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那是次令我百感交集的蹦迪。
風景優美、古色古香的成都通惠門外,破地而起一隻石塑巨手,五指向天、蒼勁有力,似乎從地獄伸出,要抓破蒼穹,手腕上系著殘破的手鐐,這隻手——被稱為「伸出地獄的手」,塑像側,是一座不起眼的小石平橋,該橋大有來頭,稱為「十二橋」。是為了紀念1950年國民黨反動派離開成都之前最後屠殺於該處的十二名地下黨和愛國人士,是革命遺址,我曾經是該址少年護衛隊光榮的一員。古柏森森,翠杉幽幽,一彎清亮的河水從橋底嗚咽而過,被淤泥和垃圾夾弄成小溪,又流為小泉一線,欲語還休,似涸未涸。
我回到這裡,象**回到延安,心情分外,情緒非常。
十二橋對面,是一座古樸幽雅的迪吧,名為「廊橋」,當然是取名片「廊橋遺夢」之義。每夜,橋左懷人戚戚,幽魂依依;橋右群魔亂舞,燈紅酒綠。
我懷著矛盾的心情和她走進迪吧,調酒師熟練的甩弄著酒瓶和我答腔:「來了情聖?」
我白了他一眼,小聲說:「就是一店小二吧你吆喝個啥?」
沒想到調酒師聽見了,頭髮豎豎的回擊:「就是一戲子吧你得意個啥?」
她問我:「怎麼你們很熟?」
我慚愧的解釋我曾經沉淪在這裡當了一段時間的歌手,由於老闆給的價很微妙和本吧的定位和我有懸殊,我毅然退出了該歌壇好一段時間了。
她咋舌說沒想到你一個在校學生經歷這麼複雜。
我微笑說真複雜的你還不知道呢。
她立馬作出洗耳恭聽的姿態,無視桌上花花綠綠好一大堆擺上的酒瓶甜品小吃。
我想這怎麼是談話的地方,心裡蔑視她的不解氣氛,就點燃一煙幽深的吐煙圈。
她掩了鼻子皺起眉頭揚手作勢扇風,說你煙癮挺大的嘛一根接一根。
我笑笑不理她,借觀賞身邊躍躍作舞、蠢蠢欲動的酷男妖女轉移視線。
她有些無趣,沉默一刻又說:「我也要試試!」
我嚇了一跳,忙把她手上的煙奪走,認輸說:「好吧好吧!我也不抽怎麼樣?」
她嫣然一笑,慢慢小口小口吮吸飲料。
我自個倒滿一杯紅酒,兩口喝光,又斟滿一杯。
她啐道:「煙酒之徒!」
當羅歌翩然而至,天已全黑,我和人約定7點,通常8點到,他不得不9點到,以維護自己的師道尊嚴和強迫我接受等級觀念。
羅歌總喜歡把西服當風衣穿,再把領帶系成圍巾,他酷愛墨鏡,不過這種衝動被我和十四遏制了,我們都說馬仔才戴墨鏡。
其實我們真是為他好,因為他戴上墨鏡既不象大佬也不象馬仔,有一次羅歌戴墨鏡走在馬路上蹲下系鞋帶,一位阿姨丟下一毛錢而去,羅歌差點和人家發急。
羅歌在人群中總是很耀眼,本來蹦迪確實是隨心所欲,順著節拍搖搖擺擺,扭扭捏捏。可惜他不懂節拍,而且也不會運動,他就那麼自得其樂、若癲若痴的在人群中象一隻剛長成的蒼蠅在蛆蟲堆里蠕動,我勸他放下外套,他拒絕了。
音樂瘋狂的衝擊和跌撞著,羅歌開心的把啤酒灌進自己的大嘴,一邊扭動一邊哈哈大笑,蓋過了音樂聲。半罐不到,他有些醉了,於是就和身邊的美女眉來眼去,不一會,羅歌就被護花使者的倒肘和肩膀撞擠得站不住腳,他渾然未覺,忽然他發現自己已經站在舞台邊緣,身邊徒有音箱和高高在上的領舞者。
這時候我回過頭嘴角撞上一塊冰冰軟軟的東西,大吃一驚,定眼看是她用小叉叉著一塊菠蘿遞到我嘴邊。我有些不知所措,覺得「劇情發展得太快了吧!」
遂堅決的說:「我不吃嗟來之食!」搖頭避開。
她決不退縮,仍然舉著小叉,她的眼睛很亮。
我僵持了10秒種,說:「我真不吃水果!」
她轉頭沒趣的看場內,我覺得有些歉然,和她開了幾個玩笑。
