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大結局前篇
月氏全族斬首時,月慜已經遠嫁,若不是當時棲如為了討好顧憐幽,草草將月慜嫁出去,恐怕月慜也逃不過這一劫。
上輩子,月氏只死了月慜,這輩子,月氏只活了月慜。
像是命運在和人開玩笑。
月慜遠遠奔赴回來求顧憐幽,已是和前世顛倒的處境。
顧憐幽聽著她的哀求,卻看著她輕聲道:「你夫君對你好嗎?」
月慜一愣,霎時間,曾經與顧憐幽相處的記憶翻湧,她不敢直視顧憐幽,只是低下頭,壓住顫抖道:「…好,只是夫家其他人有些微詞。」
顧憐幽點點頭:「我認你做義妹,再讓有司給你擬些封號做縣主,你選一個封號回家去吧,月氏罪孽深重,意圖謀反,已是無力回天,但是活著的人,還是要好好生活的。」
月慜眸中淚光閃爍,終究還是不敢看她:「好…」
顧憐幽已經無法說明自己對月慜是什麼情緒,月慜是害過她,後來,她直接殺了月慜,這輩子又利用月慜,月慜卻從未害她,說來,倒不知誰欠誰更多。
月慜愚鈍,卻實在可憐又天真。
上輩子,月氏利用她,棲如死死拉扯著她,晝玉不愛她,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什麼,一輩子為自己做的事情,都只有私奔。
偏偏那也是顧憐幽安排的人。
顧憐幽輕輕垂首,溫聲道:「要在此處用膳嗎?」
月慜的眼淚滴在玉石地面上,幾乎按捺不住更咽:「不叨擾娘娘,妾身這就回揚州了。」
顧憐幽讓人遠遠把月慜送出去。
似乎是心事又了了一樁。
林青覺最近已經開始不上學堂了,林奉常有讓她嫁人的打算,但是林青覺怎麼都不願意嫁,這件事在上京傳開了。
後來再傳出來的消息,就是林青覺跟著不知名道士學算命去了,上京之中十分震驚,但是據說林小姐的志向,是要去街角那個香坊成為下一任靈師。
據說上一任靈師是女子,被陛下親封大卜,位同九卿,雖是虛職,但地位一點不假。
林青覺似乎找到了一點出人頭地,找到自我的亮光,毫不猶豫去學算命了。
說起來,侯府的小姐也有些不對勁。
本來一心嫁個高人一等的郎君,最近忽然因為一幅字畫同親娘鬧掰了,順勢就開始不聽家裡安排婚事,和曲家的婚事自然也就黃了。
侯府的小姐和國公府的小姐再見面的時候,是在城外的粥棚,朱樾兒施著粥,江竹喧身後跟著一串孩子,來喝朱樾兒的粥。
江竹喧還嫌朱樾兒的粥不稠,她身後那一群孩子也跟著說不稠。
曾經矯情的江小姐,現如今養了一群沒有父母的孩子,立志要高嫁,自私又好高騖遠的朱樾兒,忽然開始想謀個施粥娘子的美名。
朱樾兒想得很好。
先把名頭打出去,自然會有好郎君找上門來。
她想開了,前未婚夫身份高貴,可是人品不好,她摔一跤就要退婚。
往後再找身份高的,一定就能好好過一輩子嗎?
倒不如找真誠心善的。
最近比較倒霉的蘇墨公子,母親被關進了南宮,爹又引咎退位,心上人嫁了人,在城南被支著從侍衛長做起,守城熱得渾身是汗,擦著汗排了個隊,心塞又疲憊,到他的時候,正好遇見江國公府的小姐和侯府小姐吵起來了。
江國公府的小姐說這碗粥不稠要換一碗,侯府小姐說不要錢的你還這麼挑。
周圍還有一群孩子吵吵嚷嚷的,蘇墨熱得實在難受,直接把朱樾兒手裡拿著的那碗粥拿過來,一口氣喝了。
他倒了倒碗:「不稠正好,我現在渴,喝點稀的,給孩子再舀一碗,二位就不必爭論了。」
朱樾兒的腦子一轟,結巴了一下:「你…你這人怎麼這樣呢?」
蘇墨從她手裡拿過勺子,給孩子舀了一碗稠的,穿著盔甲彎下腰來給江竹喧帶來的小姑娘。
朱樾兒看著他給,蘇墨又直起腰來看朱樾兒:「朱小姐,這樣行不行?」
朱樾兒詫異道:「你認識我?」
蘇墨笑了笑:「只是朱小姐不認識我而已,聽說太子嬪娘娘獨獨贈八尺中堂給朱小姐,稱讚朱小姐氣節,我連著兩個月見朱小姐在周遭施粥,可見娘娘所言不假。朱小姐和京中女子,是有些不同的。」
江竹喧意味深長地看著兩人笑笑,蹲下身去喂小孩子喝粥。
秋風溫柔,圓滿繾綣。
顧濃雲借著顧憐幽的名號,大搖大擺地進了太尉府,不知道為什麼,她出來的時候,太尉夫人幾乎是連滾帶爬跟出來拚命求著的。
一出來就看見關了兩個月的雲薄,慕容氏差點沒暈過去,
剛剛顧濃雲明明說的是雲薄就要處死了,怎麼這孽種竟然好端端出來了!
