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白之冤
從老家回來后,楊小軍聽從趙老師的安排,也停止去工地打工,每天在家複習功課。
趙老師和孟叔叔還是一如既往地對他好,但楊小軍覺得兩人的態度多少讓他感覺有些不自然。他們總是不經意的提起字畫的事,他說要不就把字畫貼在主卧室,這樣不就可以隨時看了嗎,但遭到了兩人的拒絕,說這麼貴重的東西不是隨便拿來當裝飾用的。楊小軍畢竟有些小孩子秉性,很快放鬆警惕,還為誤解趙老師和孟叔叔心裡還有些內疚呢。
再過一個禮拜就開學了,這幾天孟叔叔顯得很異常,脾氣也比平時暴躁,婷婷吃飯灑了點湯,竟然被罵哭。這可是以前從未發生過的,兩人一直將婷婷視為掌上明珠,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裡怕摔了,在楊小軍的印象里,都沒見過孟叔叔指責過婷婷,更別說罵了。有時候趙老師說婷婷兩句重話,孟叔叔都不願意,還出面為婷婷打圓場。
楊小軍想是不是這個假期沒去打工,學費生活費需要孟叔叔出,他有些不願意?但這個事情早說過了,這學期不用他們出錢,上次回老家翻出的十幾個袁大頭,讓孟叔叔賣了幾個共500多塊錢,足夠他整個學年的費用了。剩下的孟叔叔和趙老師都說先存著,等他考上大學了,給他當學費用。楊小軍想再回趟老家,畢竟這一走又得一個學期不能回去,同時心裡還有個小九九,還想順便再找找其他地方有沒有類似袁大頭之類的東西。但這次趙老師夫婦卻不同意,說馬上就要開學了,從老家回來剛20多天,沒必要浪費時間,備考大學是當前最主要的事。而且一說想回老家,孟叔叔當場就翻臉了,還說了幾句以前沒說過的重話。
離開學就剩三天了,今天孟叔叔下班后顯得很高興,晚飯時說「我們明天去百貨大樓給小軍和婷婷各買一身新衣服吧」。
「好啊好啊,買兩身好不好,還可以替換的穿嘛」婷婷一聽買新衣服,興奮得差點兒從椅子上跳起來。
「兩件就兩件,我們婷婷這麼漂亮,每天穿著新衣服還不把其他女同學羨慕死」孟叔叔說。
「買了也只能周末穿,平時學校規定只能穿校服,婷婷是教師子女更要帶頭嚴守校規」趙老師接著說。
婷婷聽了有些喪氣,但馬上又恢復興奮,「那也要買,周末穿也可以啊,順便還要逛逛街然後再去遊樂園玩兒」
「我就不去了,我每天都在學校,穿校服就可以了」楊小軍說道,
「你必須得去,校服總得洗吧,怎麼也要一身換洗的衣服,馬上就是大學生了」孟叔叔說。
楊小軍又推辭了幾次,耐不住婷婷的死纏爛打和孟叔叔的堅持,最後只能答應一起逛逛。
官亭鎮總共也沒多大地方,上午逛了一上午買衣服,中午婷婷非要去外面下館子,下午又去鎮上唯一的遊樂場玩兒了半天,等回來時基本也就該做晚飯了。他們一到家,孟叔叔打開大門,婷婷和楊小軍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正要進院子,突然聽趙老師說:「老孟,走的時候沒鎖門嗎?」
「鎖了的呀,知道今天一整天都沒人,我還專門檢查過」孟叔叔說。
然後大家一看,主屋房門是打開的,兩個廂房門也開著,楊小軍清楚地記得,他走的時候順手將門鎖上了。馬上大家都意識到,不好,遭賊了。就要進屋查看究竟。這時孟叔叔說,先別進去,別破壞了現場,我去派出所報警,你們先都別進屋在外面等著,說著就急忙朝附近的派出所走去。
不一會兒,孟叔叔帶著幾個警察回來了,鄰居們這時也都聚集在門口看熱鬧。警察仔細檢查了大門和各屋,然後讓主家進屋確認一下丟了什麼東西。檢查完后,孟叔叔跟警察說家裡其他東西都沒丟,就是有一千塊錢現金和一個存摺不見了。然後和警察說小軍住的廂屋還沒看呢,不知道有沒有丟什麼東西。
