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坤安十九年

第五十二章坤安十九年

顧憐幽只是閉上眼,虛弱的白光從高高的小窗中穿入,落在她的白衣上,唯剩下孱弱,清冷凄美如同潑血入白蓮。

李謙哪怕知道她不願意再同他有交流,卻只想把自己知道的告訴她。

他的柳葉眸混濁,失了光彩,只是疲憊與滄桑:「我昨日佔卜,發現這個夢中有第四個人,除卻你和愍帝,我,還有另一個人,你要小心。」

顧憐幽只是閉著眼,面色疏離:「你走吧。」

愍帝…後世這樣叫晝玉。

李謙的肩膀一塌,一向挺拔的背不自覺微微佝僂起來:「好…若你哪日想見我,甲震乙離丙辛坤,丁乾戊坎己巽門,按卦的日子尋我,便能找到我。」

顧憐幽冰冷地指尖不自覺地握緊衣角,李謙深深看了她一眼,終於是收回目光,轉身離去。

李謙剛走不久,就有急切的腳步聲跑回來,顧憐幽連眼皮都未抬,嘲諷道:「你又回來做什麼?」

然而響起的鎖鏈聲讓她驀然睜開了眼。

雲薄一張冷峻的面容都透出了幾分焦急,眉頭微皺,薄唇緊抿,盯著獄卒開鎖,鎖一打開他就立刻推開門進來,衝到她面前把她扶起來,緊緊抱住了她:「憐幽!」

他胸膛中的那顆心臟瘋狂地跳動,顧憐幽的體溫讓他不安的心緒安定下來。

顧憐幽還未站穩便被雲薄僅僅抱在懷裡,用力之大,幾乎要把她揉進自己身體里,讓她有些窒息。

晝輕舟剛走到牢獄轉角,便看見了這一幕,他的腳步陡然頓住。

下屬緊張道:「郡王,還去接嗎?」

晝輕舟抬起手,示意他止步,晝輕舟看著相擁的身影,卻無奈道:「罷了。」

太子殿下還沒有來,卻有人捷足先登。

他其實這麼急匆匆拿著別的證據過來,也是怕有人橫插一足,拆散了太子殿下和顧姑娘。

可是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

晝輕舟輕輕嘆息一聲,帶著人轉身走了。

顧憐幽推開雲薄,面色有些疏離,眉頭微微皺起:「證據確鑿…你是如何讓詔獄放我的?」

雲薄握住她纖瘦慘白的手:「說來也是我不好,我因為擔心你,牽挂你,所以在你身邊放了幾個暗衛,但沒想到這次反而成了證人。」

顧憐幽的眸色微滯,將自己的手從他手裡抽出來。

如果真的放了,她會感覺得到。

棲如與晝玉所置暗衛已武功高強到了極點,她尚且能發現,可雲薄何時在她身邊放了人?

除非,雲薄在撒謊。

可雲薄,不該是這樣的人。

是他原來就這樣,她從來沒有認識過他,還是夢裡的他變了?

雲薄見她抽出了手,面色一凝,轉念一想卻以為她是害羞,他眸色重新和煦起來,溫聲道:「憐幽,我先帶你出去。」

彷彿真的君子溫潤如玉。

顧憐幽垂下眸掩蓋思緒:「好。」

出了詔獄,外面的馬車在等,她卻眼尖地看見了宮裡的馬車,是棲如的。

棲如的貼身女官見她出來,面色蒼白毫無血色,看她的眸光也帶了些心疼,連忙取著外衣跑過來給顧憐幽披上,急聲安撫道:「小姐別怕,事情都過去了。」

顧憐幽輕輕看了她一眼,卻沒有多說,順手攏住了外衣,遮住了她染上灰塵的衣裳。

女官替她打著傘,遮著她,不讓路人看見她的樣子,還要把她扶上馬車。

顧憐幽卻看向另一輛馬車,晝輕舟風輕雲淡地站在馬車前,見她看過來,晝輕舟的下人也隨手撩起馬車車簾。

顧憐幽忽然輕輕推開了那傘,女官一愣,她的手搭在外衣上的領上,直接解開了女官披過來的那件外衣,潔白的絲綢墜在地上,顧憐幽一句話也不說,卻像是解脫了束縛,向著晝輕舟的方向跑過來。

