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新的旅途

第275章 新的旅途

「所以,命運紙牌是你們兩個中的哪一個發明的?」西列斯問。

在他的對面,兩顆玻璃球內斑斕變幻的色彩好像在一瞬間凝滯了,像是僵住了。

關於命運紙牌的發明者究竟是誰,西列斯也思考過一段時間。

顯然,這是夏先生讓吉力尼家族的印刷廠去製作的。但是,是誰在使用夏先生這個身份,又是另外一個問題了。

是西列斯自己嗎?他發明了命運紙牌?

但這就涉及到一個時間順序的問題。他是從阿爾瓦·吉力尼那裡知曉命運紙牌的,牌面也是從阿爾瓦那兒聽來的。

他知曉了命運紙牌的牌面,他就不可能是命運紙牌的發明者,因為他「已經」知道了。

如果他成為了命運紙牌的所謂發明者,那這個源頭就徹底不可考了,成了一個徹徹底底的死循環。

……而這種情況其實頗為眼熟,不是嗎?他之前就思考過詹·考爾德的著作以及自己那篇畢業論文是從何而來的,而球球就很坦率地承認了。

順帶一提,去年的學術論文他可沒有求助於球球。

他只是在去年神誕日之後,花費了一個月時間緊急趕工寫出了一篇論文,課題則是關於「阿特金亞如何影響人類對於神明的態度,以及這個問題在沉默紀一些文學作品中的體現」。那不算難。

當初球球的坦白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讓他深感不能「以貌取球」。

至於另外一個更加不坦率的「球」……

在兩雙——一雙有形的,一雙無形的——眼睛的凝視之下,骰子不安地挪動了一下自己的玻璃軀體,然後說:「我承認!我承認。哦,守密人,您總能發現別人隱藏的秘密。

「……我只是從您的故鄉那兒學會了點東西!您知道的,那些有趣的紙牌、有趣的遊戲規則。雖然我學的不是很到位,還是您那個新的遊戲規則更加有意思。

「當然了,我還是覺得十三張舊神牌、以及信徒牌,以及空白牌和萬能牌,都非常有意思……是費希爾世界的人們不可能想象得到的。

「直到舊神們紛紛隕落,直到過去的時代與光輝已經消逝,他們才有可能接受這一切,同時,也接受一個新紀元的來臨。不管怎麼說……人類都有著很強的適應能力,對吧?

「……所以,守密人,您不會生我氣吧?」

在絮絮叨叨一堆之後,骰子緊張地補充了一個問題。

西列斯默然了片刻。他感到一種不出意料,同時也略微好笑的情緒——很好,他已經預感到了接下來的話題走向。

時光長河已經揭示了唯一的可能。

他說:「我沒生氣,別擔心。」

骰子立刻鬆了一口氣,然後又扭扭捏捏地說:「那麼,守密人……那個,您能幫我……回到過去,把命運紙牌印刷出來嗎?」

西列斯:「……」

他就知道。

他要回到過去——幫球球出版《陰影下的神明與信徒》、幫骰子印刷命運紙牌,哦對了,還要出版《自辛西婭踏上旅途》。

難得地,他有了一種在時光長河中也要奔波忙碌的感覺。

雖然那並不著急、雖然「過去」永遠只是在過去安安靜靜地等待著他,但是……

……原諒他,自從去年10月19日的事情過去之後,他再也沒有這種日程被安排得滿滿當當、明明白白的感覺了。這總會讓人有點不習慣的。

況且,他還有另外兩件事情沒有解決,也就是,夏先生與納尼薩爾、與阿克賴特的會面。

西列斯暗自在心中嘆了一口氣,然後說:「當然可以。」他頓了頓,「那麼,我們現在就出發吧。」

骰子歡呼了一聲,大聲說:「球球號,出發!」

一旦意識到守密人並未生氣,骰子立刻就抖擻精神了。球球一邊小聲抱怨著骰子,讓它不要叫它「球球號」,一邊自己也說:「球球號出發啦!」

他們回到了過去。時間是骰子和球球決定的,在這一點上西列斯不必操心。他只需要以夏先生的身份去與出版商、與吉力尼印刷廠溝通。

有那麼一瞬間,他的確感到一種……微妙的生疏感。

也或許可以說,因為陰影信徒與舊神追隨者的許多事情都已經過去了,所以當他做這些事情的時候,他真感覺自己好像只是來普普通通談一場生意。

……而不是為了在此刻的未來——在他的過去,依靠這些提前做好的準備,為自己提供一些必要的幫助,為了對抗「陰影」。

在解決完這三件事情之後,西列斯暫時回到了費希爾之鏡。

他望向了安緹納姆的雕像,僅僅只是沉默地望了片刻。然後他突然低聲笑了笑。

「您想到了什麼?」骰子好奇地問。

「一些……對自己不太友好的想法。」

兩顆玻璃球都困惑地滾動了一下。

「……我只是覺得,曾經的我困擾於那些問題,是挺好笑的一件事情。只有時光才能給出問題的答案——在這些問題上的確如此。」西列斯說,「當然,嘲笑過去的自己是不道德的。」

球球小聲嘟囔了一句什麼。

骰子說:「我覺得您好像……放鬆了許多?」

「……只是一個冷笑話。」西列斯感到了些許的無奈。他的冷笑話事業再一次遭遇了滑鐵盧。

骰子和球球都乾巴巴地笑了笑。

「啊!琴多先生來了!」球球突然說。

琴多來到了費希爾之鏡。

如果說1019事件並沒有給西列斯帶來什麼改變的話,那麼對於琴多來說,改變就可以說是十分劇烈了。他進一步掌握了李加迪亞的力量,並且如願——可以任意往返了,而不僅僅是單向行程。

