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章:群龍無首
「就不做了?」
出乎預料的答案,讓婁洪失神,難以置信的反問。
「我這人其實很怕麻煩的,要是連您都講不通,那就說明此間世界並不需要公義,或是偉力強權,或是時候未到。那我獨善己身,自行其道便是,幹嘛為了不需要,不合時宜的事,冒那麼大風險。」
周商雙手端著海碗淡淡一句后,便又喝起了麵條。
只剩下瞠目接著,滿臉凌亂的婁洪,楞在那裡半天沒有動響。
……
楚江城、望江樓頂
曾經豪奢的宴廳,如今成了辦公的地方。
宴台全被撤走,如今宴廳的正中擺放著的,是一張楚江全景的沙盤,涵蓋楚江上下十數個鄉鎮。
不論任何時代,新事物總是會遭到排斥的,尤其是楚江城這樣的九江交匯處。
南來的,北往的,行商的,坐賈的,三教九流匯聚而成的楚江城,勢力錯綜複雜。
也就只有閔家這樣楚江的地頭強龍,才能主持這樣的新項目,不至於通寧渠胎死腹中。
而隨著一條條渠引通開,楚江人也漸漸發現,閔家的通寧渠,並不只是開條從楚江通往永寧的渠引這麼簡單。
而是要開十數條相互關聯貫通的大型渠道網路,通城只是一個功能,此外還涵蓋蓄水、澆灌,不僅能有效疏通年年泛濫的楚江,更是能讓楚江城多出萬傾良田。
所謂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的意思是。
當你做的一件事,能讓大家都看到好處,那麼支持的人便會很多。
閔家的通寧渠,在經歷最初的不愉快后,發展可謂如火如荼。
因為有越來越多本在觀望的,或是反對的,加入到了支持的行列中。
而有了這樣多的助力后,通寧渠的工作已經不再是鄭乾的工作重點。
可以說,如今的望江樓頂層宴廳,明顯是分成兩個工作區域。
一部分是以中心沙盤為主的,關於通寧渠的建設,每日進進出出的閔家弟子,還有傳音筒似的閔家主,都是這個項目的工作人員。
而另一部分,則是以永寧城的變化為主,自通寧渠的工作步入正軌后,鄭乾便開始收集關於永寧城的情報。
每日除了梳理、監督通寧渠的工作進度外,其餘大部分的時間,都用在了查看永寧城的情報上。
說實話,對於這種行為,姜讓是十分不理解的:「您若是想知道永寧的情況,直接讓商行呈報過來難道不是最方便準確的么,若是有顧慮,那就弄一條內部暗線,我這兒還有一副傳音貝,您找個信任的下屬發下去,我覺得周商這個小夥子就不錯,您想知道啥情況就去問,不就一目了然了么。」
「再不行,您就直接回去,何苦這樣相隔幾百里的,每日收些霧裡看花似的消息?」
「洞幽察微有洞幽察微的優點,霧裡看花有霧裡看花的妙處。」
正在翻看情報的鄭乾聞言笑笑,旋即指著桌上那些堆疊一起的信箋,向姜然問道:「就像你說的,既然通寧渠項目已經開了個好頭,有閔家主主持大局,我在不與不在情況都相差不大,那我為什麼不回去呢?」
「對啊,您為什麼不回去永寧呢?」
相處這段時間,姜讓已經確定二十年間那些個如流星般璀璨,又如煙花般消散的勢力,全都是由眼前之人搞出來的,敬佩固然是敬佩的,但更多的則是不解。
參考之前過往案例,姜讓不經意間生出一個念頭,剎那之間,這個只是不經意閃過的念頭,便長成了一顆參天大樹:「難道您不打算回永寧去了?」