90年代初入室盜竊案件時有發生,像這種鎮上居民對這種事不說司空見慣吧,但也不覺得新鮮。一般竊賊就是在主屋裡偷,廂屋都知道就是放些雜物,連竊賊也不願意浪費時間。但警察來都來了,廂屋也住人,失主也去檢查那就檢查一下吧。這時的楊小軍心裡也正為孟叔叔家的損失心疼呢,聽到要檢查自己那屋,馬上意識到字畫和銀元會不會被偷吧,心裡很緊張,快步走到前面準備帶路,被警察一把抓住,說「著什麼急,跟在後面,別破壞現場」。
廂屋比較小,除了兩個警察只有楊小軍和孟叔叔跟著進去,其他人都在院子和院門外面。一邊看警察仔細地觀察門上、地下、床上床下。說這屋好像沒什麼事,沒有被翻動的痕迹。楊小軍這時鬆了一口氣,他長出氣的聲音連身邊的警察都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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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開玩笑說:「你個小屁孩又沒什麼值錢的東西,緊張個什麼勁」。
這時孟叔叔說,「小軍也看一下有沒有丟什麼東西「。楊小軍看床下的兩個小箱子沒有被打開的痕迹,這裡裝的是醫書和自己用過的課本。上面的被子也疊得整整齊齊,和自己走時一樣,被子旁邊是衣服,字畫和袁大頭還有500塊錢在衣服下面的盒子里,上面的衣服也還是原樣,下面肯定沒問題。於是就回答說」沒事,沒人翻動過「。
這時細心的警察看到衣服下面的小盒子露出一個角,根據經驗判斷這個是被動過。於是指著拐角就問楊小軍「那個衣服下面是什麼東西?還是檢查一下好「。楊小軍不想讓人們知道他有字畫和銀元,因為從小爺爺就教育他做人要低調,財不外露。但警察一說他也隱約覺得這裡和他走時不太一樣,每次他都是用床單全罩住的,這回是露出點兒來。
一邊說「沒什麼就是我爺爺留給我的遺物「一邊上去把盒子拿出來打開。
打開的瞬間,包括楊小軍在內的四個人都不約而同地「啊「了一聲。因為大家看到盒子里裝著兩個小盒子,一個小紅綢布包(裡面是銀元),還有1000元現金和一個存摺。警察一下拿出存摺看了一下,戶名赫然寫著孟學利。然後一手拿著存摺晃了晃,沖著楊小軍說」這個怎麼解釋?「
楊小軍這時大腦一片空白,說「我不知道「。
「哼!不知道?我從一來我就發現這個入室盜竊案是明顯的熟人作案,從一進來看你的表情和你推三阻四的樣子,就懷疑與你有關了「警察這時不失時機地炫耀著自己的神奇判斷力。
「小軍,你這是為什麼呀,趙阿姨和我有對你不好的地方嗎?為什麼要這樣做?「孟叔叔很氣憤地問道。
楊小軍畢竟只有16歲,還沒有那麼強的邏輯思維能力。他被突然出現的異常打懵了,完全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解釋。
這時警察對孟學利和另一個警察說,「把他的東西都帶到派出所,到那裡再慢慢審吧,這孩子看著老實巴交的,怎麼就不知道走正道呢?唉!真是人不可貌相「
楊小軍渾渾噩噩地跟在警察後面,被帶到了派出所。從家出來時周圍看熱鬧的人都對他指指點點,什麼忘恩負義了、喂不熟的白眼狼了,看他的眼神都透著一股鄙夷的神情。警察詢問他時除了「嗯、啊、不知道」,想解釋又不知道從何說起,話到嘴邊又什麼也說不出來。最後警察讓他把自己的東西檢查一下,沒有問題就封存,然後帶他去看守所,等判決下來再說。