也可以說,李加迪亞的樂園終於擺脫了阿卡瑪拉的樂園的束縛,不必在夢境中隱藏、不必非得通過夢境才能進入,而可以獨立存在。

李加迪亞認可了繼任者的實力。

他們認為,這可能是因為琴多在那一天晚上的事情中出了力,甚至於可以說是領導了那一場戰鬥。發生在夢境泡泡內外的事情,西列斯負責外邊的,琴多負責裡邊的。

當然,對於現在的琴多來說,那無非是能讓他隨時隨地陪在西列斯的身邊,以及,更加高效地處理普拉亞家族的事務。

不過他有意將家族的事情交給別人去負責——畢竟,他馬上就要離開費希爾世界了。

他親熱地依偎到西列斯的身邊,然後笑著說:「已經規劃好行程了。」

他與西列斯的打算是今年雨假的時候離開費希爾世界,回一趟地球;但是在離開之前,西列斯也想在費希爾世界旅行一趟。

西列斯,或者說,這位來自地球的小說家,賀嘉音,他來到這個世界將近兩年。

頭一年他茫然困惑,對世界的真相感到好奇但又無從了解;后一年他猝不及防得知真相,被趕鴨子上架去拯救了這個世界,然後又忙忙碌碌地進行著調查和收尾。

……然後就是現在。

他最熟悉的是拉米法城;除了拉米法城,他還去過無燼之地東面的一些地方(雖然黑爾斯之家已經覆滅),他也去過堪薩斯和米德爾頓,還曾經在福利甌海上遊覽一番(雖然差點深陷孤島)。

總的來說,他差不多走遍了費希爾世界的……三分之一?四分之一?

他仍舊對無燼之地西面的情況十分好奇,他仍舊對更西面以及布斯山脈南面的國家,甚至於另外一個半球的情況感興趣;他仍舊想要前往這些地方,去看看這個世界。

儘管為了解決「陰影」搞出來的那些亂子,人偶們已經走遍了這些國家,但是那還是與自己親身去遊覽的感覺是不一樣的。

因此,他們打算利用一下最後的這段時間。

憑藉李加迪亞的力量,他們可以方便地往返費希爾世界的不同地方和拉米法城。原本是只能琴多一個人,但是八瓣玫瑰紙的出現終於讓西列斯也可以跟上了。

八瓣玫瑰紙的力量,簡單來說,可以解釋為「虛實轉換」。

西列斯可以將自己(或者其他人、物體)變成紙張中的一行文字、一些描述,或者一些不明意義的亂碼,或者一些平面的圖片、畫像等等。

那也可以解釋為「降維」,但西列斯更傾向於將其描述成「將存在變為不存在」。

就拿他自己來說,當他「進入」八瓣玫瑰紙——實際上是任何紙張,他就好像從現實世界真實存在的一個人,變成了虛幻故事中被文字塑造出來的一個角色。

……他並不太確定——因為他從未讓其他人進入紙張——但是他冥冥之中有一種預感,如果讓其他人進入他的樂園,那麼這些人的命運、未來、一生的軌跡,就好似成為了他的囊中之物了。

就好像他們曾經使用八瓣玫瑰紙進行溝通的時候,只需要往紙上滴上一滴墨水,就能等待字跡的出現一樣,他也可以在他人命運的紙張紙上,隨意書寫。

……不過西列斯並不打算這麼做(除非有什麼不得不做的理由)。

對於琴多來說,他只需要帶上任何一本書,或者一張八瓣玫瑰紙,他心愛的神明也就在其中陪伴著他了。

墨汁或者紙張本身,都將成為西列斯的化身。

這算是阿卡瑪拉的力量與他自身意願結合在一起之後,形成的某種……獨特的力量運用方式?