「我想回永寧,
但現在不能回。」
鄭乾沒有回答,只是將手中信箋放下,淡淡道。
「什麼意思?」
姜讓滿腦袋的問號:「為什麼想而不能?」
「一條需要被托著才能浮起的船,是行不遠的。」
鄭乾淡淡道:「有些東西,只有離得足夠遠,才能看得清楚真切,因為時間和距離,會讓一切事物,露出其真實的品質。而品質的成色,才是決定去留的關鍵,而不是情感與念頭。」
「所以您之前突然來到楚江城,就是為了要看清乾坤商行的本質?」
聽到這話的姜讓難以置信,反問道:「可那商行不是您從無到有一手建立的么,難道還會出問題?」
「所有關於未知的嘗試,成功不過僥倖,失敗才是常態。」
鄭乾淡淡道:「若是從無到有一手建立便能包成,那麼我又怎麼會失敗那麼多次呢。」
「......您管首腦離開導致的發展停滯,勢力崩潰叫做失敗么?」
姜讓實在難以認同,難以置信反問道。
「發展停與不停,勢力崩潰與否,不是衡量成色品質的唯一標準。」
鄭乾淡淡道:「所謂謀事在人,成事看天。種子會長成什麼樣子,是由種子本身決定,而非由播種者控制。」
「......可若隨波逐流,航向豈有不偏之理。」
姜讓想要消化鄭乾的觀點,但艱難消化了半天,還是沒消動,硬著頭皮勸諫道:「弟子仍舊認為,群龍無首,乃是大凶!」
「群龍無首,應是大吉。」
鄭乾瞥了姜讓一眼,擺擺手,感慨道:「看來你學不明白了,回宗門復命去吧。」
……
話說永寧這邊,周商與婁洪在吃光了麵攤老闆整日的備料后,就地分別。
周商要趕回道場午課,而婁洪則是要回去乾坤集通知鄭福與沈熾,去道場一趟看看【逆寒真氣】的效果,並討論下一步的行動。
但從萬通驛站離開的婁洪,卻沒有立刻回到乾坤集,而是進了一趟永寧城。
這座本就繁華的大城,因為速成丹道、賦活稻種、走炁雞禽的出現,更有龍興之象。
尤其因為五帝雙榜的關係,更是在永寧掀起一股修行的熱潮。
永寧的道館業也因此,迎來了空前的發展,尤其是生源方面。
以往對修行入門限制最大的兩件事,一是日常開銷,二是求學資糧。
而這兩項限制,因為永寧人均收入提升,以及賦活稻種、走炁雞禽的出現,對大多數有志修行者而言,已經不再是很大問題。
按理說這種情況,永寧的入品數目應該迎來暴增才是。
但可惜的是,並沒有。
依婁洪判斷,這病因還是出在道館教得導引功法,實在太糟糕上!
不知是為了方便學員模仿,還是為了賺取更多的課時。
道館傳授的導引法並不高明,多以樁功為主,沒有修行基礎的孩子來練,那就是練一天,腿軟三天,第四天能不能好還不一定。
少年時正是修行的黃金時間,可按月收費的道館,就憑一個樁功,就要耽誤學員兩三年。
若是一家兩家的也就罷了,偏偏永寧家家武館皆是如此。
即便是最短的,也得先站個半年樁。
美其名曰打熬身體,鞏固下盤,但在婁洪這樣的人眼中,那就是純純的誤人子弟了。
也難怪走炁這樣的歪門邪道能在永寧大行其道。
練樁功沒問題,但絕不是這個練法,不說緩解乏力的葯浴配合,至少也得有樁功后,舒筋活絡的推拿。
不然活樁不就站成死樁了么!?
效果差強人意不說,還容易增加貫通經絡的難度。
也難怪十年的苦練才通六條正經,就這種練法,能通六條都是本身資質不錯了。
這幫混賬,竟敢誤我鍛體大道!