這時趙老師帶著婷婷也來到了派出所,婷婷明顯地哭過,趙老師和警察說「孩子平時表現很好的,估計是一時鬼迷心竅犯了錯誤,判刑就不必了,教育教育如有改過之心就讓回去吧。」
孟叔叔的態度卻異常堅決,說「回也不能再回我們家了,我受不了這個刺激,我也不願意再見到他」
婷婷哭著說「今天一天哥哥都和我們在一起,他也沒有時間啊,一定是什麼地方搞錯了,哥哥不是那樣的人,你們不能瞎誣賴好人」。
孟叔叔瞪了一眼婷婷說「什麼誣賴好人,證據確鑿有什麼好辯解的,今天一直在一起前幾天不是有他一個人在家的時候嘛,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沒想到啊」表現出一副痛心疾首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官亭鎮本來就是不大點兒地方,趙老師幫助楊小軍的事幾乎盡人皆知,警察也替趙老師家感到不值。
楊小軍聽了婷婷的話,這時才反應過來,是啊,自己做沒做自己最清楚。然後才知道為自己辯解,但說來說去也無法證明,其他日子沒有作案時間。但為什麼今天家裡招賊,其他東西都沒丟,恰巧孟家丟的東西卻到了楊小軍的屋裡,這個明顯不合邏輯的事被大家忽略了。但警察說如果你沒偷,難道小偷偷東西,是為了關照你,把主家的東西偷出來給他,這不是天方夜譚嗎。很明顯你前幾天偷了東西,今天又故意偽造家裡被盜,好洗刷自己的嫌疑,結果戲演砸了?
楊小軍真是百口莫辯,他突然想到栽贓陷害。但很快自己就否定了這個想法,誰這麼無聊會栽贓陷害他呢,栽贓他對別人有什麼好處呢?
忽然又想,難道是孟叔叔和趙老師不想再幫助他,又不好直說或者是怕其他人說他們沽名釣譽才想出這麼個計策,看來只有這個解釋了。想到這裡他覺得自己洞悉了對方的陰謀,那也沒什麼可留戀的,既然這樣那我離開你們不就得了。
孟叔叔和趙老師也再三和警察說給孩子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警察也就很嚴厲地教育了他幾小時,第二天一早就讓他回去了。讓他清點一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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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物品,他打開行李袋看了一下,一樣沒少,字畫和袁大頭都用綢布包著,他也不想在警察面前確認,只用手摸了摸感覺沒問題。默默地提著兩大包離開了官亭鎮。
回到自己熟悉的老屋,躺在床上百思不得其解,認為自己實在是毫無道理地被冤枉了。孟叔叔他們不是一直覬覦自己的字畫嗎,難道是沒把字畫送給他所以人家生氣了。那沒辦法,爺爺這麼重要的遺物,他不可能隨便送人的,那不成了敗家子了嘛。想起字畫他又犯了難,這字畫和袁大頭往哪兒放呢,總不能帶著去學校吧。
在家裡轉了一圈也沒找到個合適地方,百無聊賴之際打開了包裹,袁大頭倒是沒問題,但看字畫時不禁嚇出一身冷汗。這字畫的包裝還是原來的包裝,但內容已被人偷梁換柱了。裡邊的捲軸明顯就是仿製的,內容更是明顯的印刷品,裡面的字比他寫得好點兒有限。去大商場賣字畫的專櫃,都有這樣的東西。
此時此地他才徹底明白了孟叔叔和趙老師的險惡用心,他們用這些贗品(連贗品也算不上)換走了他的珍品。然後嫁禍於他,將他趕出家門,也讓他臭名遠揚。這樣即使他發現了字畫是假的,有誰會相信他說的話呢?