被顧濃雲拿著零星幾個證據一逼,她什麼都說了,造孽啊,居然是騙她的。
以往用兄長的人殺人越貨,從來都沒出過事,今天居然栽在一個小丫頭身上。
顧濃雲拿著慕容氏按了手印的案證,當天告發慕容氏,晝玉的手也很快,把慕容一族盤踞一方的勢力拔了起來,查出了以往慕容氏殺過的人。
其中包括但不限於政敵,仇敵,情敵,情敵之中,還有烈華郡主。
太尉當年年輕氣盛,對烈華郡主一見鍾情,久久不忘,慕容氏懷恨在心,終於還是動了手。
顧憐幽知道的時候,不敢置信。
她猛然後知后覺,難怪慕容氏上輩子那樣極力不允許她和雲薄在一起,原來不止是嫌棄她身份不夠高,更是心虛。
她就說,高嫁低娶,九卿之女,已經不至於辱沒太尉府了。為何慕容氏那麼反對。
原來是因為這個。
難怪母親沒有留遺書,不是怕泄露傳國玉璽的秘密,而是有人下毒。
晝玉問顧憐幽當如何的時候,顧憐幽合上摺子,面容姝艷而冷漠,輕聲道:「殺了我兩位母親,還能怎樣,當然是照律斬首。」
晝玉將燭台拿近了一些,讓她看摺子,可顧憐幽疲憊揉眼時,合眼風濤移枕上,撫膺家國逼燈前。
原來她的一生,有這麼多的秘密。
她從來都不敢想。
晝玉輕聲道:「你不怕雲薄恨你?」
顧憐幽輕撫額頭:「他已經夠恨我了,不差這一遭。」
晝玉將地圖推到她面前:「選哪裡做藩國?」
顧憐幽看也不看:「你覺得?」
晝玉看著她燈下柔和的面龐輪廓:「我不想要藩國。」
顧憐幽輕輕撩起眸子看他:「和我想的一樣。」
晝玉隨手用筆圈了一下江南:「那先去江南如何?」
顧憐幽放下筆,托著臉看他:「如果去了民間,你自然不能叫晝玉,我也不能叫顧憐幽了,你有給自己取名字嗎?」
晝玉含笑,在她手心寫字,顧憐幽回憶著一筆一劃,疑問道:「晝少卿?」
晝玉輕聲應道:「我在這兒。」
顧憐幽也學著他,在他掌心寫字,晝玉感受著筆畫,跟著念了出來:「顧無憂。」
故無憂,走少頃。
要走,何止少頃。
只不過,這個夢對他們來說很久,對夢外人來說大抵真是一眨眼的功夫。
一眨眼,便過去,他們投胎重生。
可要無憂無慮地走完這片刻,他們卻花了一生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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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竹喧找到確鑿證據的當晚,東平郡王叛逃上京,自甘成為西晁逆賊,滿城震驚。
而晝玉發下罪己詔的時候,大周更是震蕩難平。
原來太子殿下三個月不即位,不是因為治喪,而是決定禪讓。
曾經文帝極力掩蓋的錯,晝玉毫無畏懼地去揭起,篡位就是篡位,誤將西晁細作當成了東平郡王,就是昏庸。
真正的東平郡王是雲薄的事實更讓人難以置信。
那個最近名聲掃地的落魄狀元,人人非議,卻是當年的皇太孫。
晝玉將等同禪讓詔書的罪己詔發出去之後,什麼都不管了。
走之前赦免當年的晏清遺孤,讓他們恢複名譽,安葬父母,回歸家鄉,而這群人大多都堅定地跟了他們的正統之主雲薄,一時間竟然有了一派強大勢力護住雲薄,擁護他即位。
而雲薄重新登上那個位置時,不知是野心還是煩躁得以撫平。
只是晝輕舟這個名字,他忽然不想用了。
他這輩子,也沒機會用這個名字與她合葬了。
雲薄照著之前與晝玉約定的那樣,即位立刻開恩科允許女子科考,讓王廷尉退位還鄉,任命出身法家的顧濃雲做廷尉,
滿朝皆是不服,連晏清遺孤都極力反對。
但是顧濃雲新官上任,立刻把王廷尉積壓的案子查了底朝天,樁樁件件乾淨利落。
朝中不服的聲音終於平了些。
從小耳濡目染的辦案能力與氣節,不說比別人合適,至少是比王廷尉強多了,其實顧濃雲一上任也沒做什麼,就是把之前積壓的案子解決。