倒不如說這種做法中結合了許多許多的力量,包括虛幻的力量、包括命運的力量,甚至包括安緹納姆的幫助。

紙張成為了他的樂園,但或許也只可能是他的樂園,這種力量找不到任何繼任者,因為他從來沒有成為「祂」。

或許也可以說,他其實也欺騙了神明宇宙,讓這地方將他當做神明,給了他一個容身之地;等到「命運樂園」真的出現並且形成,他又從神明變回了一個人類。

就如同他曾經進入阿卡瑪拉的樂園一樣,如今他好似得到了曾經他自己——祂自己——的力量。

而得到這份力量有幾個好處。

一個好處是,現在他並不是一定要通過夢境才能去往費希爾之鏡了,也可以通過紙張。

當然,在收穫那最後三個人偶的力量之後,他其實也不必等到晚上、同時也不必隔天再進入夢境了,但是,進入夢境畢竟也還是要睡覺的,所以通過紙張就方便得多。

另外一個好處,就是他看書的速度前所未有地變快了。

因為他只需要「進入」那一本書,在文字的海洋中「遨遊」一番,對於這本書的內容他就瞭然於胸了。

雖然少了一點閱讀的樂趣,但是在趕論文的時候,這真的很有用。

……總而言之,費希爾之鏡仍在、深海夢境仍在、坎約農場仍在,他只是多了八瓣玫瑰紙這個……化身,或許可以說。一切皆大歡喜。

反正就是在人偶之外再多一個選擇而已,很好理解。

琴多就更加滿意了。偶爾西列斯跟隨他一起離開拉米法城的時候,他就會小心翼翼地用其他的神明範本、血裔抄本,將西列斯所在的那一張紙或者一本書牢牢包裹起來。

……是的,就像是書皮。

拋開這些不談,生活還是老樣子。

在過去一段時間裡,琴多花費了一段時間去規劃、安排他們未來旅遊的行程。本來西列斯也想幫幫忙,但是他對這個世界可沒有琴多那麼熟悉。

因為他們在拉米法城這邊還有工作,所以每次最多只能抽出三四天的功夫出門遊玩。但是那也已經足夠了。

不需要擔心交通、不需要擔心時間不夠用、不需要擔心各種突發情況……這大概就是西列斯心目中較為完美的出行了。

況且,那可比他們之前離開拉米法城的經歷要愉快得多。

如今無燼之地在經過了初期的混亂之後,也慢慢有了較為穩定的秩序。一些大的冒險團佔據了部分領土,一些國家也逐漸將目光投向了無燼之地肥沃的土地……事情總歸在發展之中。

琴多讓球球幫忙展現了一個費希爾世界的星球投影,然後興緻勃勃地和西列斯說起自己的想法。

「新的旅途?」最後,西列斯問。

琴多笑了起來,理所當然地說:「新的旅途。」他頓了頓,又問,「您在這兒的事情解決了嗎?」

「還沒有。」

「哦,這可難得一見了。」琴多有點戲謔地說,「您遇到了一些小麻煩?」

「得回去見兩位老朋友。」西列斯說,「納尼薩爾和阿克賴特。」

琴多恍然。

這兩人在「大事件」中發揮了一些不為人知的作用。

埃比尼澤·康斯特,儘管這是個很難簡單形容的人,但是他的確為自己唯一的孩子,保留了一條生路。

當陰影信徒製造那成堆的蟲子和蟲人的時候,他們提前為自己準備好了一些驅逐和對抗的手段,以防其失控噬主。

根據納尼薩爾的說法,這種保險措施其實就是一張屬於撒迪厄斯的畫像,也就是,格外針對那些蟲子和蟲人的「死亡」。

「陰影」曾經試圖成為死亡與星星的孩子,而陰影信徒實際上也知曉這一點。

所以,除卻格雷福斯家族在拉米法城這邊,以露思米為核心妄圖讓「陰影」復現的地下拱門事件之外,在費希爾世界的其他地方,陰影信徒也同樣在琢磨一些以撒迪厄斯為核心的類似計劃。

他們同樣深入鑽研了死亡的力量,並且將這種力量作為自身的一道最後殺手鐧,儘管……不知怎麼地,這力量最後對準了他們的另外一個武器,那些蟲子與蟲人。

西列斯在前往過去,了解事情真相的時候,才真正知曉了那些蟲人的來歷。那並不僅僅是陰影信徒,的確有一些陰影信徒,但更多的則是陰影信徒的那些邪惡計劃涉及到的人們。

那種污染比其他污染更早、也更加深刻地融入了那些人們的血肉之中,讓他們被迫在那一刻成為陰影的囚徒,並且這種變異是不可逆的。

陰影信徒在很早之前就開始往拉米法城的下水道里塞這些變異蟲人。

他們利用那些畫作而形成的「門」(也包括埃米爾繪製出來的那些),讓這群蟲子和蟲人擠滿了城市的地下空間,只等待著某一天、某一個最終時刻的到來。

……而埃比尼澤·康斯特給了納尼薩爾一張護身符——一張小小的死亡的畫像,就夾在那張生命牌之間。

納尼薩爾將那張紙牌拆開,將畫像塞進去,又重新用膠水將生命牌粘起來。

生命蘊藏著死亡,生命也將從死亡中誕生。

那不僅僅救了納尼薩爾自己,也救了當時身處往日教會中央大教堂的其他孩子們,同時,也救了那倒塌的安緹納姆的雕像。

西列斯是之後才從骰子和球球這裡得知,往日教會中央大教堂中的安緹納姆雕像,並不僅僅是雕像那麼簡單。那也可以說是維繫著安緹納姆作為「費希爾文明」這個身份的最後橋樑。

在安緹納姆自願成為過去與歷史之神之後,費希爾文明之神這個身份就暫且空了下來。是安緹納姆憑藉那座雕像,暫時佔據了這個位置。

如果那一刻安緹納姆的雕像倒塌,往日教會與安緹納姆作為世人眼中的救主形象徹底消弭,那麼「陰影」完全就可以在那一刻趁虛而入,佔據這個世界的「文明」。

西列斯是做不到這一點的,因為他的靈魂終究屬於地球。

儘管費希爾世界承認了他是神明,但是他不可能成為「文明」;不過「陰影」並不屬於任何文明,所以理論上講,「陰影」可以做到這一點。

所以,那些孩子們「拼圖」的做法,可以說是縫縫補補地維繫了那一根搖搖欲墜的絲線。

儘管「陰影」未必真的會選擇成為「文明」——那可是祂的對立面、祂永恆的敵人,但是,將雕像重新拼起來的做法,至少是一種保險措施。

所以倒推過來,納尼薩爾手中的那張生命牌,那張掩飾了死亡的生命,就是十分重要的存在了。

西列斯不得不花費一段時間回憶自己當初與納尼薩爾的對話,思考一下納尼薩爾究竟是怎麼說的。他需要回到過去填補時光長河的這段空缺。

當然,幫助依舊是靠著八瓣玫瑰紙給他帶來的。

因為當他「進入」紙張的時候,他就如同真正的故事角色一樣,可以將自己的人生、自己的經歷,統統化為紙張上的墨跡,然後一點一點查看與翻閱,就像是他的「人生之書」。

……雖然他也可以直接問球球,那一天納尼薩爾究竟是怎麼說的,但是,顯然,翻閱自己的「人生之書」更有儀式感。

人——地球人——總是需要一點儀式感。他老家的傳統。

所以他很快就找到了納尼薩爾當初的說法,是在納尼薩爾被喬納森·布萊恩特帶去那家醫院的第一天,納尼薩爾在病房的門口撿到的。

換言之,納尼薩爾其實也不知道,將那張牌放在門口的人就是夏先生。

這給了西列斯很大的操作空間,他只需要在合適的時機,將生命牌放到門口就行,然後等著納尼薩爾將其撿起就好了。

骰子和球球都可以提醒他時機。

雖然只有一次,但這並不麻煩。

而阿克賴特的事情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根據阿克賴特的說法,他與夏先生應該見過兩次。

