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中途輟學
「同學們,期末考試的成績出來了,下面我把每個同學的成績單發下來,請同學們拿著成績單給家長簽字后交給老師。王石,第一名,總分七五三;劉青,第二名,總分七零五――」
王石拿著成績單木然的坐在教室里。
同學們都走了,喧鬧的教師頓時靜了下來「劉老師,我――」王石欲言又止。
劉老師正在收拾放在講台上的課本,這時停下來望著已坐到前排的得意門生問「王石,你有什麼事?」
王石紅著臉說道「我不想讀書了。」
王石的家境不好,父親早亡,還有個弟弟也在學校讀初三,家裡全靠母親在一家私人工廠做零時工維持生計,以這樣的條件供兩個孩子讀書確實有困難,雖然劉老師每學期都向校方申請減免王石的學雜費,但家境貧寒的他還是提出了輟學的要求。
「為什麼?再讀一年就要高考了,你的成績好,一定能升上大學的」劉老師企圖說服王石放棄輟學的想法。
王石不敢正視劉老師,低下頭說「媽媽失業了,我想去打工,一來賺些家用,二來供弟弟讀書。」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劉老師心裡嘆著氣的走到課桌前,伸手摸了摸王石的頭說道「你決定了嗎?有沒有跟你媽商量?」
王石抬起了頭,眼中閃過毅然的神色「我已經跟媽媽講過了。」
劉老師感到很無奈,只好鼓勵王石說道「王石,既然你已經決定了,我也不能勉強你,我要告訴你的是,雖然你不能在學校讀書,但我希望你在踏入社會後不要放棄求學的願望,以你的聰明才智,一樣能夠學到很多有用的知識的。」
王石聞言堅決的說道「我一定記住您的話。」
回到家裡,王石放下書包走到正在忙家務活母親身邊道「媽,我回來了。」
「石頭,成績單發下來了嗎?」許靜嫻放下手中的抹布問道。
王石見弟弟還沒有放學,家中只有媽媽一個人,便趁機說出了自己的決定「成績單發下來了,媽,我不想讀書了,我出去賺錢行嗎?」
許靜嫻背轉身子就著桌旁的椅子坐下來。
她不想讓兒子看到自己眼中湧現的淚水。
王石走到母親面前蹲下道「媽,我惹您生氣了?是我不好。」
「孩子,是媽不好」許靜嫻百感交集的拉著王石坐下來。
自從王石的父親死後,許靜嫻就獨力承擔起養活這一家三口的生活重擔,好在她的兩個孩子都很爭氣,每次考試的成績都是名列前茅,只是以她那點微薄的工資供兩個孩子讀書確實困難重重,每到學校開學交學費的時節,她就非得四處借貸才能過關。
在王石沒有提出輟學的要求以前,許靜嫻想都沒有想過要讓孩子輟學「會好起來的」許靜嫻一直抱著這樣的信念把家裡值錢的傢具一件件變買,東挪西借的挨過了一個又一個學期,可是花錢容易賺錢難,到如今除借來一身債務外,她又雪上加霜的失去了工作。
房間內靜靜的,半晌,許靜嫻才哽咽著說道「媽的能力有限,媽很想供你們倆讀完高中,再升大學,看著你們成才,在社會上受人尊敬。別人家的孩子讀書不愁吃、不愁穿,而媽媽卻經常讓你們吃不好、穿不暖;別人家裡有電腦,媽媽連一部幫助你們學英語的英文復讀機也賣不起,現在,媽媽又失去了工作,眼看著我們一家三口都得餓肚子了,如今要找份工作非常不易,昨天媽媽在外面跑了一天卻到處碰壁,其實,媽媽的要求不高,只要能夠供你們倆兄弟讀完大學,哪怕是再苦、再累,你媽也心甘情願。」
喘了口氣,許靜嫻終於控制不住傷心的淚水,垂下了頭。
王石見母親哭了,頓時心如刀絞的喃喃念道「媽,您別哭了,您這一哭,我也忍不住了。」
許靜嫻無聲的抽搐片刻後繼續對王石說道「石頭,我們家裡的情況不容許我們等下去,既然你提出來不讀書了,媽也不勉強你,這是你自己的決定,你要考慮清楚,要有吃得了苦的思想準備,明天我找隔壁的胡叔叔談談,看他能不能幫你找個事做。」
