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但我是一個人
「你從來沒對我說過。」林小依有些錯愕。
伊素笑了笑，輕輕搖了搖頭，她現在已經全然不在意了，因此，語氣也很是風輕雲淡：「他畢竟是你爸爸。」
「為什麼，在我的成長中，依舊沒有他？」林小依靜靜地問道。
伊素繼續道：「他回來后，看起來是消停了一陣子，也知道找個正兒八經的班上，我也原諒了他，我以為一切都是在往好的方向發展。但是，一年後，他又鬧著要去敦煌，完成他沒有做完的藝術。」
「你拿離婚威脅他了？」林小依對接下來的事態做了預判。
「是！」伊素點了點頭，她嘆了一口氣，「這段婚姻很失敗，我清楚我也有我的問題，但是，我真的儘力了，我和他說小依還不到兩歲，你不能這樣就不管了，小依不能沒有爸爸。但他說，這是他最後的心愿，如果完成不了，他也不配做小依的爸爸。」
她又唯恐林小依多想，趕緊補充道：「並不是說有了你，我們才勉強在一起的，你是因為愛才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我和她在有你的時候是完全愛著彼此的。你的名字里的依除了相依相守的意思，也是因為它是我的姓。只是，我也年輕，我不知道怎麼才可以把一個浪子困在婚姻里。」
「浪子？」林小依有些失神攪拌著面前的咖啡。
她覺得自己始終都沒有辦法將今天看到的男人和伊素口中的「浪子」聯繫在一起。
他看起來就是再普通不過的中年人的樣子，全然不似當初可以為著藝術而意氣風發的人。
「現在當然不是了。在他去敦煌后一年，他就酒後撞了人，判了八年。」伊素知道林小依想問什麼，直接說出來道。
「也就是說，我六年級見過他的那一次，他是剛出獄。」林小依推測道。
她那時候看到那個人的時候，滿心都認為自己是被什麼壞人跟蹤了，所以帶著濃烈的警惕和害怕，她只是隱隱覺得那個人的眼神讓她有一種莫名的熟悉。但是出於本能，她只想躲開。
她之所以會對這個人印象很深，還是在於她把他推倒在地后，他的眼神讓她跟著也有些難過。
她只是恍惚一下，就全然將這個人拋在了腦後，那會她正在為怎麼瞞著伊素去畫畫而煩心。
「你這麼說的話，應該是他。」伊素篤定地回答道。
她除了震驚之外，還有些許大徹大悟。
她在童年裡久久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似乎終於可以解釋得通了。伊素的百般管轄都是因為她有一個讓她羞於啟齒的父親。她在畏懼林小依會成為一個像他父親一樣的人。
她也終於明白外婆一直和她說，伊素有伊素的難處，總有一天伊素會看開的。
但那些年的伊素太過於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了。就算是還沒有發生的事情，她也要將一點點可能會朝著林父的路走的可能性扼殺在搖籃之中。
林小依深呼吸了一口氣，死死地咬住唇，片刻后，她才抬起臉看著伊素，忍不住帶著更咽問道：「所以，你不讓我畫畫？一直，事事都要求我做得完美，不許我哭，不許我鬧，我要控制自己的情緒。甚至於，我小時候連可樂和蛋糕都不能吃？」
伊素的神情掙扎了一下，她下定決心說道：「小依，媽媽做的一切事情都是為了你好。」伊素的眼神中也充滿著痛苦，她看著林小依，「我也沒有想到我和你之間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但我是你媽媽，我生了你，不管我做了什麼，我都不可能是想要去害你。我不告訴你，就是不希望你去被這些事情干擾，就是不希望你去面對這些不堪的過往。」
林小依隱隱有些被刺痛道，她平復情緒，一字一句地問伊素：「在你眼中，這些都是不堪的過往，所以，我就不該有知情權，我只需要安心地做你手中的牽線木偶？」
她說著，停頓了一下，臉上浮現出了一絲嘲諷，看著伊素的神色略帶些許悲涼：「你的為我好，是我一切都聽你的才是好。但我是一個人，一個有思想，有認知，有靈魂的人。」
「小依，我知道你怨我。」伊素的語氣依舊波瀾不驚，她嘆了一口氣，眼中閃過了一絲內疚，「我的確不是一個稱職的母親。」
「知道就好。」林小依一點也沒有留情面地說道。
伊素忽然被噎住了，她一向清貴又矜持的臉上變得異常的黯然，眼睛也跟著濕潤了起來。
林小依握著拳的手在伊素看不到的地方，輕微地有些顫抖。
伊素不知道她對於父親的可愛，伊素也不知道她有多羨慕別人總是一家人整整齊齊的在一起。從小到大，她的身邊也不是沒有父母離異的同學，但是，就算是這樣，人家也有爸爸。只有她，她的爸爸像人間蒸發一樣。
年齡大的時候還好，年齡小的時候她就異常的在群體中如坐針氈。譬如小學一年級，小孩子就是喜歡炫耀，六一兒童節一來，就是抱著禮物在班級里說爸爸媽媽為她們準備了啥。
只有她一個人坐在講台的下方，脊背挺直，不敢回頭，也不敢接話。
她生怕其他組小朋友問她關於父親的事，她看《西遊記》的兒童通識版得知孫悟空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她以為自己也是這樣。
她害怕被人發現這個秘密，她認為其他的小朋友會拿她當怪物。後來，她小心翼翼把這個秘密告訴了莫不凡。
莫不凡像看白痴一樣看著她：「哪有人是從石頭裡蹦的，你肯定有爸爸，只是你媽媽不肯告訴你。」
沒有來自父母給予的安全感，她就越來越過得小心翼翼，越來越害怕與外界相處。臉摔傷后被嘲笑，只是深化了她不太自信的契機而已。一個不被父母認同的小孩兒，又怎麼能學會從容地與這個世界共處呢？
「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伊素似乎忘卻掉了她的針鋒相對，轉而又問她道。
她低下了頭，她原本對父親是有期待的。但現在，她愈發地覺得自己像個浮萍一樣。她的爸爸已經有了新的生活，新的家庭，甚至，他後來放下了當年的鋒芒，成為了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
她與伊素對她的父親而言，應該也是一段不堪的過往吧！
「他應該很愛他的新家。」林小依道，她笑了笑，搖了搖頭，下定決心一般道，「那就不打擾他的生活了吧！」
她之所以會這麼認為，是因為她會觀察。她所謂的父親和嘉寶之間互動的熟稔可以看出來，她們是長年累月待在一起的。對她而言，他不是一個好爸爸，但對嘉寶而言是的。
所以嘉寶可以任性的撒嬌，又可以再鬧過之後和他一起分享她最喜歡的食物。
「你真是這麼想的嗎？」伊素有些不確定地問她道。
林小依點了點頭。
「那你後悔了？」伊素又問她道。
其實伊素的問題她都做不到很快地去回答，她只知道自己現在的思緒十分難過，她也很累很疲倦。
她伸手拿起了帆布包，站起了身來：「我要冷靜一下。」
「那我送你回去？」伊素詢問道。
她與伊素之間也是充滿著客氣，帶著生疏的客氣。
她忽然覺得自己彷彿是要爆炸了一般，胸口生疼，又有些喘不過氣。
她回眸看了一眼伊素，眼睛紅紅的：「讓我一個人冷靜一下，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