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忙過了秋收,大地一片荒涼。村子前後,家家戶戶的院牆外,垛滿了玉米秸稈、花生案子。玉米秸稈捆成一捆捆的豎著垛起來,中間有個空隙,成了孩子們捉迷藏的最佳藏身之處。深秋風大的時候,躲在裡面反而覺得特別溫暖,風吹得玉米葉子嘩嘩的響著,裡面安靜又愜意。孩子們在這些垛里鑽來鑽去,衣服上,頭髮上經常掛著黃了的脆脆的玉米葉子的碎屑,褲子上沾著泥土,如同野生一般。
誰家的散養的雞也會跑到這些地方啄食,有時候會在草垛里下蛋。孩子們玩得時候經常會撿到雞蛋。有時候,一個小孩子撿到了雞蛋,其他孩子就會羨慕攀比,於是,大家停了遊戲,挨個草窠里找雞蛋。多的時候能撿到五六個。再後來,成了風氣后,養雞的人家再放雞出門前,都會摸摸雞屁股,看看是不是快下蛋了,確定沒蛋后才敢放出。於樂撿過幾次雞蛋,還有一次在灣邊撿過兩個鴨蛋,這讓他興奮不已。吃不吃的不重要,而是當你把它當成寶藏在草垛、草堆里,在一堆髒亂的東西里翻找,它突然出現的時候,你感覺它與周圍的東西格格不入,那麼扎眼,好像在發光,似那一堆破爛中發現了珍珠,那種發現寶藏后的興奮心情遠比把它吃進嘴裡更讓人愉悅。
那些草垛的縫隙,也成了青年男女的幽會之所。農村以前的時候,大多一家三代、四代住在同一屋檐下,很多事情不方便。有那尚未結婚的,同村或鄰村不遠的情侶,也有那結了婚的,趁著另一半不在家的時候,在夜色的遮掩下,鑽進了草垛里。電不常有,娛樂設備不多的時候,人們通常日落而息,而那心裡有事的人則借口出去串門,實則幽會了另一半鑽進了村后的草垛里行那苟且之事。村子里經常傳出「聽說那誰跟誰鑽草垛被人撞見了」的流言,就像現在的開房。
收完了花生玉米,種下了冬小麥,於德忠夫婦又抓緊開始了挖井的工作,在大地封凍之前,他們還能再干幾家,為過年攢點錢。幹完一家,他倆會歇上一天。這天,在張玉英的要求下,於德忠騎上自行車去接他的老丈母娘過來。於樂得知姥姥要來,興奮了一整天,時不時的跑到大街上往南觀望,看看姥姥到沒到。
於樂的姥姥跟自己的二兒子住在一起。大兒子比二兒子大十幾歲,大兒子談婚論嫁的時候,她用僅有的積蓄給大兒子建了五間磚瓦房,但這並未得到大兒媳婦的待見,她嫌房子裝修差,老太太不出錢給裝修,肯定留著錢給二兒子用。而二兒子結婚時,老太太已經沒錢再蓋新房了,所以,二兒子跟老太太住在祖上留下的三間土房裡。於德忠的妹妹嫁過去后,對老太太也非常不滿,埋怨她所有的錢都給了大兒子。兩個兒子經不住自己媳婦天天的埋怨,時間久了對老太太也是愛搭不理。所以,於樂的姥姥在家裡過得也並不舒心。張玉英一方面想念自己的母親,另一方面也知道她在家裡沒少受氣,兩個兒媳婦都不是省油的燈,所以,不忙的時候,都會讓於德忠把她「搬」到自己家,正好也能幫自己帶帶於樂。
於德忠去自己的大舅子家站了會兒,又回到自己的妹妹家跟妹夫也就是自己的小舅子和自己的丈母娘吃了個午飯。吃過午飯後,張玉英的母親用方頭巾包了幾件衣服跨在胳膊上隨於德忠回了家。
於樂的姥姥永遠都穿著一件灰色的大襟襖,一條黑色肥誇誇的褲子,還有一雙很小的布鞋。她因為裹腳,走路不是很快,身上有淡淡的煙草味,灰白的頭髮做了一個髮髻,一絲不亂。於樂對姥姥的這種味道再熟悉不過,姥姥來了后,於樂趴在姥姥懷裡撒嬌,比對自己的父母和爺爺都親。因為姥姥從來都不打罵他,對他一直那麼的溫柔呵護。
晚上的時候,於樂的姥姥哄著於樂跟於德忠夫婦睡在一個炕上。於樂的姥姥拍著他的後背輕輕的哼著「好羔羔,睡覺了」,讓小時候的於樂感到無比的安全與踏實,很快就能睡去。有時候,於樂也會跟姥姥開個玩笑,偷偷的在被子里放屁,然後慢慢的煽一下被子,姥姥就會問「哎呀,哪個小壞蛋放屁了,真臭」,張玉英會在旁邊喊「媽,他再放屁你就掐他,看給他慣的」。於樂的姥姥哪捨得掐他,她太知道這個孩子活下來長這麼大是多麼的不容易。那時候的回憶是那麼的無憂無慮,那麼的溫馨,一直溫暖著於樂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