第一次是在他去往拉米法城之後、回到黑爾斯之家之前,夏先生將那張商人牌給了他。

第二次則是黑爾斯之家覆滅之後,阿克賴特獨自在無燼之地流浪,迷路之後又一次遇到了夏先生,後者指引他前往拉米法城,迎來最終的結局。

……阿克賴特在1019事件的整個過程中的地位相當特殊。

當時他們一直在排練加蘭小姐的故事,而那故事又與現實中發生的一切產生了照應,無論是下水道還是夢中冒險,都有著鮮明的對照關係。

這種虛實相間的情況,為西列斯當時的成神營造了契機,但也正因為這樣,這些正在排練之中的演員們,顯然也是重中之重。

那些不明所以的普通演員還不會有什麼問題,但加蘭和阿克賴特顯然就不一樣了。

加蘭扮演的是直面黑暗的那個主角,某種程度上,這對應了西列斯的身份。這個身份還好說,加蘭小姑娘畢竟也曾經直面過世界之外的力量,做好了心理準備。

但是,阿克賴特呢?

阿克賴特扮演的是——按照卡洛斯的說法,故事中那個「最大的壞蛋」。所以他的角色對應的是「陰影」。

這種概念上的對應關係,與當時拉米法城發生的事情相關,同時也在真實和虛幻的力量的作用下確切地出現在了現實之中。

換言之,阿克賴特將被「陰影」污染。

阿克賴特憑藉「小丑」的獨特力量,以「小丑」的無知與滑稽面具,掩飾了自己對於真相的了解,同時也隔絕污染的侵襲。

但是,單憑馬戲團的小丑的力量,阿克賴特就能對抗「陰影」的侵蝕了嗎?西列斯實際上十分懷疑這一點。他覺得說不定在過去還發生了什麼不為人知的事情。

……事實上,但凡「陰影」當時稍微注意一下祂不屑一顧的小小人類,都能發現這個人類的異常。

但是,「陰影」總歸與馬戲團的力量擦肩而過,從始至終都沒意識到、沒注意到、沒重視過,人類的力量。

這或許是一件好事。

不過,對於西列斯來說,他需要頭疼的就是,在與阿克賴特見面的時候,要如何才能確保不影響未來的命運。

阿克賴特究竟知道多少?

這是一個很難確定的問題。

在「大事件」結束之後,西列斯也與阿克賴特見過幾面,但這位小丑先生一如既往,看起來始終傻乎乎的,好似真的對事情的真相一無所知一樣。

西列斯還是從加蘭的說法中,意識到那張商人牌的小小作用,那似乎意味著一個交易……雖然他還不能確定交易的內容究竟是什麼。

可實際上,從阿克賴特先前的一些表達來說,他其實並沒有表面上那麼愚蠢。他只是習慣了使用小丑的視角去看待這個世界,習慣以小丑的方式與世界進行交流。

因此,在如何與阿克賴特交流這個問題上,西列斯也不得不斟酌再三。

不過他也意識到,時間不等人。距離去年的神誕日,時間不知不覺就已經過去半年了。他不能再繼續拖下去了。

於是,他沉思片刻之後,便對琴多說:「我得去一趟時光長河……把這兩件事情解決掉。你在這兒等我?」

「我很樂意。」琴多攤了攤手,「期待您的歸來。」

西列斯便和骰子、球球再一次踏上了旅途。

他下定決心為自己的離開進行掃尾工作,因此也詢問了骰子和球球一個問題。幾乎一瞬間,骰子便用一種懷疑的語氣回答:「的確可以,但是,您是為了……」

骰子停頓了一下。與此同時,球球發出了一小聲驚呼。

「……您確定這麼做嗎?」球球有些驚訝地問。

「這不僅僅與我有關。」他以一種沉著冷靜的語氣回答,「更與你們有關。」

「您從一開始就這麼決定好了,是嗎?」骰子問。

他首先以夏先生的身份,去另外一個時間點,從吉力尼印刷廠那裡拿到了初版的、牌面角落帶著一個八瓣玫瑰符號的命運紙牌,然後才在球球的帶領下,前往了納尼薩爾曾經去過的那家醫院。