事實上這是目前唯一的辦法了,許靜嫻開始計劃起明天的生活來。
既然孩子懂事了,讓他到外面闖闖也好,各人頭頂一片天,這也許是孩子的宿命,不管怎樣,從要保證一個孩子升上大學,完成學業。
「胡叔叔?」王石不禁想起一雙笑眯眯的三角眼睛來。
胡叔叔是王石的隔壁鄰居,王石自小就認得,聽人說他本名就胡狄乾,是不是出了名的小氣鬼、守財奴。
王石對他的印象很不好,因為母親曾經找他借錢交學費,他也是笑眯眯的拒絕了。
近兩年,風聞他做建材生意發了大財,不過這和王石一家似乎沒有一點關係,反正他還是那幅借錢免談的德性。
「找胡叔叔幫忙?」王石猶豫片刻后說道「他肯嗎?」
「胡叔叔在錢的方面是很小氣」許靜嫻知道兒子還記得借錢被拒絕的事,安慰道「但除了錢外,只要他做得到的事去求他,他還是會盡心儘力的,何況,他的熟人多,你媽在這方面又全無經驗,想來想去,只有求他了。」
作為隔壁鄰居,胡家本來就不大看得起王家,最近又發了財,有意無意間更添財大氣粗之勢。
對此,許靜嫻早有所覺,平日盡量避免麻煩胡家,所以儘管是鄰居,王、胡兩家卻很少來往,即使是在樓梯口碰上也只是微微點頭后各入各門。
現在,許靜嫻有求於人,不得不一咬牙買了幾斤水果提著,這才帶著王石來到了胡家。
許靜嫻一進胡家,根本不必細看就能感覺出兩家的區別。
因為兩家的建築布局完全相同,都是兩室一廚房的老式格局,許靜嫻清晨自己家裡除了兩床一桌外,就只有廚房還象戶人家;而胡家,電視、空調等各種電器一樣不少,還有一整套全新的傢具雜亂的堆放在房廳中央。
這一切都令許靜嫻大感勢不如人的心下黯然,自然而然的生出了自卑自憐的感慨。
胡狄乾與兒子胡健正在收看電視節目。
見許靜嫻母子來訪,胡狄乾不免在心裡暗暗的打了個突兀,暗道「莫不是來借錢的吧?」
都十幾年的鄰居了,胡狄乾哪會不知道王家的底子?他知道這錢只要一借出去,他們王家要還起來恐怕就是有心無力了。
胡狄乾做生意最講究乾淨利落,周轉靈活,最忌賒帳,他覺得明明那錢是自己的,卻要別人的口袋裡而偏有無法可施的感覺,就讓他憋的渾身的不自在。
許靜嫻失業的事,胡狄乾早就聽多嘴的老婆提過,又見他們母子提著水果,愈發肯定,因而那掛在臉上的笑容顯得極不自然。
「呀,嫂子來了,難得,難得。小健,快拿椅子來,對不起,家裡太亂,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這都要怪你弟妹,她見這套傢具才三千多元,便硬是要先買回來再說。」
儘管心裡不願,跑慣江湖的胡狄乾還是一邊招呼兒子搬來座椅,一邊讓來客坐下。
許靜嫻聽他表面客氣,實則是語含不屑,心想總不能一來就提正事,只得閑聊著問道「胡老闆,怎麼買這麼多新傢具?依我看房間面積太小,傢具肯定擺不開的。」
「這些傢具不是擺這裡的,我在大金路買了一套二室二廳的住房,花了二十幾萬,把家裡的積蓄全用完了。」胡狄乾趁機大嘆苦經。
許靜嫻連聲說道「要住新房了啊!恭喜,恭喜,對了,胡老闆,你們什麼時候搬?」
大金路位於市區最繁華的地段,市政府機關以及全國知名的南國大學在這裡沿街而建,而且由於大金路是市府所處的街道,不論其投資環境、經營秩序都居全市之冠,所以其沿線的地皮就成了商家拓展事業的必爭之地。
物竟天擇,在掀起了幾次令人矚目的兼并、竟標熱潮后,幾家大商場終以天價標得大金路首尾兩端的地皮,接下來一座座高樓大廈拔地而起,所以儘管最近兩年房價下跌,但位於大金路兩旁的房屋、門面的地價一直居高不下,甚而還有上漲的趨勢。
久而久之,入住大金路已儼然成了一種身份的象徵,胡狄乾對自己能夠在大金路佔有一席之地頗為自豪,這時嘴角逸出一絲笑意說道「謝謝,現在那邊正在搞裝修,還得花錢,快的話月底就能搬家了。」
