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精魄現身
和山前的逼仄小路不同,穿過一線天後,裡邊豁然開朗,儼然是一處獨立的深山舊谷。
雪白的泡沫從遠處青松山頂的瀑布上打下,流到跟前時已然是清澈見底的緩流石溪,傅長寧從溪水中撿起一塊石頭,向天空彈去。窮英一聲清唳,銜接而去,羽翼在空中劃過,宛若金色的閃電。
傅長寧愣了下,方才反應過來。
「窮英乖,還回來,這個不是跟你玩的。」
一顆石子從天而降,砸她頭上。
窮英氣得飛走了。
陸均想笑不敢笑,怕自家頭頂的主子醋意大發,又給他來一爪子。
傅長寧伸手接住,重新拋了一次石子。青色靈光在她手心劃過,如同羅織的網,青光爆發那一瞬,石子恰好來到最高處,二者同時飛散開,一條隱隱約約的泛光小路出現在眼前。
眾人眼神微動,以他們的目光,自然看得出這法術的機巧。計閃閃性格爽朗些,大大方方道:「師妹這法術好生神奇。」
傅長寧掌心合攏,上邊的靈網緩慢消失。
「它叫投石問路,是我偶然習得的。」
其實是《照水木杪》中自帶的法術。
「是什麼都可以指路嗎?」李業好奇。
「沒有那麼神奇。」傅長寧搖頭,「要是自身「吃」過的東西才行。且距離限制得十分厲害,非得是幾里之內才能有所感應,不然我之前就用了。」
「我也是賭一把,為了這點,我臨出發前,特意花兩千多貢獻點買了三錢的玉靈膏給它「吃」。」她臉上露出了肉痛的神情。
何止她肉痛,眾人聽著都肉痛。
兩千多貢獻點,這得攢多久啊。
「師妹實乃狠人。」
可得是找到這兒來了,不然就虧大發了。
-
透過女童的第三隻眼,祖孫三人將這一幕盡收眼底。
老者陰陰笑道:「只怕這些仙門子弟怎麼也想不到,關鍵並不在於靈草本身,而是只要觸碰到了,你就能在他們身上留下冥眼印記。之後追蹤,自然也不在話下。」
隔了十多里,將近二十里的距離,就算修為最高的那兩個築基弟子也無法察覺。
計閃閃將靈草毀去那幕,女童自然是記得的,她冷哼一聲:「一群初出茅廬的黃毛丫頭小子而已。」
「倒是這法術……」她看向畫面中的傅長寧,頗有些垂涎之意,「留著倒是不錯。」
「這些人出身大宗,身上好東西估計不少。」老者沉吟道,「就怕有些是師長傳下來的,拿著容易出事。」
女童看向青年,第三隻眼泛著黑氣。
「給他就是了。我之前用冥眼給他算了一卦,這廢物命居然還挺硬,百年內是死不了了。」
正豎起耳朵偷聽的楊皓:「……」
楊皓臉都綠了。
合著好處都是他們的,鍋都給他背唄?
這一刻,他由衷希望,謝子寅把這兩個死老妖婆老頭子都給弄死。
-
有了投石問路這一招,之後搜尋果然方便許多,眾人順著那泛著微光的小路,一路來到瀑布上方,遠遠地便望見了那群飛舞的玉白色蜜蜂。
正是玉靈蜂。
玉靈膏這種茶,和其他的靈茶不一樣。它本質上是一種玉茶,取的並非茶葉,而是玉靈茶花成熟后,芽葉尖生出的那麼一絲絲玉髓。
玉髓喜陰喜干,茶花卻喜陽喜雨水,二者脾性相衝,想要採到合格的茶花玉髓十分艱難,故而來之前,眾人已經做好了一無所獲,甚至是找到玉靈茶花,也尋不到玉髓的準備。
誰知有了傅長寧這招投石問路,一切都變得容易起來,他們輕輕鬆鬆地就找到了真正的玉靈膏。
除此之外,傅長寧還準備了棠薇花的花粉。
淡紫色的花粉塗抹在身上,散發出一陣濃烈馥郁的花香來,失去嗅覺的玉靈蜂跟沒頭蒼蠅似的,一個個東倒西歪,沒能對他們造成任何傷害。
棠薇花是三階靈花,並不常見,傅長寧這顯然並非臨時起意,而是一早就做了充足的準備。
連量都是剛剛好夠九個人用。
劉堂主一邊採集玉髓,一邊感慨道:「我們之前還想著,邀請師妹同行,能幫上師妹一些,現下看來倒是自以為是了,師妹這根本用不上我們幫什麼忙。」
傅長寧靈力散開,搜尋成熟的茶花,小心翼翼剔下玉髓:「師兄這話就說笑了,沒有師兄師姐,我一個人哪能走到這兒來,怕不是還在外圍就被妖獸攆出去了。」
計閃閃聽得無語,打斷他倆:「都一起走到這了,就別打官腔了吧。」
喬敏真難得一次贊同點頭。
有嗎?