他從紙盒裡抽出了一張生命牌,假裝在路過病房門口的時候將其遺落下來。沒人注意到他的行動。

他站在走廊的拐角處,靜靜地等待著納尼薩爾去拿那張紙牌。

他回答說:「不,也並不是一開始就如此決定。只不過,隨著時間的流失,我逐漸意識到,我可以這麼做。我詢問自己是否有必要這麼做,然後我想,至少對我來說,有這個必要。」

他聽見病房門一開一關的聲音,以及一個男孩低低的驚呼聲。他知道那是納尼薩爾,這讓他露出了一個微笑。

他繼續說:「如果我欣然接受時光與命運的力量,甚至揮霍這樣的力量,那也不是我了,對吧?」

骰子與球球同時保持著沉默。

最後,骰子說:「我……我和這傻球,我們都同意您的這個安排,並且……」它總是嘮嘮叨叨的,但這一刻,它甚至有點磕巴了,「我們敬佩您的選擇。」

「謝謝。不過,別搞得這麼悲情。」他說,「我仍舊擁有虛幻的力量。」

「您只是……做出了一個足夠高尚的決定。」球球低聲說。

「但那也只是一種選擇。」

「只有您會做出的選擇。」

面對這樣的稱讚,他只是微微笑了笑,隨後說:「我們該走了。奔赴下一個目標吧。」

球球帶著他離開了醫院,去往了阿克賴特所在的地方。

一開始事情進展得很順利。他將商人牌交給了那位小丑先生,請他幫忙轉交給那位西列斯·諾埃爾教授。為此,他特地詢問小丑需要什麼回報。

臉上塗滿了油彩的小丑沉思了片刻,便回答說,他想要一個蛋糕。

於是他給小丑買了一個蛋糕,注視著小丑以那種獨特的方式吃下去,然後道謝,便離開了。他知道,那張商人牌終將回到他的手中,在他書房的抽屜里靜靜地躺著。

球球輕輕提醒他說:「這件事情成功了。」

也可以說,時間線合上了。他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隨後就是另外一件事情。這件事情的意義更加重大,他稍微沉思了片刻,然後才踏上旅途。

他在茫茫大漠中找到了幾乎奄奄一息的小丑先生,後者的臉上甚至仍舊塗抹著濃重的油彩,也不知道他為什麼在離開馬戲團之後仍舊這麼做。

他一早預料到這種情況,已經在身上帶了水和食物。他救助了小丑。

「……謝謝。」小丑低聲含糊地說,他臉上髒兮兮的油彩遮掩了他的真實表情,他的目光也如此渾濁茫然,讓人根本瞧不出他的內心。

隔了一會兒,小丑看起來緩過了神。

但事情也正是在這這一刻發生了猝不及防的轉折。

「阿克賴特先生……」

他幾乎下意識這麼說。

他原本想詢問的問題是小丑感覺怎麼樣了,而「阿克賴特」這個名字原本就是小丑告訴他的,所以他完全沒有什麼顧慮。

……他以為小丑始終知道自己的名字。

但是小丑卻突然顫抖了起來。他的顫抖是如此嚴重,以至於他直接將手中的水杯摔了。

那杯子跌落在地上,碎成了好幾片,而小丑的表情是如此彷徨,連油彩都無法遮蓋,好似他也如同那杯子一樣碎成了好幾片。

「阿克賴特?阿克賴特?!」

小丑抱著頭,不可思議地低聲喃喃自語,好像有某種劇烈的痛苦折磨著他,又好像有什麼深切的悲傷籠罩著他,但與這些情緒共同侵襲而來的,是強烈的狂喜與震撼。

……在某一瞬間,他好似明白了過來——他想了起來。

「那是……那是,我的名字。我是,阿克賴特。」

他說。他將這個名字又念了許多許多遍。

「謝謝您。」阿克賴特突然抬起了頭,他的聲音中仍舊有種含糊不清的感覺,但目光卻頭一回如此沉靜,「您幫我找回了自己——找回了我的名字。」

……他不由得怔了一下,隨後有一瞬間的無言。

他終於知道那所謂的「交易」的內容是什麼了。

他告訴這位小丑先生「阿克賴特」這個名字,而阿克賴特就將用這個名字,始終在1019事件中維持理智,幫上他一個忙。

是小丑的力量加上自己的名字,才讓阿克賴特在「陰影」不自覺的侵蝕之中維持了理智。

他們共同拯救了這個世界。

在他們第一次見面時候涉及的那張商人牌,見證了這個交易——不,應該說,這個誓約的達成。

很少有人記得,梅納瓦卡除了是商業之神以外,也是誓約之神。

而且這還算不上一個命運的差錯,因為他的確知道菲茨羅伊·阿克賴特的存在。理論上講,他的確了解這位小丑先生的身世。

……但是,他的心中也的確快速地劃過了一抹哭笑不得。

這是怎樣的陰差陽錯啊。

就在這個時候,阿克賴特說:「我該,怎麼稱呼,您?」

他的聲音和語氣都有些乾澀,那聽起來只是因為他流浪太久了,又沒怎麼喝水。但是,從另外一個方面來說,也可能只是因為他的靈魂已經孤獨地流浪太久。

「……夏。」夏先生緩慢地說,「你可以稱呼我為『夏先生』。」

「我……」阿克賴特說,他一如既往咧開嘴露出一個過於誇張的笑容,「我會記住您的名字。夏先生,就如同您記住我的名字一樣。」

夏先生沉默不語。

「您要離開了嗎?」那張面孔仍舊被油彩遮掩,但是那雙眼睛卻清澈明亮,「我想……您應該是要離開了。」

夏先生有些驚訝地望著他。

「那麼,您還會回來嗎?」

夏先生怔了片刻,然後笑了起來,他溫和地說:「當然,阿克賴特先生。拉米法城永遠是我的故鄉。您去過拉米法城嗎?」

阿克賴特想了想,就豎起了一根手指:「我……只去過一次。」

「我想,你可以再去一次。」夏先生說,「只要一路往東走,那裡就是拉米法城。你可能會被拉米法城裡的某個人殺死,這或許是你的宿命,但是,也只有在拉米法城,你才能解決一切。

