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入門
紅湖洲北部靠近烈日海的廣袤區域,是一大片綿延千萬里巍峨的高原,其中更有數不盡的萬丈高峰,把烈日海的酷烈阻擋在外,護佑著高原背後的紅湖洲人安寧的繁衍生息,人們尊稱其為聖原。
聖原南面地勢驟降,分佈著三大丘陵及四大林區,再往南是囊括紅湖洲近半面積的紅湖平原。三大丘陵最靠西的面積最小,名為盧銘丘陵。雖然名義上是最小的丘陵區,但相對於常人來說仍然極為廣闊,橫縱皆有數十萬里之遙,一般人要想穿過此區域,不花個三年五載根本無從談起。更兼道路崎嶇,猛獸毒蟲四處出沒,也並非是一處引人入勝的善地,因此除本地土著而外,少有外來人口。
盧銘丘陵深處某地,有一連十二座造型各異的山峰,七高五矮,彷彿北斗七星陣的模樣,一派雲山霧罩。這種地理氣象在紅湖洲堪稱極為罕見,因為紅湖洲大部炎熱少雨,霧氣根本就很難生成。奇怪的是,這些山峰所在之處在市面上售賣的地圖中卻是一片空白。
這一日的群峰間,一道驚虹從某處地面升起,直直朝其中較低矮的一座山峰飛去,落在了半山腰一個長寬約三四百丈的平台上,光芒一斂,原來是一名年約十四五歲的白皙少年,濃眉廣額,面色有股這個年紀少有的沉靜。
平台大致呈一個圓形,圓邊聳立著十餘根兩人環抱粗的石柱,有二三十丈高。地面鋪設著數丈大小的厚重石條,白中帶灰,雕鏤著古樸的花紋。平台邊緣處有一道石門嵌在一堵厚厚的牆中,門高約十丈,四五丈寬,上面雕龍畫鳳,氣派非常。打眼朝牆后看去,一座座或高或低的精美建築錯落有致的分佈其間,更隱約可見一些飛禽走獸縱越飛騰,讓人如臨畫卷。
『萬師弟回來了嗎,此行是否順利?』,一道突兀的聲音忽然響起。
少年嘴角露出一絲微笑,抬頭朝一根石柱頂上望去,原來這高大的石柱上面竟然有人,一道紫色的身影飄然而下,落在少年面前不遠處,卻是一名芳華正茂的秀麗女子,十七八歲,一襲春衫,臉上掛著精靈古怪的笑容。
少年急忙施禮,禮貌的回道。『華師姐,沒打攪你早課吧?小弟這次出門只是跑腿而已,談不上有何波折的』。
『咯咯,什麼打攪不打攪的。師弟這一路上可有不少見聞吧,有什麼稀奇的快跟師姐說說,你也知道師姐我可是很少去外面的。師傅也真是的,偏偏不叫我去送信,白白便宜了你小子』,這位華師姐先是一聲嬌笑,又忽然埋怨起了『師尊』。
『華師姐,我入師傅門下最晚,做這些跑腿之事原屬本分。況且師姐功法境界又到了突破的關口,師傅他老人家正是有此考量的。此行我奉師傅嚴命火速來回,並未增長几分見聞』,少年搓了搓手,頗為尷尬的解釋道。
『哼,你倒會說,不會以為這樣輕飄飄的就把我打發了吧』,華師姐眼睛瞪了起來。
『這...小弟...小弟在路上...』少年撓了撓頭,一時間不知從何說起,『華師姐,能否等我先去向師傅覆命以後再說』。
『竟然拿師傅當擋箭牌,罷了,你先過去,記得回頭到我那裡報到』,華師姐又是一聲嬌哼,擺了擺手轉身朝那巨門婀娜而去。
『知道了,師姐』,少年精神一振,快步跟了過去,進門后各走一邊。
建築群中較清靜處一座充滿古意的獨棟,一半深入山體,重樓飛檐,被一個半透明的黃色光罩掩在其中。少年站在光罩外,摸出一張符篆之類的物品,張口對著它低語了幾聲,一抬手,符篆化為一道火光穿透光罩深入其中不見了蹤影。片刻后,少年面前的光罩突然緩緩露出了一個可以容人進出的『空門』,一道聲音同時傳出,『萬方回來了,快進來』。
『是,師傅』,雖然未見其人只聞其聲,少年依然執禮甚恭,再抬腿跨過了光罩上的空門。而少年進去以後,空門又緩緩閉合了起來,光罩恢復了原先的完整。
少年明顯對這獨棟老馬識途,進門后左轉右轉,很快就走到了一處密室前。光線頗為昏暗,牆面上有幾顆散發著微光的圓石,這裡似乎已到了山體之中。
少年並不東張西望,面朝密室躬身施禮,喊了一聲師傅。
