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免得礙眼
眼睜睜看著顧憐幽扇了晝玉一巴掌,周圍的侍衛全都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推舟的動作都停滯了,面面相覷,生怕是太子殿下惹的風流債,不敢冒然上前打擾。
顧憐幽攏緊外衣:「自盡又如何,我就算是為他死也好過為你而死,偽君子,懦夫!」
周圍的護衛倒吸一口冷氣,瞠目結舌地看著眼前的女子辱罵當朝太子。
晝玉玉面上巴掌印微紅,卻不如眸子通紅,這一刻只覺得自己無盡可笑,是他毫不猶豫跳下來救她,她口口聲聲卻是雲薄。
他語氣中滿是心寒:「果然,你至死心裡的人都是他,不是我。」
水流浸濕了顧憐幽的長發,墨發楚楚可憐地貼在臉頰邊,一雙柳葉眼波光瀲灧,此刻卻慍怒地看著晝玉,有意讓他難受:「當然不是你,在我這裡,你根本沒有資格與雲薄相比。」
雲薄至少在山河動蕩之際數度冒死談判,深入敵營,差點死在邊關,為保大周嘔心瀝血,可晝玉呢?表面上亦是為大周嘔心瀝血,可卻在兵臨城下之時,讓一個女人為他送死,如此懦夫,如何與她大周的重臣相比?
晝玉眸中寒光如淚光一閃而逝,被氣得冷笑了一聲:「好,好得很。」
冰寒的江水粼粼銀鐵寒光,蕩漾在他俊美如神祗的面容上,高挺的鼻樑都像是一柄開刃的劍,薄唇唇峰陡峭冰寒,此刻冷得徹骨,卻讓人心裡痛楚與委屈橫生。
顧憐幽被凍得瑟瑟發抖,想起前世卻依舊滿腹怒火,伸手又是一巴掌,這次晝玉穩穩當空抓住了她的手腕。
晝玉氣得頭腦發昏,下一刻,當著眾人的面,忽然按住顧憐幽的後腦勺就直接吻了下來。
周圍的侍衛面色一白,全都迅速背過身去。
顧憐幽眼睛驚愕地睜大,拚命撲騰著,晝玉卻死死按著她,讓她掙脫不得,薄唇在她的朱唇上廝磨輾轉。
唇齒間相依比起廝磨更像是發泄怒氣與委屈,她無路可退,狠狠在他下唇咬了一口,晝玉吃痛輕嘶一聲,卻反而箍得她更緊,像是要把她揉進身體一樣纏綿地吻她。
然而周圍背過身去的侍衛滿頭都是冷汗。
他們怎麼就遇上了不該看的。
太子殿下不是還沒選側妃嗎,怎麼就有這麼多的風流情債!
顧憐幽被吻得喘不上氣來,晝玉才終於鬆開她。
可修長如細竹的手指卻捏住她的下巴,讓她直視著他,而晝玉一雙清長的聖人眼已毫無仁慈鎮定,他雙眸通紅,眸子如同璀璨的琉璃,水光蕩漾其中,此刻脆弱易碎如雨珠。
像是不願意相信她說的話,他執意重新問了一遍:「顧憐幽,我再給你一次機會,這輩子你心裡的人究竟是誰?」
顧憐幽只覺得有種窒息感像水在往上漫,咬牙死撐道:「總之不會是你,就算再有來生,我也絕不會與你糾纏。」
刺痛的話語響在耳畔,晝玉心中疼痛難忍。
水面寒光蕩漾,晝玉心上無限悲哀,卻自嘲地反唇相譏:「你以為我喜歡同你糾纏?你和雲薄瞞天過海,互許心意,這輩子全然將我當成了笑話之時,可曾想過我是何感受?」
顧憐幽聽了愈發覺得可笑,滿腔怒火都付之冷笑:「你的感受?兵臨城下時,你能讓我為你送命,又何曾想過我是何感受?」
晝玉也被她的冤枉說得愈發心寒,心臟中翻湧無比煎熬,一剎那,忽然有種無力涌了上來。
她竟從來都沒想過,他不可能下那樣的旨么?