「如果一切順利的話,你甚至有機會在拉米法城復仇——為米基復仇、為你自己復仇、為更多其他人復仇。你需要抱著必死的決心,但是,一切只看你的選擇。」

阿克賴特像是沉思了片刻,也像是毫不猶豫。他說:「我會復仇。」

於是夏先生微微笑了一下:「祝你好運,阿克賴特先生。」

阿克萊特露出一個僵硬而滑稽的、小丑的笑容。他說:「也祝您好運,夏先生。」

夏先生望著他,心想,跑團劇情中的小丑擁有著極高的靈性和極低的意志,這是他一直都知曉的事情。是小丑的身份給了小丑渾渾噩噩但的確安安全全活下去的可能。

而現在,小丑因為想起了自己的名字,所以擁有了更高的意志。但是,他不能表現出來,他只能繼續用小丑的假面來進行粉飾,以期讓自己繼續生存下去。

……如今他是小丑,在未來,他會是其他不同角色的演員。那張假面將成為他面孔上難以卸下的烙印。

他選擇了一條與加蘭截然不同的道路。

但是也或許,每個人都該有屬於自己的道路。

於是夏先生也微微笑了笑,他說:「再見,阿克賴特。」

他返回了費希爾之鏡,琴多正百無聊賴地擺弄著那個星球投影,注意到他的返回,便笑著問:「解決了嗎?」

「解決了。」西列斯將發生的事情告知琴多,然後嘆息著說,「這有點出乎意料。」

「阿克賴特將自己的名字告訴您,然後您再將他的名字告訴過去的他。」琴多悶悶地笑了一聲,然後說,「聽起來順理成章。」

「……時光確實十分神奇。」想了片刻,西列斯最終說,「不過,也或許是我將一切都想得太複雜了。比如約瑟芬的那首童謠,之前就曾經困擾了我很長時間。」

當時他一直在思考,童謠中出現的意象都是什麼,新舊小羊都分別象徵著什麼。

老實講,直到真的和「陰影」面對面、直到事件徹底解決,他才陡然反應過來,約瑟芬想要暗示的,或許就只是「神明的更替」這個問題。

他一直忽略了一個相當重要的問題,也就是,約瑟芬真的知道「陰影」是來自世界之外的神明嗎?

這個前提就使得整首童謠想要暗示的線索出現天翻地覆的變化。

對於約瑟芬·霍西爾,甚至對於埃比尼澤·康斯特來說,他們可能都只是將「陰影」看作是一位不為人知的、莫名活到了霧中紀的「舊神」。

所以,與其說當初西列斯是在猜測約瑟芬創作的童謠,倒不是說他是在猜測「自己」創作的童謠。因為他所有的猜測的前提,都是從自己了解的那些信息出發的。

他將自己對於那十三位舊神的了解全部代入了進去,進行了分析和梳理,同時也產生了種種猜測。

但是約瑟芬真的就能了解到那麼多嗎?

的確,「陰影」曾經聯繫了她,但是「陰影」就非得將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訴約瑟芬嗎?

以「陰影」的傲慢來說,祂不太可能做出這種事情。祂可能只是要求約瑟芬以及其他的陰影信徒,去做那兩件事情——將祂從福利甌海解救出來,以及,讓祂成神。

所以,約瑟芬在童謠中給出的信息,很有可能也只是基於約瑟芬從陰影信徒那邊得到的信息。

另外一件值得關注的事情就是,那首童謠總共是提供了五點知識。那的確挺多,但相比較西列斯的知識屬性來說,那也只是其中一小部分。

西列斯在骰子那兒的知識屬性是80點,但那只是他在現實世界所擁有的知識。現實世界的衡量水準與他在神明宇宙得知的事情無關。

他曾經從安緹納姆那兒得知世界的真相,但那沒給他增加哪怕一點知識。

……更確切來說,西列斯認為,在「世界之外」的一切遭遇、一切醒悟以及得知的一切信息,其實都只能帶來靈性的增長。

這也是為什麼靈性這個屬性總歸讓人喜憂參半,因為那既意味著力量的強大,也意味著危險的增加。

因此,童謠提供的五點知識當然重要,但也沒有那麼重要。

如果這首童謠提供的五點知識對應五條信息,那會是哪五條?

西列斯其實可以輕而易舉地得出結論。

也就是:第一,不存在的「父母」;第二,「星星墜落在海面」;第三,「肉和錢幣上天平」;第四,「外面有人會吃羊」;第五,「小孩畫上新小羊」。

也就分別對應了,「陰影」曾經那個失敗的計劃;「海洋」的重要性;一場「交易」;危險始終存在並且不為人知;「陰影」那十三幅畫」的計劃。

……關於這所謂的「交易」,西列斯是後來從球球這兒得知的相關信息,也就是「陰影」與梅納瓦卡的一場交易。

按照球球的說法,梅納瓦卡當初前往尋找胡德多卡,完全沒有想到「陰影」已經將其取而代之。

為了活命,梅納瓦卡提出了一個交易,祂願意將自己的身份和力量貢獻出來,但是「陰影」必須保留祂的神位。

「陰影」對梅納瓦卡的力量多少有些興趣,倒不如說,祂感到這是一個非常有意思的機會。不過,祂對梅納瓦卡的做法又感到十分不屑。

正因為這樣,在沉默紀晚期,安緹納姆才能如此輕易地殺死梅納瓦卡——並且,也因此,祂當時才會說自己殺死的是梅納瓦卡;那些曾經陶赫蒂亞的居民,才會親眼目睹巨大天平的傾塌。