她的眉眼逐漸從凝重變為輕快,跑起來隨風揚起的衣袂蹁躚如蝴蝶,長發輕逸地飛揚,跑向含著淺笑看她的晝輕舟。

流雲淺淺,天高風卷。

雲薄的手下意識要去抓她,卻只撲了個空,忍不住喊了一聲:「憐幽!」

顧憐幽卻充耳不聞,跑到晝輕舟的馬車邊上,直接上了晝輕舟的馬車。

晝輕舟淡淡看了雲薄一眼,轉身迅速上了馬車,車夫當即鞭馬,馬車絕塵而去。

雲薄眸光深不見底,緊緊盯著那輛馬車,清俊的面容染上幾分陰鬱冷抑,手掌緊握。

馬車急馳在路上,顧憐幽接過晝輕舟遞過來的帕子擦乾淨臉,不由自主笑著道:「我剛剛就在想你會不會過來。」

晝輕舟看著她,淺笑道:「怎麼猜到的?」

顧憐幽收起帕子,語氣輕鬆了不少,閉著眼靠著馬車壁休息:「你自己說,你是找到了什麼證據?」

晝輕舟把手裡的文書給她看,顧憐幽感覺到一疊紙塞進了手裡,眼皮掀開一條縫,微微張開眸子,隨意又懶散地看完了那些文書:「這個我之前是真沒想到。」

「你說這個城西的大盜,怎麼就那麼剛巧喜歡偷稀有的衣料呢?「

晝輕舟把紙從她手裡抽出來,翻了幾下:「你看這裡,這個大盜生母是個裁縫,大盜雖然壞但孝順,每次遇到主人家裡有好衣料的,因為不好帶著跑,就都割一塊,拿回去給他母親。」

他繼續道:「你說巧不巧,這個大盜被抓的時候,家裡就有你們御史府丟的東西,證明了他偷過你家,你那緙絲錦又千金不換,他怎麼可能不割。」

顧憐幽點點頭:「難怪。」

但她又覺得不對:「他偷過我的緙絲錦也只是有嫌疑,不能完全證明我和這個案子無關,為什麼這麼快就放了我?」

晝輕舟風輕雲淡地笑了笑:「雲薄做了偽證,證明你當夜在家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廷尉和左平都認為,如果你要行刺,怎麼可能穿這麼貴的衣服去,怎麼可能自己親自去,還留下這麼明顯的證物,恐怕栽贓嫁禍都更可信一點。」

「難怪這麼快就出來了。」顧憐幽卻是垂眸笑笑。

晝輕舟遞給她一件外衣,顧憐幽披上之後。

頃刻之間,她忽然道:「你的夙願是什麼?」

她的聲音如珠玉落地。

空氣剎那間凝滯了。

晝輕舟背脊微僵:「還是瞞不過你。」

顧憐幽認真道:「你送我朱雀簪,有意暗示我身世,可前世你說了那麼多秘密,都沒有提到這個,恐怕你不是在現實中知道的,而是在夙夢裡查到的,而且——」

她垂眸看他的手:「你沒了女閣的印記。再有,我思來想去,都覺得你答應幫我,答應得太容易,我本來準備了很多,可我只是剛說要幫太子登基,你便毫不猶豫答應。」

她緩緩抬眸看他的眼睛:「但以你如履薄冰的處境,不該這麼輕易答應。」

晝輕舟也看著她,眼神溫柔:「可我沒有害你的意思。」

顧憐幽的眸中清光悠悠如水:「我知道。」

二人眸光交接,卻是會心一笑。

顧憐幽輕聲道:「所以可以告訴我,你的夙願是什麼嗎?」

她的眸光輕緩,只是一個朋友的語氣,並不是質問。

晝輕舟的臉上雖沒有笑意,卻輕鬆自在,眉頭舒展,嘴角放鬆。

他緩緩道:「是成為男子。」

顧憐幽一滯。

晝輕舟定定看著她:「所以,現在在你面前的,其實是男人。」

顧憐幽有些不敢相信,可是回憶起他沒了女閣印記,她那夜借醉試探,也找不到一點女子特徵,一覺醒來,她只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可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她微微詫異道:「夙夢還能這麼用?」

