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爭執
馥秋和陌冬目瞪口呆。
自家小姐對徐澈亭的喜愛人所共知。當初寧瑛得知可以嫁給徐澈亭,高興地飯都多吃了兩碗。怎麼好端端突然要退婚呢?
陌冬大膽地伸手探了探王嫿裳的額頭,「乖乖,小姐你也沒發燒啊,怎麼凈說糊塗話。」
王嫿裳哭笑不得,心中不禁感慨,寧瑛的丫鬟比她的丫鬟可愛忠心多了。
她將徐澈亭私養外室的事兒告訴,兩人態度頓時一百八十大轉彎。
大元與前朝不同。男子娶妻之後才能納妾,以作對妻子的尊重。若一個男子正妻未入門便在外拈花惹草,會讓人覺得輕浮無禮。當然,這只是一種風俗,並非律例,所以一些男子仍會不顧外人眼光養外室姬妾。
寧瑛對徐澈亭傾心已久,想來那徐澈亭並不在意她的想法,不然做不出這等放浪事來。
陌冬義憤填膺地握拳,罵道:「平時瞧他人模狗樣兒的,沒曾想這般無恥好色!」馥秋穩重,亦忍不住慍怒,「小姐與他青梅竹馬,早早許下婚約。徐澈亭明知小姐乃尚未過門的正妻,卻還給外室置辦宅邸,分明是輕賤小姐,沒將我們御史府放在眼裡!」
陌冬道:「退!這婚必須得退!」
王嫿裳輕輕頷首。
當然要退。
跟徐澈亭有瓜葛的不是她王嫿裳,而是寧瑛。兩人不知何年何月魂魄各自回歸身體,王嫿裳不想找個陌生人當便宜丈夫,更不想看著恩人嫁入火坑。
主僕三人穿花拂柳,片刻行至會客廳。
門口掛著「盈香流芳」的金絲楠木匾額,左右各置一圓肚觀賞缸,里有幾尾錦鯉遊動。
王嫿裳尚未進屋,就聽見一道尖細的笑聲從裡面傳來,「寧夫人哪裡的話。自古女子無才便是德,我們徐家是討媳婦兒,不是討狀元,無需瑛姑娘她研讀四書五經,只閑暇時看看《女則》《女訓》,懂得夫為妻綱的道理。還有,我聽聞瑛姑娘酷愛刀槍劍戟,她一個女兒家,到底該溫柔賢淑些,日後進了我徐家門,絕不可再碰那些了。」
「我會告誡她的。」寧瑛的母親寧夫人和和氣氣,「瑛兒自幼不服管教,日後若有衝撞,還望徐夫人多多擔待。」
「這是自然。我是瞧著瑛姑娘長大,心中將她一直視為女兒呢。」
「聽您這麼說,我也就放心了。
「以後都是一家人了,何須虛禮客氣。」
徐夫人笑眯眯地端起案上的一盞春茶,剛揭開青花瓷的蓋碗,就見門口光線一暗,身著淡粉素綃襦裙的女子領著丫鬟跨步而來。
「這夫為妻綱的道理,恕晚輩不能明了——」
王嫿裳聽見徐夫人那番話,氣不打一處來。
寧瑛是她的恩人,是一個爽朗正義的姑娘,這樣的人,怎能讀那些狗屁不通的糟粕女書?還剝奪她習武愛好?
反正是來退婚的,王嫿裳絲毫不給徐夫人留情面,「什麼《女則》《女訓》,晚輩不感興趣。徐夫人還是另尋他人吧。」
開門見山後,王嫿裳還沒有忘記禮節,姿態端莊地朝座上兩人行禮,「寧瑛見過母親、見過徐夫人。」
「瑛兒!你胡說八道什麼?還不給徐夫人道歉!」
知女莫若母。
寧瑛一顆心撲在徐澈亭身上,好不容易徐家鬆口,寧瑛態度不好,萬一又把婚事攪黃了怎辦?