那是一場發生在過去的邪惡交易,也或許可以說,那是「陰影」的第二次嘗試。

換言之,約瑟芬的這首童謠中,恰巧蘊藏了「陰影」希望陰影信徒去做的那兩件事情,以及「陰影」自己曾經進行過的嘗試。

這也就是約瑟芬知曉的所有事情了。

西列斯當初的想法有些把自己繞進去了,那個時候他也的確有些憂慮過重。不過那也無傷大雅。

他當時因為這首童謠而想到的一個問題,後來也得到了時光長河的確認,也就是,的確是翠斯利改變了佩索納里的想法。

翠斯利討厭人類,但是祂也不願意背叛自己的世界,於是祂寧願被與自己力量相似的佩索納里吞食。

但是,祂對於人類的厭惡與憎恨,也影響了佩索納里的想法;佩索納里反而因此選擇站到了「陰影」那一邊。這恐怕不是翠斯利的所想所願,但事情畢竟已經變成了這樣。

……在事情落幕之後,再去審視過往發生的一切,西列斯總會產生一種與之前截然不同的想法。感嘆仍舊存在,但是他也可以用一種更加輕鬆的心態去了解、去查缺補漏。

不過,如今該了解的事情也差不多都了解了、該收尾的工作也都已經收尾了,他們是時候踏上新的旅程了。

西列斯與琴多離開費希爾之鏡,返回現實。

……呃,順帶一提,他們終於不必在拉米法城的凌晨四點醒來了,而是可以自由決定睡眠時間。這也算是阿卡瑪拉對他們最後的憐憫了。

在接下來的幾個月時間裡,西列斯與琴多要麼在拉米法城繼續工作(諾埃爾教授與琴多助教仍舊得忙碌於這個學年的最後學期),要麼就是在費希爾世界各地旅行。

他們去到了雪山、曠野、大河、叢林與荒漠,也去到了狂歡節、城市的廢墟與海邊的小鎮。除卻西列斯熟悉的康斯特公國的拉米法城,他得承認這世界擁有其他複雜而無垠的風景。

……然後時間終於來到了學生們畢業的那一天——他與琴多暫時下班的那一天。

他們祝賀了朱爾斯與多蘿西婭、以及其他學生的畢業(安吉拉·克萊頓小姐打算成為研究學者,所以還不能說已經畢業),然後才回到了凱利街99號。

熟悉的凱利街99號,但是他們已經將所有行李都打包好了(扔到了八瓣玫瑰紙之中),也已經和所有的朋友們提及他們將去旅行的事情。

他將要離開費希爾世界、將要回到地球。

在這一刻真正到來的時候,他才感到一絲後知後覺的悵然。

兩年時間過去,他幾乎要遺忘自己曾經在地球的生活了。

「您還好嗎?」

琴多站在他的身邊,低聲問。對於琴多來說,前往地球反而是一個簡簡單單的決定,一來那是他心愛的神明的故鄉,二來他認為那也將是十分有趣的一趟遠行。

他畢竟還是李加迪亞的血裔,不是嗎?他從來不會畏懼或者抗拒旅途,他將會欣然前往。

但是,琴多也有些關切地望著西列斯。他知道,這對於西列斯來說是另外一回事。

西列斯沉默片刻,然後微微笑了一下:「沒什麼,琴多。只不過……人之常情。」他低聲說,「或許也可以說是近鄉情怯吧。」

琴多琢磨了一下那個詞語,然後說:「但說不定,在您的故鄉,時間只是過去了一秒鐘?」

西列斯:「……」

他默然地望著琴多。

琴多笑了起來,然後握住西列斯的手。他看起來反而挺沾沾自喜,為自己這麼一個不怎麼合格的玩笑。

於是西列斯想了想,便說:「如果一切順利的話……」

琴多困惑地歪了歪頭。

「或許一個小時之後,你就能見到我的父母了?」西列斯微微笑了笑,「哦,一秒鐘之後?」

琴多:「……」

他幾乎肉眼可見地緊張了起來。

「……您太壞了。」琴多低頭輕輕撞了撞西列斯的肩膀,「我只是跟您開個玩笑,您就要這麼恐嚇我。」

「恐嚇?」

「只是……有點緊張。」琴多說,「好吧,很緊張。」

西列斯忍俊不禁,他說:「別擔心,我父母……」他想了想,「不嚇人。」

琴多:「……」

那聽起來更嚇人了吧?!

「他們會喜歡你的,因為我愛你,琴多。」西列斯說,一邊鎖好了凱利街99號的房門,「走吧。」

「……我也愛你。」琴多低笑著說,他好像終於不那麼緊張了。

他們依舊去往了費希爾之鏡。

他們的計劃是這樣的,西列斯先回地球,看看那邊的情況,然後再讓琴多過來。戒指可以成為他們交流的渠道,而費希爾之鏡就是一個中轉站。

當然,琴多這邊也拿著八瓣玫瑰紙與人偶,西列斯那邊也跟著一個幽靈。

回到地球的辦法則是早就確定好了。

之前西列斯一直困惑於自己的靈魂如何成為回歸地球的「標記」,後來他從琴多那兒詢問關於「標記」如何指引他前往費希爾之鏡。

而琴多的回答則是,「標記」始終存在,他只需要做到——尋找。

尋找?

西列斯最為習慣的「尋找」,就是在深海夢境、或者在塔烏墓場,尋找那些活人或亡者的夢境。

……於是在那一刻,他猝然意識到自己應該如何去做。

尋找賀嘉音的夢境,不是嗎?

