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我們的女媧廟
這目光顧長生並不陌生。
這就是野獸特有的視線,而其中透露出得饑渴與威脅之意,已然是溢於言表。
『是什麼野獸?輪廓看不太出來……應該可能是一種高度融合出來的怪物。』
按照老丈之前所言,這些怪物身上雜糅的勐獸形象越是分明,它們便越是具備更為誇張的攻擊慾望。
『老丈提起過的,之前即便是到了月圓夜,這些坑洞也應該是比較安全的區域才對。可現如今卻是出了意外。』
這意味著什麼?
『有什麼看不見,摸不到的東西,已經誘發出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情況正在逐漸脫離以往的走向。
顧長生腦中思緒翻騰不斷,腳步在此刻也是沒有絲毫的停留。他盯著前頭那些個閃爍著的紅色光芒,面色凝重……便是朝著後頭緩緩退去幾步。
若是顧長生狀態完好,或許還能嘗試著跟這些東西較量一二。但他此刻狀況不佳,再加上現狀不明。
自然是小心為上。
「老丈……冷靜點吧,現在就只剩我們兩了。」
就在雙方這般對峙的期間,不遠處那瘮人的慘叫聲也已是漸漸平息了下去。如今即便是不用仔細打量,顧長生也已是心知肚明。
裡頭的人恐怕已是凶多吉少。
顧長生退步向後,朝著身前的老者輕聲呼喚。後者卻是失魂落魄地沒有絲毫反應——他目光獃滯,口中喃喃,似是心氣神都已被剝了個乾乾淨淨。
想想倒也是了。
自這老丈從上頭墜落,便是斷絕了與親朋好友之間的聯繫。日日夜夜生活在這暗無天日的遺迹之中,殘存下來的人性之物。
或許也就只剩下這些一同淪落至此的『可憐人』。
如今這些人都死了。
那就是挖走了老丈的根。
如此思緒在腦中起起落落,連帶著顧長生的表情都是流露出了一絲的不忍。可即便如此,性命終究是輕賤不得的。
他便是拽著這可憐老頭的一條胳膊,使了三分勁,順勢朝著後頭退去了半步。
可就是這般短促的動作。
那些個圍繞在旁的猩紅目光,便是齊齊地超前挪了過來!
被盯上了?
顧長生的眉頭微挑,神經也是在瞬間緊繃了起來。他拽著老丈步步後退,直至到了月光明亮的地方。
而對方步步相隨,不過小會兒,也是將面目都給徹底暴露了出來。
那居然是一群狼頭,豹身,鱷尾的古怪形象。它們個頭都是一等一的壯實,如今即便是四肢伏地,依舊能達成人肩高!
如此體格,當即也是看的顧長生眉頭打結。
『這玩意兒……看起來不太好對付。』
不僅是形象,更是因為數量。眼看著這些個怪物如雨後春筍般一個個地浮了出來,顧長生呼吸也是慢慢加重。
『嘴上有血,後頭那幾個應該就是襲擊了坑洞的一方。這些怪物之前有出現過嗎?』
顧長生半側過臉,順勢朝著老者撇去了一眼。後者眼看著這些個怪物現身,當下卻是全無反應。
並不吃驚,或許就說明這種形象並不算是少見。
『也就是說,是這些怪物突然變得暴躁,繼而選擇出手襲擊營地?』
斷斷續續的線索在拼湊著聚攏過來,顧長生飛快地分析著其中的條理,而在整理出這些信息的同時,顧長生也是在心中打定了主意。
『此行若是不能善了,那恐怕這會兒就得是要玩命了。』
而就在顧長生念想至此的當口,卻是沒來由得……
一聲悠揚的長鳴破空而來,傳至身前,橫貫在了顧長生與那些個怪物之間。
這動靜來的又急又快,只是一瞬,便已是直挺挺地刺入到了鼓膜之內。
站定在了原地的顧長生表情微愣了片刻。
而那些個圍繞在了他身前,形似巨狼般的怪物,則是紛紛發出了低吟,夾著尾巴,居然一轉頭就熘了出去……
它們居然直接就跑了?
察覺到如此狀況的老丈後知後覺地抬起了頭,他支支吾吾了小會兒,眼看著遠處消失的身影,只得是愣愣地說道。
「這,這又是怎麼了?」
而在旁的顧長生卻是並沒有做出回應,他反而是瞪大了眼睛,對著遠處的中心地帶凝望而去。
因為方才那個橫貫而來的聲音……
他並不陌生!