花小半天在晃了圈城中大大小小的武館,婁洪帶著一肚子氣回到了乾坤集,直接找到了鄭福與沈熾,一手扽一個,直接拔地而起,向西山飛掠。
……
五帝道館、曬穀場外
午課已經解散,周商正在場地上回答幾個留堂學員的問題。
元大年已經在場外小道旁站了好一會兒了。
他心中十分複雜,不知該怎麼說明。
周商待他親切,一如曾經,就連商行下一步行動那麼重要的事情,都能同他聊起。
可他呢,卻決定用聽來的消息謀取私利,實在有愧對方信任。
來來回回走了十幾趟后,元大年終於像下了什麼決心似得,邁步便想往曬穀場里沖,一抬頭卻發現,周商已經站在跟前。
像是被撞破虧心事般,元大年嚇了一跳,下意識就想逃離,但最終還是定住了腳步。
「周隊長,我有事想和您講。」
想著伸頭一頭,縮頭也是一刀,元大年咬牙道:「我...我...我想退出商行!」
聽到這話的周商只是淡淡「哦」了一聲。
「您都不問問為什麼嗎?」
元大年驚了。
「看你在這兒徘徊了很久,肯定是深思熟慮后的決定。」
周商笑著鼓勵道:「所以儘管去做你想做的事吧,沒什麼好顧慮的。」
「哪怕我想做的事,會和商行搶生意也沒關係嗎?」
或許是周商的態度給了元大年底氣,他難得生出了傾吐欲,想要把心中埋藏最深的,最真實的想法道出:
「自那天您與我說完話后,這些天我在山上練功,越練心就越慌,越練心裡越沒底,即便吐納時也心煩意亂。」
「我心中各種擔憂,一想到以後在護衛途中遭強人不敵身死,我便整夜整夜的睡不著。我不是怕死,而是擔心小芳和孩子們。我死了,留下她們孤兒寡母的往後可怎麼辦呢?我越想就越覺得害怕,可我從小練拳,除了打打殺殺,也不會別的了。」
「直到今天中午,您教我武技,並同莪說起逆寒真氣的種種妙用時,我心中才生出一個念頭,我想換一種活法。」
「我不想再過那種刀口舔血,提心弔膽的生活了,我輸不起了,我現在就想過點兒平常人的日子,我打算下山後,用這幾年的積蓄在城裡開間凍肉坊。」
一口氣把心裡話全都說完,元大年滿臉頹唐,低著腦袋,只覺得他這樣軟弱又無能的廢物,該要萬死。
「聽著挺不錯啊」
但周商並沒有生氣,相反還很開心:「我要糾正一下,商行不是土匪窩,退出遠遠稱不上背叛,你這最多就是改行。」
元大年猛地抬頭,一臉的難以置信。
「再者說,習武者,耍威風,好勇鬥狠很容易,但能明悟自身責任,選擇歸於平淡,才是艱難的決定,從這個角度上來講,你比絕大多數武者都要有勇氣。」
周商伸手拍了拍元大年的肩膀:「而且你眼光也很好,凍肉這個行當很有前途的,放手去做吧。」
元大年下山了,不久之後永寧城中便多了一間名為「芳年」的凍肉鋪,此為後話暫且不表。
只說元大年離去不久后,婁洪便帶著沈熾與鄭福兩人上了山。
沈熾與鄭福再次上山,是來討論之後的雞肉儲藏、冷凍、銷售計劃的,這是之前便說好的事情。
但才剛剛方分別不久的婁洪再次出現,還一臉有事要說的態度,就有些讓人意外了。
所以周商在同兩位商行主事談完具體操作事宜后,便又向婁洪問起上山原因。
「永寧城的武館,太不像話了!」
婁洪開口第一句,便將永寧道館一杆子打翻:「不能放任他們那麼誤人子弟下去了!」
「那婁統領的意思是?」
「我打算拿幾部導引法出來,讓永寧人知道什麼叫真功夫!」
婁洪氣呼呼說出決定:「鍛體道途的修行速度雖然不快,但那是入品以後的事,就感氣這個階段來說,只要肯下功夫,哪家快還說不好呢,再讓永寧道館這麼胡搞下去,鍛體道途的名聲都臭了,這樣即便我金剛門來這開了分宗,又能收到什麼弟子!」
「想法挺好的,統領打算怎麼做?」
周商點點頭,反問道。
但婁洪並沒有說話,只是直勾勾的盯著他,一副明知故問的表情。
「什麼意思???」
周商歪了歪腦袋,指了指自己:「您是說,由我來做?」
「廢話,這種事情當然是名聲大的來做,如今永寧還有比你更有名的武者么!」
說這話,婁洪從懷裡掏出幾張連墨跡都還未乾的,皺巴巴的紙,一股腦塞到周商手上。
然後婁洪就像已經把事情做成了一樣,滿臉的得意。
「抓緊弄,讓永寧城的人瞧一瞧,什麼叫做真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