估摸著許靜嫻難以開口借錢,胡狄乾臉上的笑容開始流暢起來「哈哈,到時不知嫂子有沒有空閑?不麻煩的話,我想請您幫幫忙,也沒別的事,就是把衣櫃里的衣服清理清理,打好包就行了,我已經聯絡了一個搬家公司,屆時他們會派人搬走的。」
由於有求於人的緣故,許靜嫻忙不迭的說道「有空,有空,到時一定來。哦,慧芳這麼早就出去了?」沒見到胡妻鄒慧芳,求人幫忙的事難以開口,許靜嫻原本想找慧芳求求情,畢竟都是女人,說話方便一些,沒想到今天慧芳不在,而平時是大忙人的胡狄乾反倒閑在家裡。
「她到大金路那邊去了」胡狄乾聽許靜嫻答應幫忙,心情大佳,同時又隱隱感到有些不妥「無事不登三寶殿,許靜嫻平時很少開口求他,假設她現在要借錢的話就勢難推脫了。
胡狄乾頓時擔足了心事。
許靜嫻暗忖買水果都已經花去了十幾元錢,總不能就此告辭吧?她沉呤半晌后終下決心說道「胡老闆,我們家的情況你是知道的,石頭的父親死得早,我帶著兩個孩子的確過的很艱難,兩個孩子都在讀書,開支太大,靠我在外面打工掙錢已經應付不來,現在我又失去了工作,家裡唯一的生活來源沒了著落,昨天,石頭提出來要輟學打工,我想這一家三口就這樣耗著終非長久之計,於是狠狠心同意了他的要求,所以想請你胡老闆幫忙給他找個事做,你的熟人多路子廣,一定能幫上這個忙的。」
王石聽得母親提及正事,心臟立時跳動加速,心中也在祈禱事情順利。
胡狄乾心道原來如此。
他很清楚現在的工作不容易找,尤其是那種輕鬆寫意的工作,非得請客送禮不可,顯而易見,王家是花不起那種錢的,雖則王家的情況著實令人同情,不過同情歸同情,要自己花錢幫王石找工作,一來這種事花錢也不一定辦的成,二來根本犯不著,根本不可能的。
胡狄乾凝神盤算了一會說道「原來是這樣啊!嫂子,您既然開了口,我一定儘力幫忙,我聽說石頭的成績很好,就這樣不讀書了,怪可惜的,不過,石頭還沒滿十八歲,一無文憑,又無特長,這忙幫不幫的成,還很難說啊!」
許靜嫻亦非愚納之人,豈又聽不出他的言下之意?不過這也絲毫怨不得別人,人家說的也是實情,要怨,只能怨自己的命苦,孩子的命苦罷了「石頭今年快滿十八歲了,這孩子吃慣了苦,工作辛苦一點倒無所謂――」
胡狄乾的兒子胡健看完了自己喜歡看的足球節目,覺得挺無聊,實在坐不住了的插口說道「爸,我踢足球去了。」
「去吧,去吧,記得早些回來」別人家的孩子這麼懂事,而自己的卻只知道成天玩耍,書讀的一塌糊塗。
胡狄乾苦笑著說道「嫂子,您別見怪,這孩子不懂事,太沒禮貌了。」
胡健做了個鬼臉后以最快的速度穿上球鞋,提著足球出去了。
胡狄乾打發走兒子後繼續說道「嫂子,您知道我是做建材生意的,認識的基本上是一些建築商,如果您不嫌做這行辛苦,我現在就打電話找人聯繫。」
許靜嫻望著王石說道「沒關係的。」
胡狄乾拿起話筒撥了個號碼等電話通了后說道「喂,唐老闆嗎?你好,我是胡狄乾,跟你說個事,我有個?侄從鄉下來找上了我,想托我給他找個工作,你那邊還要不要人――十七歲――哦,謝謝你了。」
收了線,胡狄乾放下話筒說道「嫂子,人家答是答應了,不過有一個月的試用期,一百元錢一個月,試用期過後,每月的工資漲到三百元,包吃住,無假期,這個唐老闆目前在南國大學蓋宿舍樓,您看成不成?」
許靜嫻深情的望著王石好半晌沒說話。
她從王石毅然的眼神中讀出了他的決定,辛酸的感受湧上心頭,十七年了,他們母子一直相依為命,王石一直沒有離開過她的身邊,而明天,王石就要為了這個家去承受力在他這個年紀不應該承受的責任,難以割捨的親情以及痛狠自己無能為力的愧疚感交織在一起,使她不知說什麼好。
王石也在望著母親。母親雖然沒有說話,但她那慈愛的眼神分明在訴說著面對殘酷現實的無奈和擔憂,媽媽,我要替你分擔,我已經長大了,我能夠替你分擔這一份養家糊口的責任,我好高興啊!
