩聽見他真要走了,也不好再待在房間里裝作不知情,一走出來看見沈俊在一本正經地同他道別,便慢慢走到小魚身邊,適時地出聲調戲道:「我剛一見到小魚姑娘的時候就打心裡喜歡,大哥,你一走我可就有機會好好親近親近了。」說著還不忘在她臉上淺淺地戳了下。
可她根本沒有心情附和沈佩的話,一整顆心都系在他的身上,所有人都接受他要去走鏢的這件事唯獨除了她。直到他真的往村外走,她也被沈佩擁著來到院門外相送的時候,都沒能上前去跟他好好道個別。
之前並沒有覺得他有多重要多不可或缺,可眼看著他的背影越來越遠,即將消失在暮色之中的那一瞬,她忽然意識到在這個陌生的地方,她熟悉的、信任的、依仗的只有他。他一走,那種陌生又恐懼的感覺彷彿要把她捏碎一般,她再也不顧及其他,哭著朝他追了上去。
「永哥——」
帶著哭腔的喊聲讓他一下子站住,回身一看,見她一路跑過來,臉頰和鼻尖凍得通紅,咬著嘴巴滿臉的淚水。
他不由自主地上前幾步,問道:「哭什麼?」
不問還好,他一問,她瞬間抑制不住地大哭起來,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只是本能地不想讓他走,一邊哭一邊斷斷續續地道:「永哥……你……能不能……不走啊,我……害怕,……你一定要……回來……」
或許是夜色的遮掩,也或許是她哭得太讓人心疼了,他一把將她拉進懷裡,緊緊抱住。對今後要留在沈福家生活的茫然和恐懼,讓她揪住他的衣襟不想鬆手,妄圖這樣做能夠留住他一樣。
他無法想象自己懷裡如此愛哭又膽小的小姑娘,是怎樣在房頂坍塌那日把念姐兒護在身下的,又是怎樣忍痛讓念姐兒逃出來的。整顆心快要跳出胸膛,他也不再隱忍,緩緩說出了那句在心裡浮現無數次的話。
「小魚,我們做真正的一家人吧。」
「嗯?」
她自顧自地哭著沒有聽清,慢慢從懷裡抬起頭往上看。
那雙濕漉漉的眼眸在夜色里格外發亮奪目,他幾乎不受控制地抬手撫在近在咫尺的臉龐上,笨拙地拭去她滿臉的淚水,啞聲道「別害怕,先忍一忍,等我回來我們就回家。」
暗暗決定等他賺到錢回來的時候,一定親口再說一邊剛剛那句話,然後堂堂正正地娶她。
可是他不知道兩三個月的時間能夠改變很多事情,即使後來還是親口對她說出了那句話,但兩個人再也沒有當下的感覺和心境了。
沈佩站在院門口等待許久不見她回來,天色漸漸暗下來也看不清她人在哪兒,有些擔心地過去找一找。
走過來的時候剛好目睹兩人在村外相擁在一起的樣子,沈佩被驚在原地,按此時兩人義兄妹的關係來說,這一動作著實太唐突。可轉念一想忽然明白過來了,兩人恐怕是早就有了首尾,聽念姐兒說過好像連家裡的錢匣子都是她在保管,也難怪他會在爹娘面前那麼護著她了。
沈佩暗嘆自己沒有眼力見,這麼明顯的事情都看不出來,既然爹娘想要幫襯他一二,說是一筆寫不出兩個沈字來,那自己要在他離開的時間裡好好照顧結交她,以後等他回來看在她的份上,兩家就斷不了親的。
她一邊抽噎一邊從袖子里拿出一個荷包放到他手裡,道:「這些錢你悄悄帶在身上,萬一有個啥……意外的話,你也能平安回來。」
荷包一入手他便知道裡面放的是銀子。
他在付清了醫館的醫藥費診費以及洪婆子的葬禮棺槨等花費后,手裡總共剩下十八兩銀錢不到,這還是在二叔特許他將洪婆子葬入沈家墓地的前提下,若是要像當年他爹過世時需要另買墓地安葬的話根本不會剩下半分銀子。雖然二叔也有提及將他爹遷入沈家墓地一事,但他著實恨極了帶給自己諸多苦難的生父,他打心裡覺得他爹就該為生前的過錯受罰變成為孤魂野鬼,不願洪婆子死後還要受到他爹的欺負,所以不顧非議地未將雙親合葬,這才能夠剩下十八兩銀子,在住進沈福家后他還是像之前一樣都交給她保管。
「鏢隊吃的用的都有預備,我用不到銀子,還是你拿著,要是二叔家有什麼事情照顧不到,你和念姐兒也能拿來救救急。」他拒絕道。
「我已經留下五兩了,這些你只管收著。」她連忙拒絕,又將荷包推回給他,小聲道:「你放心,我和念姐兒在二叔家裡有的吃有的穿什麼都不缺,你把荷包好好藏在衣服最裡面,睡覺也別讓人看了去,若是真遇到事情跟鏢隊走散了,你也能用這筆錢回到家裡。」
他低頭看著掌心上的荷包,久久說不出話來,這是好像是有生以來第一次有人給他塞錢。
她伸出手把他的手掌合上,握緊,一字一句道:「不管賺沒賺到錢,你一定要回來。」
沈佩站在不遠處凍得實在受不住了,忍不住輕咳一聲,適時走過去打斷了的兩人。
她跟著沈佩往回走時還在不時回頭張望,彷彿黑夜的降臨是因他離開的緣故,之前一起生活時她總覺得他固執又霸道,像個大石頭,可現在他一走,自己才忽然意識到他有數不清的好,儘管不遠處的沈家要更好更富裕,但在她心裡卻遠不及村外那個破舊漏風的三間茅草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