密室厚重的石門無聲無息的打開,裡面傳出一把威嚴的聲音,『進來』。
少年舉步入內,密室內倒是光亮多了,五丈見方,四面牆都是黑黝黝的,不知道是何種材料做成。室內的家居簡陋得驚人,除了幾張低矮的石桌而外幾乎空無一物。密室正中的一個蒲團上,坐著一位中年道人,容貌十分英俊,只是神色頗為陰沉,雙眸寒光凜冽,讓人望而生畏。
少年急忙大禮參拜,又從袖中抽出一封信函,雙手舉過頭頂,跪在地面伏身遞出。『啟稟師尊,師尊手書徒兒前日已交到鳴鑼山人手中,山人另有回函在此』。
『哦』,中年道人伸手接過,略看了封皮一眼就收進了袖中,『此行你也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徒兒告退』,少年起身退出門外。一陣疾行后又到了光罩處,從莫名再次出現的空門中穿行而出,再一轉朝著左近的建築群中走去。
一間樸素整潔的房間內,少年仰躺在床上,兩眼無神的盯著房頂默默發獃。房頂正中間,鑲嵌著一大一小兩顆黯淡無光的圓石。這種石頭其實是一種照明工具,只是需要施法操縱其開、關。所謂施法,是只有修仙者才有的手段,這位少年雖然年紀輕輕,卻也是一名貨真價實的修仙者。當然,還屬於法力低微的低階弟子層次。
這趟跑腿送信的差事,因為時間緊迫的緣故,著實讓法力低微的少年趕的夠嗆。從山門到那鳴鑼嶺,相距足有八千餘里,師傅嚴命的兩天時間,少年全力飛遁下也只夠勉強趕到。再在那鳴鑼山人處略作休息恢復法力,就馬不停蹄的連夜動身奔回山門,著實疲乏的緊。
寂靜中,少年的思緒不知不覺又回到了幾年前的那個時候,乘著一柄巨大的飛劍從一座閣樓門前飛天而起、不斷加速飛馳的時分。
這約十四五歲的少年,竟是當初被抱朴子帶回山門、長合鏢局萬山明方愛雪夫婦的第二子萬方。
當日抱朴子帶著萬方,御劍在萬米高空一路飛遁。原來老道身上還有餘毒未清,法力虧損嚴重,法體也不穩固。他深恐對頭在路上尋機堵截,故而繞了一個大彎,先朝西北方向行進萬餘里,再向東疾馳,十幾個時辰不眠不休,行程超過二十萬里,最終趕到了盧銘丘陵深處的這十二連峰處,此即玉鉤門山門所在。
回到自己的洞府後,老道對萬方稍做安置,便一頭扎進了密室中潛心療傷,足足兩日兩夜方徹底復原,這才走出密室,妥善安排。
抱朴子告訴萬方,他身懷修仙者必須具有的靈根體質,因為無人疏導指點,這才造成身體出現不適的狀況,叫他跟著自己修習法術,既可治病,還能踏上常人夢寐以求的仙途。萬方聽得似懂非懂,不過老道慈眉善目讓人一見可親,臨行前母親又有囑咐,忙不迭怯生生的聽命答應下來。那一刻萬方不知道的是,自己的命運從此發生了多麼巨大的轉折。
說起來,靈根體質在常人中出現的概率可謂是萬中無一。萬方的靈根資質中等,屬金木土三靈根。對修仙者而言,靈根的五行屬性越少,感悟吸納天地靈氣的速度就越慢。最差的是單屬性靈根,最好的是五行皆具,感悟吸納天地靈氣的速度無與倫比,被修仙界稱之為天靈根,百年難遇,每逢現世,都被修仙界各大門派搶破了頭。
身懷天靈根者不僅修鍊速度奇快,更讓人嫉妒得發狂的是可以一路毫無瓶頸阻礙的到達結丹後期大圓滿境界突破元嬰期的關口,突破的幾率也比一般的修仙者高了足足兩三成。
修仙者劃分為三個大境界,下境界依次分別為鍊氣期、築基期、結丹期、元嬰期,中境界依次分為化神期、煉虛期、合體期、大乘期,上境界依次是地仙、真仙、金仙、玄仙。修仙者雖然神通廣大,境界高者可以移山分海,幾乎無所不能,但每一層級小境界的提升難之又難。
絕大多數修仙者終生只能停留在鍊氣期,百年後化為一抔黃土,一百名鍊氣期修士裡面頂多只有兩三人能進步到築基期,到築基期后修仙者的壽元足足翻了一番,達到二百餘歲,一百名築基期修士中又只有一二人可以幸運的進階結丹期,壽元再翻一番達到四五百歲,如果蒼天開眼,能夠僥倖突破到元嬰期境界,便可以享受驚人的千年壽元。