一時間廷尉寺就得到了諸多讚揚,上京開始吹起來了,吹得天花亂墜,尤其是本來就喜歡碎嘴的大娘們,本就是謠言主力,一下把顧濃雲捧得比天高,說顧濃雲是顧青天,女子不比男子差。
就是顧廷尉有點控制不住情緒,一次聽說一個男人告自己的妻子,是因為妻子花了家裡的錢,打了妻子幾巴掌,妻子就非要和離,顧廷尉召來一看,這哪是幾巴掌,這妻子渾身上下都沒了一塊好皮,顧廷尉當場氣得一巴掌拍在那男人光頭上:「活該你沒頭髮!打女人算什麼本事,你何止該沒頭髮,你就應該斷子唔唔唔——」
聽說顧廷尉後來被曲右平捂著嘴拉開了。
總之,這個廷尉府不能沒有曲右平,就像上京不能沒有東平郡王。
相反的,胡左平就顯得非常多餘,除非一些非常需要硬骨頭去辦的案子,平時胡左平很少動手,基本就是放了衙立刻就走,聽說是回家奶孩子。
起碼一百來個孩子。
而允許女子繼承爵位的旨意頒下來,江竹喧雖然難以再報仇,但是到底繼承了爵位。
因此有人管胡左平叫國公夫人,胡左平也不反駁,聽聞有人撞見胡左平在家裡和十來個孩子一起哭,不知真假,但傳得滿城風雨,以至於每每他出現在衙門裡的時候,就顯得如此假裝正經。
聽說是顧廷尉傳的,這都兜下不提。
江南首富周伍,在成為皇商的時候,聽聞是前太子嬪於他有恩,救了他的獨子,總之受前太子嬪所託,周伍也開始給女子機會做工,不少有手藝的姑娘大娘都走出家門,從周伍開始,陸陸續續有越來越多的商人用女子做事。
河上撐船的,街上做買賣的,朝堂諫言的,女子的身影越來越多。
女閣終於也不再是地下組織,堂堂正正直面天光。
女閣成了直屬於皇帝的有司,等同當年的西廠和錦衣衛。
雖然人人皆知,但是女閣依舊和以前一樣神秘。
而女閣里最奇怪的一個存在就更神秘了。
這人是女閣裡面一個分部的閣主,專門算命,有時也賣香,聽說她姓林。
具體叫什麼不知道,聽說見過她的都會被她下藥,醒來什麼也不記得。
這人自己是不成親的,但是特別喜歡給別人算姻緣,比如她把香坊里兩個夥計撮合到一起后,又給蘇墨公子和朱小姐算了一下,覺得他們兩個八字很和,連夜給兩個人迷暈了之後扔到一起。
等雙方長輩發現之後,當然是怎麼說都說不清,自然而然就成了婚,婚後奇異的很和睦恩愛。
總之這位分閣閣主,不是很有武德,聽說帶她的那個老道士,還給自己親女兒下過陣,說是讓女兒多做會兒夢。
連自己女兒都不放過的人,教出來的徒弟能有多有武德?
蘇章畫失去母親后瘋魔了一陣子,後來入了女閣,趁辦事還能進南宮看看母親,也就平和下來了,在女閣專門負責鑒別傳遞信息的字畫,破譯了不少敵國費盡心機送進來的東西,揪出一連串細作。
倒是辦成了事,升了官,慢慢走出來了。
前任閣主死得早,所以她年紀輕輕就是畫閣閣主,據說蘇閣主和香閣的閣主還有點過節。
香閣閣主掐指一算,算到她孤寡一生,蘇章畫就罵她會嫁個細作。
香閣畫閣打成一片,好不熱鬧。
雲薄站在風閣之中,長身玉立,看著風閣之上懸著的十二閣主像。
只是最中間的那個,一襲紅衣立在城牆之上,姿態決絕凌厲,兵壓城下,似欲赴死,只是臉卻是一筆未畫,沒有人知道那是誰。
陛下只說那是風閣的閣主。
可是,女閣原沒有風閣。宮裡倒是有個風閣。
風閣周遭掛滿的風鈴叮叮朗朗地響起來,雲薄閉上眼睛,四面八方來的風將他淺色衣袍吹得飛揚。
一隻小狗忽然跑到了他腳下,似乎是迎著風來的,輕輕搭掌趴在了他腳邊。
陪著他聽那些叮咚的風鈴,似乎在聽另一個人在此處的呢喃。
曾經有個女子,每次煩憂,便會在風閣掛一串風鈴,直到她死後,已經是滿閣的鈴聲不絕,她在閣中,他作為臣子,會遠遠在岸上看著。
那是少有的,能直視她的時刻。
雲薄緩緩睜開眼睛,滿閣的風鈴依舊隨風飄悠。
小犬正在舔爪子,眼前那個高大的身影卻蹲了下來,摸了摸它的腦袋,喃喃說了句人話。
「顧憐幽,祝你一生無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