他愛她之重,連自己的命都可以不顧,曾在祭祀時孤注一擲去救她,為她擋了致命一劍。
曾經東宮禁足時,她高燒不退,御醫不願踏足東宮,他就單衣在冰天雪地中凍得起病,發熱發得自己神志不清,生死不顧,以召御醫,幾乎是逼著御醫進了禁足的東宮,這樣愛她之重,又怎麼會在那樣的情形下把她置於險境?
夫妻十五載,他以為她足夠了解他,無論如何都會猜到,他不可能會下那樣的旨意。
可她為何就如此輕易認定是他下旨?
晝玉一剎那隻覺得心寒,波光粼粼如寒刃,也像利刃一般將人的心一寸寸割開,疼得無以復加。
「憐幽,不是我下的旨。」
顧憐幽卻覺得可笑:「不是你?都到這一刻了,何必矯飾偽行?」
晝玉的心涼了大半,薄唇微啟想告訴她事實,卻想起她與雲薄相視而立的那一幕。
就算是他告訴了她事情來去,她知道了事實,她的心意就能扭轉過來嗎?
她如此心悅雲薄,上輩子把雲薄放在心裡心心念念一輩子,怎麼會因為一場夢就改變心意?
他在這場夙夢中強求又有什麼用,倒不如讓虛幻中的顧憐幽去追求她一生心心念念,倒全了她一生之願。
這一瞬間,晝玉只覺得渾身的力氣都散盡。
何必呢…何必呢?
悲哀與絕望讓晝玉眼眶微酸,他終於開口道:「好…既然你是如此想我,那麼今世此夢一過,窮年累世,兆載永劫,你我再不復相見。」
他格外艱澀地一個字一個字說出口:「也免得我,礙了你和雲薄的眼。」
顧憐幽把手抽出來,卻不是推開他,居然是一巴掌扇向他的臉,清脆的巴掌聲響起,晝玉臉上又是一個巴掌印,風華月貌的太子殿下捂著臉錯愕地看著她。
都如她的意了,為何她依舊如此懷恨?
顧憐幽含恨痛罵了句懦夫后,竟頭昏腦脹,失了力直直往後一倒。
晝玉連忙接住她,周遭侍衛這才紛紛推舟近岸,一刻也不敢耽擱。
顧憐幽再醒來時,黃昏的花窗木格影子疏疏落落散在梳妝台上,她睜開眼睛,只覺得大夢初醒。
她轉世投胎了麽?
可顧憐幽撐著身子坐起來的時候,卻見花稜鏡中倒映出的熟悉的面容,不禁愣住了。
居然還是十六歲的樣子。
丫鬟竹心端著銅盆進來,見她終於醒了,眼含熱淚地跑到床前:「小姐,您嚇死我了!」
顧憐幽一陣陣地回寰不過來,亂七八糟的夢和剛剛在水裡和晝玉吵架的畫面混亂地上演,腦海里一片混沌。
可是一抬頭,她卻的的確確還是十六歲的樣子,她以為跳江自戕就會結束夢境,可是竟沒有投胎麽?
她用指甲掐了自己一把,疼得鑽心。
怎麼回事,竟不是在做夢?
竹心哭著道:「您昏睡這兩天,上京城都傳開了,說您為雲公子跳江,卻是被太子殿下抱上岸的,風言風語不少,往後您要嫁人,只怕要受阻,外面說得都可難聽了。」
可顧憐幽腦子裡還是滿船尖叫大亂,她和晝玉在前來搭救的小舟旁爭執的畫面。
竹心還在絮絮叨叨:「幸好是太子殿下派人送您回來,只說您意外落水,不然大人恐怕更是要生氣。」
顧憐幽迷迷糊糊的,沒聽她說,只是抵著額頭醒神。
晝玉和她吵架,吵的明明是十五年後的事情。
哪怕是頂著二十歲時那張潘安再世的臉,他說的話,都全然是十五年後的晝玉才能說得出來的。
這不對勁。
難不成晝玉也和她一樣,回到了慶元十一年?
顧憐幽心神一震。
心中只道是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