「大……妖?」
剎那之間,那個骷髏臉,雄渾身影的形象便是在顧長生心頭浮現而出。
自大妖被那『朱月兒』帶走之後已是過了好些個時日了,顧長生曾經一度以為這位老兄可能已是命斷黃泉路。
而如今聽到這個動靜,中氣十足不說,其中雜糅著的暢快之意,更是讓顧長生都是微微動容些許。
『錯不了……』
那大妖的狀況,應該是有些好轉了才對!
「是你把這些怪物給呵退了嗎?」
彷若自言自語般的呢喃出口,卻是不過多久,一群群聳動著的細密陰影,便已是朝著顧長生這邊奔涌而來。
借著頭頂上的月芒映照,顧長生只是目光微凝,當即便是瞧了個分明。
只見那居然都是些個頭碩大如貓,黑毛,長尾的老鼠!
若是尋常普通人瞧見了這些東西,不說尖叫出聲了,只是頭皮發麻,那都得算是膽子夠大!
畢竟作為正常人而言,看到如此細密的『四害』成群,被嚇個一跳都算是正常反應。
而顧長生也是呼吸都屏了片刻,他童孔縮了一陣,正想要做出什麼應對。
動作卻還沒這些碩鼠來的快。
但見這些密密麻麻的畜生齊聚在了顧長生的腳下,只是一鑽,一頂的功夫,便是直接將他給整個地拖了起來。
「哎……」
顧長生只覺得腳步虛浮了片刻,整個人重心不穩,撲通一下便是摔倒在了這細密的鼠群之間。
而這些畜生居然也是沒有絲毫想要傷害顧長生的意思,如今它們起伏不斷,交替著,聳動著,就像是變成了一張能夠移動的地毯。
直接就把顧長生給托著走了開來。
心思活絡的當事人反應不慢,他當即明白。
『它們在離開這裡……它們是想要帶我去其他的地方?!』
有目的,這說明它們必然是有對應的規劃。顧長生聯想到了方才的大妖吼叫聲,此刻也是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難道方才的那一聲長嘯,不僅是驅趕走了那些個狼形怪物,同樣也是傳遞出了某種信息?
比如說……
帶來我這邊?
『大妖難道已經可以開始指揮朱月兒的造物了?』
雙方或許在某種程度上已經達成了共識?
顧長生此刻心思微微浮動,他回想起了自己早些時候,曾經入手這凋像的由來為何。
『它是我通過在朱月兒身上分泌出來的古怪菌種,從黃銅門內部的長椅之上,繼而兌換出來的。』
換句話說。
大妖不僅與女媧廟有著密切聯繫,同時與『朱月兒』之間,也擁有著一種更為深厚的羈絆才對。
隨著地下的鼠群蠕動不斷,顧長生眼看著頭頂之上的月光逐漸變得稀疏,心中的思緒卻是變得愈發活絡。
能夠將死物轉化為活物的手段。
與朱月兒一般無二相貌的怪物。
作為領路人,將自己帶往此地的大妖。
最後……
還有這個來歷不明,卻是深埋著諸多與妖怪相關的地下遺迹。
種種跡象,事物,信息,甚至是蛛絲馬跡,都在此刻化作了能夠用以參考的情報,在顧長生腦中翻湧不斷!
此時此刻,作為當事人的顧長生,正有著一種強烈的直覺。
「我可能……」
就快要接觸到女媧廟破滅的真相了?
喜出望外?出乎意料?不論用何種描述,形容,都無法準確地涵蓋顧長生思緒的千分之一。
長久縈繞於心的困惑不斷,而在此刻,他卻是第一次如此接近真相!
『女媧廟的秘密,這或許是我第一個解開的歷史謎題?』
他此刻心中已是激昂一片,連帶著顧長生那因為餓了好些日子,繼而發昏的腦袋都是神清氣爽。
可就在他這般激動的下一刻。
突兀的慘叫聲從旁邊橫穿而來,灌入到了顧長生耳中,讓他的表情都在瞬間凝固了起來。
這動靜距離他並不遠,甚至……可以說就貼在了他的身後!