寧夫人內心著急,朝王嫿裳擠眉弄眼,轉頭又對徐夫人賠笑解釋,「徐夫人莫怪。瑛兒她前日落水,高燒了一晚上,所以說話顛三倒四口無遮攔……」
徐夫人被拂了面兒,老大不爽。
「自然不會怪罪。」她端著茶,飛快抿了一口,皮笑肉不笑地說,「我此次登門,便是聽聞瑛姑娘病重,攜禮探望。如今瞧她樣子生龍活虎,應是好全了。」
王嫿裳雖出自銅臭商戶,但骨子裡卻隨了她早逝的母親,溫良端莊,嫻雅知禮。自小不受重視,她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無論是琴棋書畫抑或是詩詞歌賦都要做到最好,憑著才名,在王家搏出另一條出路。
即便如此,面對姨娘們的刁難,她始終習慣慎言和隱忍。
這一次退婚與徐夫人針鋒相對,她心頭髮憷。
轉念想,這可是寧瑛的吩咐,王嫿裳頓時深吸一口氣,抬起頭,面色坦然地看向徐夫人。
她態度不卑不亢,不僅沒有歉意,還直接下了逐客令,「徐夫人所言不差,晚輩的確好全了。有勞你今日探望,若無閑事,便請回吧。」
「你——」
徐夫人萬萬沒想到「寧瑛」敢這般與她說話。
她惱怒非常,礙於這是寧府,不好發難,只得將茶杯往案几上重重一擱,咬牙問:「瑛姑娘,你這話什麼意思?合著我這個長輩不該關心你?」
寧夫人也被女兒的態度驚到了。她站起身,慌忙,「瑛兒!怎麼跟徐夫人說話的?徐夫人是你以後的母親!」
「我的母親只有一個。」王嫿裳默默望向寧夫人。
寧夫人恨不得扳著王嫿裳的肩膀把她搖清醒,一字字道:「瑛兒,你不久便要嫁給澈亭,此回你病了一場……給病忘了嗎?」
王嫿裳道:「我正要說此事。」
她抬起一雙水瑩瑩的杏眼,冷淡地望著徐夫人,「從今日起,寧徐兩家婚事作廢。」
「寧瑛!」寧夫人終是怒了,呵斥道:「婚姻大事,豈可兒戲?」只有她這個當娘的知道,寧瑛有多喜歡徐澈亭,有多想嫁給他。
徐夫人氣得臉色脹紅,抬手拍自己胸脯順氣兒。
王嫿裳並不在意徐夫人,她只對寧夫人道:「難道母親覺得我嫁給徐澈亭會美滿幸福?你可知,那徐澈亭是個不折不扣的偽君子?我還未嫁,他卻在碧水湖別院豢養外室!」
寧夫人怔愣不已。
她愕然看向徐夫人,「可有此事?」
徐夫人倒是聽徐澈亭提過。
當時徐澈亭語焉不詳,她並未放在心上。這會兒聽見,猶如一盆冷水,兜頭將她的氣焰瞬間澆滅。
徐夫人磕磕絆絆地解釋:「男子三妻四妾本就尋常,你若介意,回頭讓澈亭把人攆了便是。瑛姑娘,旁的鶯鶯燕燕只是露水情緣。我兒與你自幼相識,他終究是心悅你,認定你……」
「徐夫人。」王嫿裳冷冷打斷。
她神情嚴肅,抬眼道:「你敢說你也認定我嗎?」
寧夫人問:「瑛兒,此言何意?」
「母親,你有沒有想過,徐家原本一直不同意這門婚事,為何突然在一個月前改口答應?」
「……為何?」
王嫿裳冷冷掃了眼徐夫人,「因為徐澈亭年紀到了。」
徐夫人聞言,渾身一僵,慌亂的右手差些拂落案几上的茶盞。
王嫿裳沉聲道:「按我大元律例,女子年十八以上至三十不嫁,五算。男子二十六以上至三十五不娶,十算。四十無婚配者,其父母有罪。」寧瑛還差一年不急,可徐澈亭再不娶妻,朝廷會向他家徵收十倍的稅收!徐家無人經商,除了徐澈亭每月俸祿,根本禁不住無底洞般的罰款。
她直言不諱,倒讓寧夫人也回過味兒。
「沒猜錯的話,方才徐夫人是不是跟母親提出,聘禮最好從簡?」
寧夫人頷頷首,看向徐夫人的眼神也變了,「不錯。」
徐夫人乾巴巴地辯駁,「瑛姑娘,你這般揣測是何居心?要知道,我兒乃京中出了名的青年才俊,想嫁他的人不知凡幾!就算他急著娶親,作何偏偏選你?」
「當然是因為我的家世。」
王嫿裳作為旁觀者看得真切,「父親乃御史大夫肱骨重臣,母親背靠外祖一家巨富商賈,哥哥戰死邊關忠勇無畏,我乃府中嫡長女,且與徐澈亭清瑩竹馬。放眼整個京城,徐家要想娶個最有用的正妻,有誰比我更合適嗎?」
徐夫人被揭穿老底,惱羞成怒,「無稽之談!」
「是不是無稽之談,您心中有數。上個月應下的婚事,卻一直未遣媒人行納采問名等禮節,說到底,你徐家根本就不在乎我這個兒媳。」語畢,王嫿裳也不去看徐夫人精彩紛呈的臉色,只對寧夫人躬了躬身,「母親,無論如何,這婚我退定了。」
寧夫人護犢子。
寧瑛要嫁,她想方設法讓她嫁;寧瑛不嫁,那誰都別想娶走她的掌上明珠!
更何況徐家這是明擺著把寧瑛當跳板,這樣的人家,怎會善待寧瑛?思及此,寧夫人態度冷硬許多,對徐夫人道:「徐家一直沒有過禮送婚書,那這樁婚事一直都是我兩家人口頭協定,根本做不得數。既瑛兒不願,便罷了。」
事已至此,徐夫人沒臉賴著寧府。
「好你個丫頭片子,以後有你後悔的時候!」
徐夫人說完欲走。
「徐夫人且慢!」
王嫿裳叫住她,使了個眼色,讓馥秋和陌冬把徐家人帶來的禮物一併還回,「這些東西晚輩可不敢收。指不定裡面有什麼《女則》《女訓》……晚輩讀不懂,也不想讀。」
徐夫人讓旁邊的婢女接過禮盒,狠狠瞪了眼王嫿裳,拂袖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