此刻,胡狄乾也感受到這對母子間無言而真摯的情感交流不忍打擾,也一時無話。
「胡叔叔,謝謝您了,我願意去」乖巧的王石見場面冷了下來,生怕胡狄乾誤會自己嫌這份工作辛苦,靈機一觸的說道「能不能請您向唐老闆求求情,我想預支頭兩個月的工資。」
胡狄乾頓感為難的說道「石頭,我知道你很勤快,試用期肯定能通過,只是人家唐老闆不是很了解你」或許是被他們母子間的真情感動了吧,胡狄乾衝口而出的說道「這樣吧,你們先在我這裡拿四百元應應急,等你發了工資再還我吧。」
許靜嫻自然明白鬍狄乾的為人,知道他現在雖一時衝動借錢給自己,恐怕事後會有幾個晚上都睡不著覺的,連忙首手頻搖的道「不用了,胡老闆,石頭已經夠麻煩你了,再說,你大金路那邊還在搞裝修,也等錢用。」
「嫂子,您這是瞧不起我了,我既然說了,就要做到,對你們孤兒寡母出爾反爾,我還算男人嗎?這錢您拿著,石頭,唐老闆的工地在南國大學,到那一問就會有人告訴你,很容易找的,哦,我明天還有生意上的事要找他,我會順便說說你的事,看看能不能免了這頭一個月的試用期。」
免去第一個月的試用期,意味著工資不是一百而是三百,胡狄乾暗忖以自己和唐老闆的交情確能辦到,只是這樣等於從人家口袋裡掏去兩百元錢「嘿,今天我這是怎麼了,幸虧沒有把話說死」
心裡想著,胡狄乾嘴裡又加上一句「成不成,還得由人家唐老闆決定。」
「胡叔叔,您給我們的幫助已經夠多的了,人家有人家的規矩,試用期期既然定下來了,就不能再給您添麻煩了。」王石不想還沒上班就跟老闆討價還價,免得有人說閑話,因而婉轉的拒絕了胡狄乾。
見王石乖巧懂事,尤其是在這樣的困境下還能設身處地的為人著想,遇利不貪,這份節操實屬難得,令胡狄乾不禁動了惜才之心。
他閉上眼睛仔細考慮后說道「就依你,你先到唐老闆那裡做做看吧,工地上確實是辛苦了一點,等我在大金路的房子收拾完了,我還準備租兩間門面把生意做大些,到時你可以到我店裡來。」他還怕定不下來,又轉向許靜嫻說道「嫂子,您看怎樣?工資方面我是不會虧他的。」
許靜嫻手裡拿著胡狄乾給她的四百元錢,心想這真是雪中送炭啊!家裡最後一張百元大鈔用來買水果已經花去了十幾元,剩下的八十幾元本來要撐到自己找到工作為止,現在有了這四百元,捱到孩子開學還應有剩餘,何況在這其間自己總要找點事做,到孩子開學時,終於可以從從容容的交學費了。
剛剛鬆了口氣,就聽得胡狄乾問她,忙道「好啊!胡老闆,真是太感謝你了。」
從胡家回來,王石有點擔心的說道「媽,試用期的事,我不該自作主張――」
「孩子長大了」許靜嫻柔聲對王石說道「石頭,你做的對,媽從小就告訴你,我們窮是窮,但要有骨氣,二百元錢對我們家來說的確是一個大數目,但拿人家的錢要拿的在理,你長大了,遇事能有自己的主見,媽感到很放心,今後如果你有能力,一定要記得報答人家,媽帶著你們兩個孩子能捱到今天,就是因為有很多人在不同程度上給予了我們這樣或那樣的幫助,象胡叔叔,今天不但幫你找工作,還借錢給我們;還有劉老師,在你讀書時幫你減免學費,你要退學了,記得到劉老師那裡說聲對不起,他對你的期望很高啊!」
「是,我現在就去」在王石的記憶中,父親的印象只是個模模糊糊的影子,一直是母親扶養著他們兩兄弟長大,母親一直是他力量的支柱、智慧的源泉,到明天,他就要告別母親,獨自去一個陌生的環境,在那裡,他聽不到母親柔和悅耳的聲音,見不到母親忙碌的身影,一剎那間,他對眼前這個溫暖而簡陋的家感到眷戀不舍,畢竟這裡是他十七年來熟悉而溫馨的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