再往上到化神期以後,便可以飛升靈界,整個紅湖洲,億萬里方圓域內的化神期修士不足五指之數,神龍見首不見尾。聽聞靈界煉虛合體境界以上的大能,已可永生。
如此天大的好處,直教所有修仙者紛紛使出了吃奶的勁頭修鍊,根本無心理會俗世凡塵。要不然的話,以修仙者的神通廣大,早就隨隨便便的統治整個世界了。如此一來,修仙界和世俗界倒成了互不交涉的平行世界。
然而修士的修鍊,一方面需要緊密的依靠在可以助力修行速度的靈脈周邊,以及需要靈石這種充當修仙者之間一般交易等價物的礦產,這些靈脈和靈石礦不可避免的與世俗界的區域存在交集。
所謂靈石,是一種富含天地靈氣的礦石,修仙者可以通過吸取其中的天地靈氣增長法力、回復元氣。還可以通過它布置操控許多威能強大的陣法,靈石的級別越高,提供的助益越大。
而靈脈,是指天地靈氣特別富集濃郁的區域,在高等級靈脈中修鍊的速度可以暴漲兩三成之多,即便較低等級的靈脈,也早被各大修仙門派瓜分的乾乾淨淨。
靈脈天地靈氣高度富集的精華,在以萬年單位計的歷史機緣巧合下會生成某種罕見的靈眼之物,如靈眼之樹、靈眼之石、靈眼之泉等等,別有妙用,自然被高階修士收入囊中、絕口不提。
為了爭奪靈石礦、靈脈這種從根本上影響一個宗門興衰的資源,修仙門派之間的鬥爭自上古以降從未斷絕,屠宗滅門之事時有發生。
另一方面,修士本身也是一種人力資源,只有靈根體質之人方能進行修鍊,有文字記載的歷史數萬年以來,從未有一人可以沒有靈根而踏入修仙者之列,徹底斷了所有不甘心之輩的念想。凡人身懷靈根體質的又是萬中無一,修仙門派要想招收弟子、補充人力無異於大海撈針,奔波費時效率低下。
一概大小宗門通常打的是自家原有弟子的主意,因為修仙者本身的直屬後代中出現靈根體質的概率倒是大了不少,如此一來,修仙門派中的師長們紛紛承擔了月老紅娘的角色,在男女弟子中不斷開展那拉郎配的活動,或派遣弟子走出山門到世俗界成家生兒育女,倒也緩解了傳承宗門的燃眉之急,世俗界也多了許多聲名不顯的修仙世家。
因此儘管絕大多數人不知道世上還有一個修仙界,世上卻莫名流傳著種種仙人傳說,裹著一層神秘的色彩。
玉鉤門的開派祖師玉鉤散人在五千多年前開宗立派,創立了修仙門派玉鉤觀,后改名為玉鉤門,宗門幾千年曆經輾轉遷徙,在這盧銘丘陵深處紮下了根,當代弟子近萬,規模屬於中等。
絕大多數弟子都是鍊氣期境界,築基期弟子只有二百五十人,僅有十名結丹期修士,其中尚有四人是宗門從外界散修中聘用的客卿長老,結丹期修士尚且不足主持護山大陣所需的十二人之數,只能勉強以多名築基後期修士聯手主持其中一二座主峰。
不過可喜的是,宗門竟有一位元嬰期的老祖驚鴻道人坐鎮,這可是許多修仙門派想都不敢想的好事,很多門派能有幾名結丹期高手就樂的合不攏嘴了,至於一些更小的宗門,不過是築基期的宗主領著鍊氣期的弟子十餘人。
盧銘丘陵範圍內,除玉鉤門而外,還有另外兩家規模差不多的門派,一家問劍宗多為劍修,一家百靈院擅長驅使靈獸對敵,玉鉤門以道士居多,形形色色身份的修士也不在少數。三家同處盧銘丘陵一帶,頗為同氣連枝,在紅湖洲北地修仙界站穩了腳跟。此外還有一些小宗門和散修,佔據了三家無法分身兼顧的低級靈地,默默的傳承發展著。
抱朴子在玉鉤門內,是宗門十結丹之一,洞府坐落在十二主峰七高峰之一的渾天峰中。替萬方稍事調養后,抱朴子便帶著他去找宗門當今宗主獨孤令辦理入山手續。
獨孤令是一名築基後期修士,劍眉朗目,身穿黃色道袍,美髯飄逸,頗為瀟洒。卡在這個境界長達數十年,自知此生結丹無望下成為了宗門七執事之一。五年前上一任宗主年老引退,他因為處置宗門雜務等方面的能力突出,被老祖欽點榮升玉鉤門宗主。