一時之間,楊小軍心裡五味雜陳,悔恨、憤怒、屈辱、鄙夷而又無奈,這時他想去報警,把自己的遭遇及趙老師夫婦的陰險狡詐公諸於世,但左思右想覺得這樣做完全是徒勞。誰會相信一個少年盜竊犯的話呢,即使說了招來的也是更大的屈辱甚至是嘲弄,一夜之間楊小軍變得成熟起來。他覺得既然已成事實,自己沒有與人家對抗的能力,那唯一能做的就是是自己強大起來。憤怒和仇恨是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的,爺爺曾經說過,憤怒和悔恨是懦弱的表現,除了傷害自己的身體一點兒用也沒有,完全是拿別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所以當務之急就是要讓自己儘快成長,變得強大,只有這樣才能使自己少受傷害。
打定主意后,楊小軍收拾好行李,坐上開往縣城的車去學校報到。到了學校后發現,他的「英雄事迹」已經傳遍了巨鹿縣一中,本來他一直都是學校的尖子生,三好學生、優秀學生幹部各種榮譽加身,很多同學都是各種羨慕嫉妒恨,現在自然又變成了另一種類型的焦點人物。高三上半學期有數、理、化奧林匹克競賽,按照原來的安排不可能沒有他,但學校組隊時卻沒有他的名字。班主任老師也委婉地說讓他集中精力準備高考,別有其他想法,學習委員的職務也交給其他人來擔任。
這些對他來說都已經不重要了,最讓他受不了的是大家的冷嘲熱諷和鄙夷的神態,以及在班裡宿舍里同學們就像防賊一樣防著他。食堂、教室、操場、宿舍無論走到哪裡,背後都有人指指點點,從原來的偶像級人物一下子變成了反面教育的典型,讓他幼小的心靈差點兒就要崩潰了。好在學校一直沒開除他的學籍,那也是因為派出所沒有將這件不光彩的事情留檔。這也許是趙老師夫婦的良心發現,也許是覺得沒必要把事情做得太絕,警察也覺得教育遠比懲罰重要,他又是初犯,之前在當地的口碑一直不錯,對於一個孤兒小偷小摸也不算太大的事,只要以後改了就可以。
就這樣在人們質疑和鄙視的目光中,楊小軍一直堅持到了高考,雖說他將一切屈辱都轉化成為學習的動力,但對他的情緒和內心的打擊還是不可磨滅的。沒有了老師的鼓勵,親戚的關懷,他變得更加沉默和憂鬱,經常失眠。高考三天幾乎是一眼未眨,高考的發揮也受到了影響。考完估分時發現每門課都有一些失誤,心儀的清華北大是不敢報了。
爺爺一直有讓他學醫的願望,按他估下來的分數,雖然不是很滿意,但報考醫學類學校在全國還是可以任意選擇的,但學醫要想學有所成,必須報考本碩博連讀的學校和專業。這樣就得8年才能畢業,自己需要儘快掙錢養活自己,當時全國基建熱潮的苗頭初現,各地都在修路架橋拆遷重建。從事建築類相關職業的人都是賺得盆滿缽滿,這個楊小軍在建築工地打過工,知道一個小小的包工頭比醫院院長和政府部門的縣長有錢多了。經過深思熟慮,第一志願選擇了同濟大學土木工程,後面的幾個志願也都是和建築有關的學校和專業。半個月後高考成績下來了,他的成績是全縣第五,8月份在焦急的等待中收到了同濟大學的錄取通知書。
當從學校門衛處領到錄取通知書的那刻,他鬱悶了一年的心完全被喜悅所代替。1993年是並軌的最後一年,上大學還不收學費,住宿費一學期400元,生活費自己可以半工半讀,聽說上大學還有獎學金、助學貸款,總之不管如何他覺得自己的前途一片光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