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9章 番外小傳——陸九羽(二)
他不知她為何要幫他,明明他什麼都沒有做。
她卻跟眾人說,是他鼎力相助。府上眾人都知道,大少爺為了幫忙,寒氣入體,生了病。
他爹陸太守看向他的目光,竟少見地充滿了愧疚和慈愛。
連那個婦人,跟他說話時,都帶了幾分訕訕和小心翼翼地討好,甚至還有幾分感激。
眾人都把他看作是救了一雙龍鳳胎的救命恩人,只有他知道,自己確實什麼都沒有做。
直到,他聽到府上眾人說,是她說的,此事是他娘在暗中庇佑。
他一顆心上上下下,第一時間跑來找她,想要問個究竟。
她卻避開了自己的視線告訴他,跟他娘沒有關係。
其實,他已經猜到了。
他娘如果可以庇佑他,又如何會眼睜睜地看著他吃了那麼多苦頭。
他垂下眼眸,心想,他剋死了他娘,他娘如何會庇佑他。
她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只堅定地告訴他:「你娘的死,絕對不是你克的。」
他知道她喜歡說謊騙人,但這一次,他選擇相信眼前的女子。
在她身邊,他心裡覺得暖暖的,大概,這就是被人呵護著的溫暖感覺。
他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
從一個跟自己一般大的黃毛丫頭身上。
「陸九羽,咳咳.我的名字。」他有些不自在地自我介紹道,他希望她可以記住他的名字。
「何妙。」她也坦然地開口道。
那時候,他居然忘記問,是哪個「妙」字,竟被她矇混過關。
他想,他會一直記住這個名字。
那一晚,他輾轉反側,有一種撓心的感覺,讓他始終難以入睡。他想著她的一顰一笑,想著她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句話,都是對他的關心和維護。
他一想起她,只覺心窩處暖洋洋的。
鬧騰了一整晚,破曉時分,他才勉強眯了一會,又忙著急急忙忙去找她。
連她都看出了他的黑眼圈,他卻無法講出原因,只能幹巴巴地懟回去:「要你管。」
其實,他巴不得她來管他,只要她說的話,他都願意聽。
叫他好好讀書也好,叫他做什麼都行。只需她開口。
他活了這麼久,才頭一次安安穩穩地吃了頓早膳。沒有指責,沒有批評,沒有尖酸刻薄的話語,只有一家人的溫馨。
他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有她。
豈料,早膳結束,她竟說自己要走。
「這怎麼能行?」
他急切道,她怎麼能這麼快就離開。他還有好些話沒跟她說呢。
她說:「緣來緣去皆會散。」她說:「天大地大,四海為家。」她要走,她一點都不留戀,一點都不惦記著他。
這個認知,讓他不由得紅了眼。
她真的,窮到渾身上下叮噹響,卻不接受他陸府的銀子,只要了幾個銅板。
他其實很想對她說,能不能留下。
但是,留她下來做什麼,他說不出來。
她卻那樣毅然決然地離開了,他真的是恨她,像塊木頭。
眼看著她的背影消失,他終於是忍不住拔腿追了上去,將母親留給他的玉麒麟吊墜,贈給了她。
父母之命,私相授受。
他覺得自己胸腔處,有無數的話想要跟她說,但是最終出口的,只有一句:「可別死外頭了。」
他恨她是塊木頭,也恨自己是塊木頭。
他希望她能好好活著,只要她好好活著,他堅信,他們有再見的一日。
這一別,便是許多年。
他從青澀的少年長成了意氣風發的青年,這些年,他經歷了很多。
父親過世后,那個女人帶著一雙兒女回了娘家。他沒有跟去。其實,這些年他們的關係已經緩解了很多。
這十五年間,她的面容在他腦海中漸漸變得模糊。
開始他還記得十分真切,後面竟漸漸忘記,他不得已,將她畫了下來。
但不知為何,任憑他如何精進畫技,都無法畫出她的半分神韻。
畫不出他夢中,那個狡黠的、溫柔的清秀少女。
兵戈四起,天下大亂,他冒險遊歷四方,其實心中存了一個私心,也許能偶然在人群中遇到她。
就那種「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感覺。
只可惜,他遊歷了大江南北,遍覽世事,卻再也沒有見過她。
他開始懷疑,他們還有沒有機會相遇。
他在遊歷中結識了未來的皇帝,跟在他麾下,走南闖北,最後謀得個一官半職。
他本是對什麼官職不甚在意,左右做個閑散人做好。
但轉眼一想,若有朝一日,他與她重逢。
她應該做一個無憂無慮的官家夫人。
所以他向皇帝提了要求,要了一個從二品的禮部侍郎,做個清閑官。他位高權重,功成名就,他在等著與她重逢的那一日。
他告訴自己,這一次,他絕不會放手。
改朝換代,新朝建立。
他護送舊朝皇帝一家的棺槨回京,屬下彙報,身後出現了一個綠衣輕紗女子,身影鬼魅。
他並沒有太在意,他走南闖北這麼久,什麼人物沒見過,一個女子罷了。
豈料,他們換了大船北上,此女竟也架著小舟跟在後面。
他一時來了興緻,想要去看看,那是個什麼樣的人。
小小的一葉扁舟上,一女子青衣女子正低頭盯著本書看,實在是怪異。
大抵是看到他在看她,她抬起頭來,雪腮花容,一雙細長的眼眸,平添了幾分別樣的媚色。
是個標緻的女子。
只是,再美的女子,都無法入他的心。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他一直惦記著十五年前,洛陽古城遇到的那個清秀的少女。
他看她,她卻也帶了幾分花痴地看向他。
這樣的目光,這些年,他一點都不陌生。
他知道自己長得好看,這些年,試圖招他為婿,找媒人說情的人很多,都被他冷冷地拒絕了回去。
所以他翻了她一個白眼,回到了船艙內。
他從未想過,再見她,會是在這樣的場合。
他們都沒有認出彼此。十五年,時間是一把無情的刀,改變了他們的模樣。
直到,他看到了那把熟悉的桃木劍。
他只覺,自己渾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間凝固了。
他竟然,真的等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