面對結丹期的抱朴子老道,獨孤令不敢怠慢,恭恭敬敬的口稱師叔,請在上座喝茶,並吩咐屬下弟子速為萬方登籍造冊,畫影圖形併發放了身份銘牌。不過在其打算撥發弟子入山應發的一些低階法器及日常用品給萬方的時候,被抱朴子攔了下來,帶著萬方飄然而去。
回到洞府後,抱朴子斟酌再三,先著手教導萬方修習最基礎的五行功法,好把萬方體內自發運轉的靈竅導入丹田並納入周天大循環之中,一月之後王方身體的不適盡去,可以正常的獨自修鍊了。
再一月之後,在抱朴子的精心指導下,萬方真切的鞏固在了鍊氣期第一層,此時按照常理應該著手修習一種低階功法徐圖進取,慢慢適應修仙者生活、修鍊的體系法則,到精深處再接觸比較高階的功法相對好一些。只不過抱朴子作為結丹中期修士,在修仙領域足足浸潤了兩三百年,以其豐富的感悟和經驗,教導萬方這個鍊氣期菜鳥完全是大材小用。原本弟子需在達到鍊氣期三四層之後,才能著手修習本門核心功法玉鉤決,抱朴子直接提前賜下,交予萬方立即著手修習,並貼身督導,無微不至、糾偏順引,萬方又經半年勤學苦練,一舉突破到鍊氣期第三層境界。若是旁人要想從入門到第三層,起碼需三年夜以繼日的苦修,萬方如此恐怖的精進速度,當然全賴抱朴子的鼎力扶持。
到第三層后,萬方已然根基穩固,可以自行參悟修鍊玉鉤決了,抱朴子雖然不必再貼身指導,卻在此時賜下了重寶寒玉盤。
修仙界中的廣大修仙者,除了依賴修鍊形形色色的功法秘籍精進修為而外,還要依靠林林總總的各色法器、法寶施展神通,或以之與人鬥法拼殺,或以之降妖除魔獲得各種少見的材料,或以之尋隙破禁,進入各種秘境絕地之中獲取天材地寶。
低階弟子手中除了宗門早先發放的幾樣不堪大用的入門法器外,要想得到更高級的法器,只能通過完成各種宗門任務賺取靈石慢慢積累身家,到專門服務修仙者的坊市購買,價格當然也是高的驚人,不乏有價無市的例子。如能幸運的完成高難度的任務,宗門或許也會獎勵一件不錯的法器。以低階弟子每年可憐幾十靈石的積攢速度,許多人終生可能只能擁有一兩件中品法器,能擁有一件上品法器,那是做夢都會笑醒的事情了。中品法器的價位一般在數百到一兩千靈石之間,而上品法器最低也要兩千餘顆靈石,其中的精品被稱為頂階法器,價錢根本不是低階修仙者可以張嘴去問的。頂階法器中的個別,已經有了部分類似法寶的威能,不排除後期通過重新祭煉升級為法寶的可能。而法寶,是結丹期修士才能開始培煉和驅使的。結丹期及以上修士除了主要的本命法寶外,也會祭煉寥寥其他幾種法寶配合使用,數目絕不會太多。這一方面是因為法寶的巨大耗費一般修士承受不起,另一方面修士操控法寶需要耗費神念,法寶眾多固然可以威風大漲,修士的神念卻無法久持,對勢均力敵的鬥爭極為不利,法寶佔用神念過多,也容易給敵手鑽了自身照顧不周的漏洞而身死道消。
抱朴子受萬山明救命之恩,心中極為感激,竟賜予萬方寒玉盤這件低階弟子想都不敢想的頂階法器。
寒玉盤,看起來圓圓的玉製品,表面有一層柔和的熒光靈性的流動。盤子邊緣銘刻有一圈紛繁奧妙的花紋,也像是某種不知名的文字,而中心正反面各鏤印著一個有所相同又不完全相同的六芒星狀的微型法陣。一旦在夜晚施法催動,便會綿綿不斷的吸取月華,十分燦爛奪目,以之配合玉鉤決的修鍊效果極佳。玉鉤決本身,便是玉鉤門依靠月華修鍊的不二法門。只不過寒玉盤的效用,只對鍊氣期才比較明顯,築基期以後的助益,就差了很多,微乎其微。
在寒玉盤的加持和抱朴子的照拂下,萬方贏在了起跑線上,兩年不到的時間便順風順水的從鍊氣期第三層突破到了第五層,讓抱朴子十分滿意。畢竟外力雖好,萬方在修鍊上勤奮刻苦他可全都看在眼裡的。
當然在宗門內,也有一些較為不合時宜嫉妒的酸音,總體上而言,萬方待在玉鉤門的這段時間,可謂是自己最為無憂無慮的日子。
不可測的命運,當然不會讓這朵嬌花輕鬆常開,一場出乎意料的驚變,拉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