傅長寧思考了一下,只好安安靜靜閉嘴。
玉靈膏價值千金,眾人都剔得很認真,足足剔了一個下午,方才剔下來兩斤不到的玉靈膏。
按照市價,這就是十萬靈石。
「剩下的茶花也是好東西,只是沒玉靈膏好,平時拿來泡泡茶還是可以的。」
於是又採集了二十斤的玉靈茶花。
「好東西啊,這加起來都快十一萬靈石了。」陸均道,「咱們前邊殺的那些妖獸加起來,感覺都沒到這個價。」
「所以才說靈茶生意一本萬利。」計閃閃道,「沒記錯的話,你們謝師兄在扶木峰內就種過靈茶,好像還挺出名的,叫什麼萬家茶園。」
眾人好奇的目光立馬投向了謝子寅。
對上師弟師妹灼灼的視線,謝子寅摸了摸鼻子,笑道:「不過是一些小玩意兒罷了,想去的話,回去可以帶你們去坐一坐。」
「真的可以嗎?」
陸均聲音有些激動,就連一向不顯山不顯水的於幫主神色都有所波動。
那可是內七峰,但凡外門弟子,大概就沒有不嚮往內門的。
傅長寧也有所好奇。
內門和外門會有不一樣嗎?
「宗門似乎並無規定,外門弟子不得入內七峰。」刑法峰的李業迅速在大腦內部翻閱了一遍門規。
「是的。」謝子寅點頭,「去看看,無妨。」
「多謝師兄!」
論起年齡來,謝子寅在這一群人其實並不大。他是上一屆弟子,三年前築基入內門,如今也不過二十三歲罷了。在場除了傅長寧比他小,喬敏真和他年歲相近,其他人都比他要大些。
但這聲師兄卻是半點不含糊的。
威信至此,可見一斑。
喬敏真好不容易放鬆下來的心情,一下又變得沉重起來。
玉靈膏是傅長寧的目標,這一點來之前就已經明確過。但到底是極珍貴的靈茶,為了防止人心浮動,身為隊長的謝子寅親自做主,將其中一斤半給了傅長寧,剩下的眾人平分。
傅長寧也沒有叫他們吃虧,用靈石補了差價。
她心中嘆氣,這趟出來,花出去的靈石比賺的還多。
不過好歹是找著玉靈膏了,這一斤半,用上一年問題應該不大。剩下的只能另外再找了。
隔著十幾裡外,祖孫三人看得眼睛都紅了。可惜礙於寒潭還沒找到,只能按捺下來,繼續等待。
采完玉靈膏已經是傍晚,這山谷中比外邊安全,眾人便留了下來,在此地暫做歇息。
夜間門,傅長寧修鍊到子時,出木屋去替陸均的班。
陸均已經累得直打哈欠,兩人簡單交接了下,陸均進了木屋,傅長寧在外邊尋了一處穩當的樹枝,盤膝坐下。
今夜的月亮過分的圓,像銀盤。
她盯著看了一會兒,方才想起,今夜是十五。
她們出發時是四月下旬,如今已然五月中旬了,也不知能不能趕在七月之前回宗門。屆時便要學年考核了,若錯過了,還得等明年。
七想八想了一堆,又想起蘇二和小何。
蘇二還好,話里至少有七分可信,小何那傢伙,素來是報喜不報憂,能拿到七寸青,也不知道他去了什麼地方。
對著問尺和驚夢時信心滿滿,說他有分寸,這會兒夜深無人之際,傅長寧不得不承認,她其實是有點兒擔心的。
這趟出門也同她想象的不一樣。
跟著修為高的有好處也有弊端,好處是顯而易見的,弊端卻要在細節處回神方能發覺。
這一路雖然艱險,但其實並沒有生死之間門的危機,遇到危險,計師姐和謝師兄第一個就解決了,能留給她們的,都是一些能鍛煉到她們,但大體上並不足為懼的,累是累,但也沒有更多了。
如此這般有同門愛護自然好,只是這並非傅長寧所求。
正好玉靈膏已經到手,傅長寧暗暗做下打算,若是回程時還有時間門,或是已過了七月,徹底錯過了學年考核,她便離隊,自行去歷練好了。
正好風聲木里風種釋放得差不多了,她得去找一批新的。
思索間門,時間門來到子正。