晝輕舟勾了勾嘴角:「還有很多好玩的用法,你想不想試一試?」

顧憐幽好奇道:「是什麼?」

晝輕舟帶著她到街上,街上人聲鼎沸,路上的小攤井然有序,人流如織,叫賣聲的歌謠動聽。

晝輕舟站在了路邊一個小攤子前,顧憐幽也被吸引,看向攤子上一個滿是漏洞的酒杯,好奇道:「大娘,你這杯子滿是孔洞,雖然好看,可如何盛水呢?」

大娘咧開嘴笑起來:「姑娘,這是玲瓏瓷。」

大娘說著,從身後箱子里拿出一個壺,往鏤空瓷杯中倒水,而水流如注,漫過鏤空的各個孔洞,竟絲毫不漏。

顧憐幽微驚。

大娘見眼前這漂亮的姑娘微微驚訝的樣子,笑得眼睛只留下一條縫。

顧憐幽從大娘手裡接過杯子,左看右看:「竟然一點都不漏。」

她用手去碰那個鏤空的地方,卻碰到了若有似無的壁壘,她好奇道:「是用了琉璃來填補?」

可是琉璃怎麼能如此天衣無縫嵌入,而且完全沒有雜質,這樣的杯子恐怕百兩也不為過,怎麼會在街上這樣賣。

大娘笑著道:「這是玲瓏釉,在瓷器坯體上打上孔,鏤空造成圖案,再刷上玲瓏釉,放進爐子里燒,燒出來就是透明的,這還是翡翠玲瓏釉呢,夜裡一看,還能看見圖案發光。」

顧憐幽好奇道:「那這玲瓏釉里究竟是什麼東西?」

大娘笑道:「這哪能告訴姑娘,這可是看家吃飯的本事,姑娘別為難我一個老婆子。」

顧憐幽也意識到了,輕輕一笑:「一時間忘了。」

她把那隻杯子放回去:「大娘,這套我要了。」

大娘喜上眉梢,把東西包好交給晝輕舟的侍從。

二兩銀子一套。

買一套都夠她全家吃半年了。

顧憐幽雖然不懂為什麼晝輕舟要帶她來市集,但卻毫無停留跟著他。

一路上的東西,卻讓她連連驚訝,有許多她沒看過的東西,小到絨花點翠,草油麵膏,大到燈山勾欄。

她這輩子從來沒有見過這些新東西。

她好像忽然就懂了晝輕舟的意思,停住腳步看向晝輕舟。

晝輕舟站在人流之中,長身玉立,眸光瀲灧:「夢裡的物事出現時間是錯亂的,就像是你夢到自己小時候的事情,夢的細節里出現的其他東西,也很有可能是你小時候沒出現過的。」

「你甚至能看到二十年後的東西,只是因為你之前沒有關注過,忽略了而已,而這些東西出現的年份,取決於這個夢的主人見過的上限。」

顧憐幽追問道:「所以,夙夢裡不會出現記憶中沒出現過的東西,所有東西都是記憶再造。」

她喃喃道:「比如,你只活到坤安四年,我只活到坤安十四年,可是我們同可以在這裡看見坤安十九年的新奇玩意兒。」

晝輕舟含笑看她:「因為那是晝玉的上限。」

顧憐幽忽然笑了:「這樣會讓我有我活到了坤安十九年的錯覺。」

她的心無來由地一松。

晝輕舟對著她伸出了手掌:「是啊,好久不見,坤安十九年的顧憐幽。」

顧憐幽伸手與他擊掌,眉眼含笑:「好久不見,坤安十九年的阿玉。」

街上的行人熙熙攘攘,長風拂過衣袂,面容姣好的年輕男子與少女擊掌相合,笑容真摯,情誼無關男女,只關心有靈犀。

兩畔紅樓懸楹聯。

上書兩行。

日照上京來,天光散花樓。

故人逢雲中,一見散我憂。

顧憐幽忽然想起來:「如果說物事是多個時間裡雜糅出現的,那我是不是能見到我的陵墓?」

晝輕舟愣了一愣:「按道理來說可以。」

顧憐幽拉過他的衣角:「我想去看看。」

晝輕舟無奈笑道:「走吧。」

兩人坐馬車趕到皇陵,果不其然,和顧憐幽死前記憶的有些區別,想必是她自己也逝世之後,晝玉重塑了皇陵。

顧憐幽和晝輕舟悄悄潛入,看守的人玩忽職守,沒能發現。

然而她在自己該在的陵位怎麼也找不到自己。

空空蕩蕩一片。

晝輕舟猶豫道:「會不會是太子殿下覺得這裡風水不夠好,把你葬在了皇陵其他位置?」

顧憐幽仔細想想,怕是有可能。

照晝玉的性子,怕是不想照老祖宗划的位置葬她,恨不得拿最好的風水寶地讓她長眠。

兩人對視一眼,往最好的那一塊兒去,走了起碼大半個時辰,果不其然,見到了她自己的陵。

貞惠皇後顧氏。

應該沒錯。

李謙…也是這麼叫她的。

顧憐幽先進去,晝輕舟在外面望風。

可是兩刻之後,顧憐幽走出來時面色煞白,彷彿丟失了七魂六魄,一看見晝輕舟便開始聲音顫抖:「我好像…不是晝玉的皇后。「

晝輕舟背脊一僵,不能理解:「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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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火葬場再就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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