她笑得前仰後合,吸引了很多人探頭張望,一個雅緻高挑的美女往往能使自己成為焦點,這時我恍然很多暴富小老闆攜帶美麗秘書出入社交場合的真諦,原來,美麗是財富的商標。
我悻悻說:「真那麼好笑么?」
在黑暗裡她的眼睛始終很亮,我忽然覺得她有些象冰做的小貓,高溫光明下懨懨欲睡,低溫黑暗時晶瑩透亮,但是有逼人的寒氣,總讓人不敢正視或褻瀆。
她的情緒突然高昂起來,命令式的說:「給我唱一首歌吧?來證明你不是騙子。」
我很不悅,羅歌這時也帶著滿身大汗爽然而歸,意猶未盡。他們二人一唱一和,我無可奈何,不得不從命。大堂經理為了昔日的情分,也欣然應允。
我唱的是《有多少愛可以重來》。那首歌當年很荒僻,似乎王菲的粵語版更紅,而我一直喜歡到搖滾版出來、該歌再度走紅時為止。
掌聲如雷,我捧了一堆花回來,路上還被一位露背美女攔住對飲了一杯,眾人起鬨中,我把鮮花全送給那位眼波盈盈的女子了,她尖叫著把花炫耀給自己那桌的朋友。
羅歌說:「沒想到你小子還有這一手。」
手打小說,手打版小說,文字版小說,
她坐得很低,似乎還在凝神想心事,我撥開人群走近,她抬起眼很深的望了我一眼。
,提供最新手打版小說閱讀
她遞給我一杯水,神色比水更平靜,我懷疑她在強作鎮定,卻沒有發現破綻。
羅歌說:「早知道叫小姚妹也給你獻花。」
她笑魘如花的說:「他才不希罕呢!」
我覺得她的笑是強裝出來的,有些不忍,於是說:「不要生氣,我也是有缺點的,沒有你想的那麼完美。」
她啐道:「無恥!」
我心裡一動,覺得她有些撒嬌的味道,一時無語。
羅歌最擅於捕捉人與人微妙的感覺,似乎覺察到什麼,遂說:「你們去跳舞吧,我想休息會。」
她低著頭隨我進場,人擠人的實在很麻煩,有一瞬間我回頭張望,發現她不在,不禁一驚,急忙鑽回,見她正紅著臉在束頭髮,她象落水的人看見浮木般對我說:「我的頭髮纏到別人了。」
我啼笑皆非,不禁深盯了她一眼,見她身材嬌好,臉色暈紅,象水蜜桃一般,再看她的長發纏到的那男人,一臉紳士,不禁懷疑其居心,我怒目相對,手忙腳亂的幫她拾掇裝束。
整個過程她一直臉色緋紅,我覺得她在偷偷覷我,我們都很慌亂。
不知道那支舞是怎麼跳完的,她眼睛沒有再抬起來,象喝了酒般有點薄醉。我們深深呼吸,她的胸口起伏不定,鬢額几絲亂髮,象蛛絲掛上瓷瓶,我看了覺得癢,想動手摘掉。她偏了頭微微一動,似乎想躲,又凝住等我去理順。
我們歸座,她活動了一番很熱,羅歌捧上冷飲紅酒,我一飲而盡,她嗔怪的說:「牛喝水呀?」
羅歌戲謔說她是變著法關心和監督我的胃。我大大咧咧說關心師哥是師妹應盡的義務。她白了一眼,默默把一盤爆米花塞進我手裡。那一刻,我感覺真象戀人,不過只是象。
我不喜歡在她空虛或失意的時候對我暗生情竇,那樣就象把我變成了利用工具和衍生物。
我不得不對她說不。
那一夜(好象是一首歌名),羅歌沒能玉成我們的好事,沒見到『;有情人終成眷屬『;,他痛苦得象自己失了戀,我們見慣不驚,他觸景生情。間或熱淚盈眶、間或仰天長嘯。我記起十四的詛咒,說羅歌是十年後我的宿命,偷空觀察他,津津有味;身旁有一個人,也在偷偷關注我,索然無味。
我不得不承認,當時的我,關注自己尤勝於她。
臨近冷場,羅歌開始瞌睡,開始是裝睡,似乎想給我機會,我不知道是什麼機會,怎麼把握,也不習慣飾演別人導演的戲,呆若木雞,面面相覷;不一會羅歌撐不住滿腔失望和滿腹雜酒,真的歪倒在椅上,鼾聲如哨,口角垂涎藕斷絲連。
她很厭惡,轉了頭無味的看懸挂的電視,無視我忙上忙下的幫羅歌掐人中和蓋衣服。
我說:走了吧!