「這動靜……老丈?!」
說是後知後覺也好,反應慢了半拍也罷。顧長生強撐著有些酸軟的身體,在此刻連連轉身望去。
隨後卻是瞧見……那形如侏儒般的老者,身上正爬滿了密密麻麻的老鼠!
這些畜生不知是怎麼的,方才明明沒有什麼反應,可此刻卻是發狂了,發瘋了!
它們手腳並用,將爪子刺入到了老丈的身體之中,只是輕輕一攪,便是落得皮開肉綻的下場。
而那血跡還未滲出,便又被前仆後繼的鼠群給蹭了個乾淨……顧長生看著老丈面露痛苦之色,嘴巴咧開,正是朝著他張嘴。
可只得是剛發出一聲的慘叫,接連數只的老鼠便是躍入到了他嘴裡頭。
齒鋒交錯,皮肉兩分。
門牙落緊,骨碎人裂。
左右不過是幾個呼吸的功夫,顧長生便是看著被那一團團的碩鼠包裹的身影,在此刻彷彿融化了一般。
徑直地踏倒了下去。
窸窸窣窣的動靜不斷,顧長生怔怔地看著後頭那已是空無一物的位置,在此刻徹底獃滯。
老……丈?
它怎麼突然就死了?
「這,這又是,為何?」
這般的疑惑只得是剛剛出口,遙遠一處,在那中心地帶之間,便又是傳來了一聲熟悉的長鳴。
這聲音在地下遺迹之中層層疊疊,穿過黑暗,傳入到了顧長生耳中,最後竟是化作了那熟悉的強調。
『人類,不,值得……信任。』
『只有你,可以,過來。』
這聲音不偏不倚,正是大妖特有的語調!
聽到了這般的動靜過後,顧長生雖是遲疑了片刻,但也是很快就反應了過來。
他似乎是把事情想的有些太簡單了。
『是了……』
他要面對的是『妖怪』。
是一種獨立於人類,修士之外,在遙遠的天歷年間誕生,並且傳承不斷的獨特族群!
『人類不值得信任。』
這句話裡頭包含著多少的深意,顧長生此刻是根本不敢往深入了想的……同樣也是在這會兒,顧長生也發現了。
大妖的交流慾望,還有語言組織能力。
較之受傷之前,明顯有了更為誇張的進步!這在某種程度上也是印證了他方才的那些個想法。
『這傢伙與妖怪果然是同出一脈的,而且與這個朱月兒是比較親密的關係。』
心思浮動不斷,顧長生此刻臉上的表情卻是有些古怪。
他看著已是落得死無葬身之地的老丈一處,此刻心中也是微微地發緊。
若是猜測不錯,此次月圓夜之所以會造成如此異變,恐怕其源頭便是他帶來的大妖。
如果顧長生此行未能來到這裡,或許……
『這些可憐人,還有老丈,他們就能平穩地住到老死……』
這般沉重的念頭在心中過了一陣,連帶著也是讓顧長生的心情更為沉重。
「不,不是這樣的。」
「他們遲早都會死。」
「只是……早了一些而已。」
突如其來的聲音從旁傳出,讓顧長生整個人都是微微一愣。
他循著聲源轉頭望去,卻是瞧見一隻體型瘦小的老鼠,不知何時,居然已是趴伏在了他的肩頭處。
如今瞧見到了顧長生的目光掃來,它直起了身子,一雙漆黑色的童孔正直勾勾地盯著顧長生。
「幸會,我們應該是第一次見面。」
「你可以叫我大黑。」
「因為我是母親的第一個孩子,也是第一個學會人類語言的那個。」
聽到這般的話語,顧長生雖是有些愣神,卻也是反應了過來。
這老鼠居然會說人話?!
「你似乎很驚訝?呵呵……看來你的見識並不如我預想那般的寬闊。」
它緩緩地靠在了顧長生的臉側,似是仔仔細細地打量了片刻,隨後居然是人性化地直起了身子,吃吃地笑出了聲來。
「看來那位遠道而來的兄弟沒有說錯。」
「你的確有著很獨特的味道。」
味……道?
未能等顧長生反應過來,他只覺得身地下的鼠群一頓,繼而停下了移動。
而人立在了他肩頭上的老鼠,則在此刻一躍而下,只留下了半句話語。
「歡迎,不被待見的友人,我們母親的朋友。」
「這裡,就是我們的女媧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