黑幕無暇,月上中天,正是最明亮之時,月華如流水隱隱綽綽照進山谷。
草叢裡有蛙叫和蟬鳴,白日里嘰嘰喳喳的鳥兒倒是已經歇下了,混雜著瀑布的聲音,倒不難聽。
傅長寧的神識如飛散的蒲公英,在四處遊盪,將這一切盡數收入眼底。
她如今的神識,往單獨一個方向最多可延伸六到七里,全方位鋪開,則最多一半。
這已經是相當於練氣後期的神識了,築基期應該會好些。據她觀察,計師姐和謝子寅的日常探查範圍最低是八里,有時候甚至會延伸到十里開外。
只是,這種比照著極限的查探方式終究堅持不了太久,更多時候,大家會將神識控制在日常舒適狀態,以確保任何時候都留有餘力。
傅長寧不同,她在天河戰場磨練了許久的神識,後來又得了苦海道君鍛煉神識的秘籍,習慣性地在每一次查探時不留有餘力。所以每次發生什麼事,她都能做到最早一批發現。
這種方式一開始痛苦,但習慣了以後,會發現神識恢復得非常快。
這會兒,傅長寧便是以極限的七里在轉動掃視,感知最遠之處,甚至穿過了山谷,到了外邊。
待到神識耗得差不多時,她便收回殘餘的神識,默默恢復。等到狀態回復,便開始新的一輪,周而復始。
這般堅持了半個時辰,到了換班時刻。
下一個守夜的是喬師姐。
傅長寧靜靜等了一會兒,沒見有人出來,便從樹上跳下來,向木屋走去。
木屋是她的法寶,感知到主人回來,房門自動打開。傅長寧放輕腳步進去,見裡邊喬師姐沒在修鍊,而是在睡覺,想了想,發出一道神識傳音。
喬敏真如夢初醒,爬起來看到門口的她,一時羞愧。
「不好意思太累了,睡過了。」
傅長寧仍是神識傳音。
「沒事,咱們出去,別吵到其他師兄師姐。」
喬敏真反應過來,也改用神識傳音。
兩人走到外邊,傅長寧將分配給守夜人的防禦法寶和丹藥交給她,提醒她小心。
又另外拿了壺溫好的靈露給她。
喬敏真心中一暖。
「多謝師妹。」
這些天下來,她觀感最好的便是這位傅師妹了。雖然只有練氣六層,但獵殺妖獸時並未拖後腿,反而在方方面面上幫了她許多。
剩下的,以於纖濃為首的天雲之南的成員,對她態度只是淡淡。日常相處雖也和諧,實則一些細節分配之處,她並非沒有不滿,內心覺得這些人太過抱團排外。
計閃閃倒是待她不錯,可惜她對每個人都好,看不出什麼差別。
謝子寅更不必說,她心中的假想敵。
傅長寧搖頭:「沒事,小事。師姐你多留神一些,保重自身就好。」
她總還惦記著喬師姐當初請的那頓飯。這些年,毫無目的對她釋放善意的,其實是少數。
這種人情,總要徹底還了才好。
而且喬師姐這些天精力肉眼可見的不濟,喝些靈露暖暖胃,守夜也能保險一些。
喬敏真點頭:「我明白的。」
「那我回去休息了。」
傅長寧道,正欲轉身,餘光突然閃過什麼。
她停住腳步,抬頭看去。
「師姐你剛有沒有看見什麼?」
「什麼?」喬敏真沒反應過來,順著她的目光向夜空看去,眼角似乎也閃過一道寒光。
準確來說,不是光,而更像一灣極寒的冰水,靜靜懸浮在半空中,冰藍色中帶著透明,如輕盈的薄紗,一點點向著夜空中的明月靠近。
月華覆蓋在薄紗之上,流轉著亮銀,如天地間門第三抹雪色,極孤,又極清,但只一閃,就消失不見了,如曇花一現。
「是澗月精魄。」
話音未落,傅長寧人出現在木屋門口,去叫醒謝師兄等人。
喬敏真張了張口,沒能攔得住她。
這一刻,她有些後悔方才留住這位傅師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