她點點頭準備起身,這時一位螢裝短裙的粉黛俯身探進,插在我們之間,象侏羅紀公園裡撥開樹葉低頭探進的恐龍,我們均嚇一跳。
那妹妹一臉浪漫的說:「先生,買束花送給這位妹妹吧?希望你們的感情蒸蒸日上。」
我們先愕然,后莞爾。用無邪的笑容掩蓋內心的怦動,想起我對一位朋友的評價:用自傲的眼神掩飾內心的自卑。
我說:妹妹你搞錯了吧?她是我妹妹。
那小女生狡猾的說:我們這裡都是哥哥送花給妹妹。
羅歌恰到好處的醒了,打破僵局,炯炯有神的眼睛帶笑煎熬著我,我覺得他的表情象「金剛」,似乎勘破了人間的一切炎涼。
他說:你就送人家呀!
我自顧自的說:曉得是不是用我剛才那束花拆分來賣給我的?
羅歌徑直抓了幾朵不由分說的塞進我手,她沒有象通常的女生一樣嗤之以鼻、拂袖而去;而是垂下眼睫,一副事不關己的漠然態度。
我不得不買了花,心裡哀嘆機會的錯失,瞥了羅歌一眼,他很理解很鼓勵的用眼神催促我,我心裡惱怒他這時為什麼不恰到好處的再次睡著,卻不得不屈從他的安排,內心無力的抗爭象浸泡足水的海綿軟軟沉沉的癱下。
我生硬的把花送給她,仔細看原來是三朵玫瑰,想起彷彿這是「三心二意」的寓意,不禁有些凄然。
她低頭接過花,很小聲說謝謝。羅歌樂呵呵用毛茸茸的大手把我和她的手牽到一起,象洪七公在荒島上見證了郭靖黃蓉的婚約。
我覺得很古怪,卻禁不住臉上發燒,內心想起「趕鴨子上架」,有些不知所措和莫名其妙的竊喜。
如果說快樂是甜蜜的,那這時的感覺就象一塊巧克力,苦甜苦甜又膩膩焦焦的。
我們和熱氣一起退出迪吧,夜風象冰巾一般繞上繞下,我用顫抖的手替她披上我的外套,她戲謔的說有股男人的味道可以醒酒,我問她醒到什麼程度,她說醒到終身難眠,這句話有雙關意我們情不自禁臉紅,我恍惚是回到古秦淮河巧遇多情絕色,夜下私訂,贈衣作別。她問我發什麼呆,我答:豈曰無衣,與子同袍……她笑說:攜子之手,與子皆老。我才發現我還捏著她的小手,似乎不妥,因為身旁都是勾肩搭臂、擁吻抱腰的男女,我們似乎是從民國來的青年般不合時宜。
這時候羅歌奇怪的在後面問我們在對什麼暗號,我告訴他是一部經典美國片里的台詞,羅歌搖著頭去取自行車以掩飾憂傷,嘴裡哼著:你到底有幾個好妹妹,為何每個妹妹都嫁給眼淚?
我覺得這歌有非常消極的寓意,似乎在預示著不詳的結局,就說:羅歌真是化腐朽為神奇,再憂傷的歌在他嘴裡都變得夠快樂夠喜劇。
話音未落,羅歌和一大片自行車一起倒地。我們連忙扶起他,向群人道歉。等忙活完,羅歌已經不省人事,我絕望的想,看來只好我送他回家,讓她一個人走了。
羅歌莫名其妙的睜開眼,掙扎著說:讓我一個人走,一個人走。
我轉頭看她,她似乎毫不介意,又象毫無主意。
我把羅歌送上出租,目送他消失在夜色,象加勒比海上把死屍送上木板,眼看木板隨海水飄走的水手,神聖而凄美。我在心裡為他祈禱,但願這樣的場景和這一夜永遠從他的生命中飄走,不要再活在自傷自憐的陰影中。
我蹬著羅歌的自行車悲壯的騎,她微微*著我的背心,我心裡一團溫熱、一團疑問,問自己是否能承受這信任的沉重?生命是如此之輕,而邂逅是如此陌生。
破舊的老爺車吱吱呀呀的嘆息著,我不敢叮囑她扶穩,因為不知道她該扶哪?更怕她的誤會。她會誤會什麼?該領會什麼?我自問自答,無言以對。
有一刻我回頭偷望,見她依舊把玩著玫瑰花,我說:扔了呀!小心刺手。其實擔心她「貴妃醉街」。雖然她穿著裙,但路上幾乎沒人,我應該放心,那一刻我忽然發現,我對她的關心尤重於「大眼睛」。
她恩了一聲,左手繼續把持花枝,右手輕輕揪住我的後背衣服,我覺得有些癢,更覺得有些滑稽。正想提醒她這樣無濟於事,她的臉突然貼上我的後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