他以前就想到過這個主意,只是從未真正去踐行這個想法。

「尋找夢境」只是一個概念意義上的代指,更準確一點來說,只是在深遠遼闊的神明宇宙中,尋找他靈魂殘留的一些痕迹。那就是他的故鄉的坐標。

事實上任何神明都擁有類似的力量,畢竟祂們總歸與許多人「概念相關」。

而他呢,則同時與費希爾世界、與地球,概念相關。

所以這件事情對他來說其實相當簡單。

……不過,在此之前,在前往地球之前,西列斯在費希爾之鏡還有另外一件事情要做。

他望向了安緹納姆的雕像,只是靜靜地凝望了片刻。費希爾之鏡顯得十分安靜,琴多、骰子和球球都在等待他下一步行動,也或許,是真正實踐那個選擇。

不過他也沒有沉默太久,很快,他就向骰子和球球伸出了手。兩顆玻璃球蹦蹦跳跳地來到了他的掌心。

「您真的確認了嗎?」骰子不厭其煩地詢問,「雖然我和球球不會受到什麼影響,我們仍舊會是這兩顆玻璃球,但是對您來說,那說不定會造成一些改變。」

西列斯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只是垂眸瞧著這兩顆玻璃球——時光與命運的力量。

那流光溢彩的玻璃球,容納著這個世界上最強大、或許也最可怕的兩種力量。這繽紛的色彩僅僅只是看上去無害而已。

但真正讓西列斯做出這個決定的,並不僅僅只是力量的可怕。

那是一種更加沉靜的、深刻的想法。

或許從他來到這個世界那一刻開始,他就註定來到這個結局。

或許這才是他的命運,這才是他所承認的、他所認可的,他的理念與信仰。

他說:「是的,我確認。」他僅僅只是停頓了片刻,然後就繼續說,「我決定將『時光』交還給這個世界,我決定將『命運』交還給這個世界的人類。」

琴多站了起來。他似乎想說什麼,但是在這一刻,他還是忍住了。他只是怔怔地望著西列斯,目光中或許出現了比愛慕、比敬佩更加深刻的情緒。

骰子與球球在短暫的沉默之後,就不約而同地說:「好吧,聽您的。」

隨後,那兩顆玻璃球中的璀璨色彩,從西列斯的手中飄蕩了出去。

那原本看起來只是被小小的、彈珠大小的玻璃球容納著,但是當其飄蕩出去的時候,他們才能發現,那是多麼波瀾壯闊、絢麗燦爛的「河流」。

那河流在某一刻匯入彼此,但又在某一刻與彼此分開,一者飄向了安緹納姆的雕像,凝聚成安緹納姆的新的彩色眼珠;一者飄向費希爾之鏡倒映著的無數變換的人間場景,與其融為一體。

對於費希爾世界的人們來說,他們或許只是覺得,天上好似飄來了一陣雨,彷彿是直接澆在他們靈魂上的甘霖。

而那費希爾之鏡的玻璃罩上展現出的種種情景,在這之後,好似變得更加靈動與真實了。

不過,那兩顆玻璃球,現在看上去就真的只是普普通通的、灰撲撲的球了。它們本身倒沒怎麼改變,因為只要有時光與命運這兩種力量存在,它們就必定存在,只是這力量也可以與它們分開。

骰子咋咋呼呼地跟球球說起自己的想法,而球球則小聲地回復。那六個人偶如今可以在坎約農場之外保留自我意識了,於是也嘰嘰喳喳地議論了起來。

……西列斯只是始終安靜地注視著這一幕。

這是他早就做出的決定,所以在這一刻,他甚至產生了一種塵埃落定的感覺。

他從來都認為時光是屬於安緹納姆的力量,是這一整個世界才能承擔的龐大而璀璨的河流;他也從來都認為命運應當屬於每一個人類,是每個人的手中緊握著的生機。

他也並非沒有私心,他仍舊將虛幻的力量留給了自己;但是,與此同時,他並不希望時光與命運的力量就只是成為他一個人的。

在某些時刻,獲得這龐大的力量甚至讓他感到了疲憊。他從來不太適應這種情況,比起成為神明,他寧願繼續自己那地球小說家的懶散生活——與琴多一起,當然。

所以他想,為什麼沒有兩全其美的辦法?

然後他又想,真的沒有嗎?

……所以,對他來說,真正做出這個決定,或許只花了一秒鐘。在直面「陰影」之前,甚至在那大幕真正拉開之前,他就已經有這個打算了。

他想要將這份力量還回去。

時光屬於這世界,命運屬於這世界的人類。他如此確信。

同時,將命運的力量交還給這世界的每一個人類,也是他為「陰影」準備好的,最後一個陷阱。

命運的力量已經屬於每一個人,這是不可挽回的。

「陰影」要麼是費心費力、足夠耐心地從每一個人身上回收命運的力量(祂大概沒有這樣的耐心),要麼就只能尋找並且得到時光的力量,然後在一開始就阻止這樣的行動。

不說「陰影」能否得到時光的力量,另外一個問題是,想要改變時光,就必定會受到時光長河的反噬。

每一個人,只要沿著他們的命運繼續行走下去,就將在時光長河中留下屬於自己的痕迹。那由每一個人的命運組成的、洶湧寬闊的時光長河,將成為阻擋「陰影」的厚重屏障。

人類每留下一點痕迹、每度過那短短一天,就是對於「陰影」的一次反擊與威懾。

……如同那一天晚上,無數拉米法城居民和其他城市的居民,為守衛自己的故土而付出的努力;如同霧中紀那整整四百年,啟示者的力量消解了那可怕而蔓延的迷霧,為這個族群找到一線曙光。

而他將保守這個秘密——這最後的秘密,至他生命的盡頭。

西列斯沉默地望著費希爾之鏡倒映出來的璀璨景緻,那是這世界與這世界的人類的模樣。琴多靜靜地站在他的身邊。人偶與玻璃球站在他們肩膀上,幽靈漂浮在他們身周。

西列斯心想,他會永遠銘記這一刻,也會永遠銘記他在費希爾世界的全部經歷與遭遇。那是十分美好而精彩的回憶。

當然,現在也是時候踏上新的旅途了,西列斯·諾埃爾教授。

——賀嘉音。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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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骰子控制的世界[西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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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5章 新的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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