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初一早上，於德忠比往常提早了半個小時起床，他要趕在七點前送完牛奶回家出門拜年。

早上六點鐘，趴在被窩裡的於樂被鞭炮聲吵醒。灶間的燈整宿亮著，於德忠已經在香案續上了新香，整個房間充斥著濃濃的香味兒。

鞭炮聲聲，代表著有的人家已經下好餃子準備吃飯了。炕上只有於樂自己，母親已經在壓水飲牛。於樂捲起了窗帘，院子的燈亮著，天色發暗發青，天還沒有完全亮。玻璃上都是白白的凍的窗花，於樂哈著氣融化了一小片，透過它往院子里看了兩眼。

張玉英這時候進了屋說道：「醒了就趕快起來吧，把被子疊疊，一會兒拜年的就來了。」她翻出了多少年前裝餅乾的鐵盒子，往裡倒了一半瓜子，又把形形色色各種包裝的水果糖混進了瓜子里。

於德忠春節前買了兩條哈德門，她拿出了一盒也放進了鐵盒子里，方便來拜年的人點根煙抽。於樂把被子都疊到了炕頭上，拿著炕刷把炕席掃了一遍，張玉英把裝著瓜子、糖果和香煙的鐵盒子放到了炕中間。

在張玉英的催促下，於樂換上了過年新買的衣服，往臉盆里倒了點熱水又兌了點涼水，用香皂抹了把臉，坐在炕上等著父親回來帶他出門拜年去。

雖然張玉英已經好幾年不出門拜年了，但別人來自家拜年，自己也得穿得像樣點，她沒有買新衣服，喂完牛之後，把以前的乾淨衣服翻出來換上去了。

還不到七點中，西屋姑姑的侄子大江就來了。每年他都是第一個來家裡拜年的，這場景跟去年幾乎一樣，讓於樂的思緒有點恍惚，一年說慢也慢，說快也快，大江哥哥去年來家拜年的場景似乎就在昨天，一眨眼一年過去了。而再一細想，這一年發生了很多事，似乎又很漫長。

「大嬸子，過年好！」

「哎，大江，你也好，快進屋吃塊糖。」

「德忠呢？」

「出去送奶去了，這就一年到頭都閑不著了，大過年的也得去。應該快回來了。你去西屋你大姑家了嗎？」

「沒有，我先給你家拜年，頭一家。」

大江作為外姓人，每年第一個來於樂家拜年，來完他家才會去他的親姑家，這份情誼，於德忠夫婦自然是看在心裡。張玉英摸出來一盒沒開封的哈德門遞給了大江，你來我往的推脫二三后也就收下了，年年皆是如此。

大江剛出門沒多久，於德忠騎著摩托車回來了。他從車把上拿下了個袋子。

「大年初一，奶站還發點東西，說是值個一百多塊錢。」說著把袋子遞給了張玉英，自己刷起了奶桶。

於樂迫不及待的拿過來打開了袋子，裡面有一盒威化巧克力，每個都是長長的獨立包裝。巧克力他吃過，威化是什麼他不懂，沒等張玉英說話，他就拿了一條撕開吃了起來。

「哎呀，誰叫你吃了？這麼貴的東西，到時候拿來送禮！」張玉英看到急忙喊了起來。

脆脆的巧克力外殼裡面包裹著白白的東西，嚼起來兩種口感融合在嘴裡化開，這是何等的美味，貴可真有貴的道理。於樂掰了一塊給張玉英說道：「自己不得先嘗嘗什麼味兒再送人。」

另一盒是咖啡禮盒，一罐黑色的速溶咖啡和一罐白色的咖啡伴侶，中間一個咖啡杯和一把金黃色的長勺。於樂在電視上看過人家喝咖啡，這東西，還是留著自家嘗嘗鮮吧，然後自己找地方放了起來。

自家的奶都賣給了這個牌子的工廠，於樂對他們的質量是非常放心的。因為單從奶源這一塊來說，這家對質量要求做到了極致。不能摻一點水，如果牛吃了葯后產的奶他們一點都不收。另外還給每個養殖戶發了ph試紙，自己送奶前先測一下牛奶的酸鹼度，酸了鹼了都不收。

有問題的牛奶被檢測出來后，不僅不收，還要從之前的好奶中扣一部分錢。

所以只要牛得病，連著幾天打針吃藥的話，一個月就白忙活了。每天一百多斤奶倒了可惜，於樂他們家都會分給鄰居免費喝，也會提前告訴他們打抗生素了，奶站不收，不過大家都不在意。但每天處理一百多斤奶，倆人也實在心疼。養牛那幾年，鄰居們和鄰居家的貓狗們經常能免費喝到鮮奶，他們還會拿著牛奶洗臉、做饅頭。

也有的養殖戶會以一半的價格將這些奶賣給其他奶站，只是於德忠不想這麼干。

「我換換衣裳，你自己先到玲玲家和你大姑家拜個年。」於德忠進了屋開始換衣服。

無論過多長時間，於德忠都堅持自己心裡的傳統，先給長輩拜年，再去同輩朋友家玩兒。所以有時候，就算到了特別熟的同輩人家門前，沒給長輩拜完年之前他都不進門，而是差於樂自己去給自己的叔叔大爺們問個好。

於德忠帶著於樂滿村子轉悠了起來，每年說著同樣的話，長輩們問著同樣的問題。每回給糖時，於樂也學著推脫不要不要，但手還是很誠實的打開了口袋。

路過大軍家時，大軍的奶奶正好出門拿草做飯。

「大娘，過年好！樂樂，叫奶奶好！」

「奶奶過年好！」

「好好，都好。」

大軍正坐在門口抱著頭髮呆，也沒有張嘴吱聲。於樂往他那看了一眼，他好像在哭。

「唉，又想他媽了，」大軍的奶奶嘆了口氣，「人家過年都有媽陪，他估計都忘了他媽長什麼樣了。他爹昨晚在外面賭了一宿錢，現在還在家睡覺呢。」

大軍穿著那身破襖，一言不發，於樂覺得他有些可憐和孤獨，雖然他平時看起來沒什麼，甚至有點招人恨，可到了這過年團聚的時候，或許平時再堅硬的偽裝也會被別人的團圓幸福擊破。

有些傷痛只能自己去抗，他們管這個叫做「成長」。於樂幫不了什麼，跟著於德忠轉身離開了。也許，團圓佳節，對於幸福的人家是節日，而對於另一些人來說，總能勾起內心痛苦的回憶，曾經有多幸福，現在就有多難受。並不是每個人都盼望著過年和熱鬧吧。

轉到村子最東頭，一輪紅日從一馬平川的田野盡頭緩緩升起，溫暖的陽光灑到了於樂的臉上，這是農曆新一年的第一抹陽光，他們管這個叫做「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