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他會是誰?
孔祥瀛一個五六十的老頭子,就差在趙東籬腿邊跪著哭了。
他能有什麼辦法?當時不過是個小小的蘭陵縣令,任何一尊大佛他都得罪不起,案子但凡破不了,首當其衝便會是他。
他也是沒法子的時候,得了別人的指點,這才順順利利將此等滅門大案辦得有模有樣。陶家人反正也死光了,剩下那幾門子遠親都是普通百姓,掀不起浪來。
九鼎山的山賊也讓過往行商旅人不甚煩惱,孔祥瀛一直想要剿滅卻苦於手頭無兵。
如此一來,相得益彰。老百姓歡喜,他也歡喜,至於真相,重要嗎?
趙東籬到底年輕,而且第一次任職,便是刑部這種上面有自家親哥罩著的地方,哪個不長眼的敢來欺負他,一直以來過得順風順水,以為做官,只要敬業,盡心就夠了。
地方上那點子彎彎繞、人情世故,明哲保身,他根本沒見過,此時真是恨得牙痒痒,想要罵罵孔祥瀛先出胸中一口惡氣,再寫張奏摺,參他一本尸位素餐。
可聽著孔祥瀛哭訴,花白的鬍子一顫一顫,趙東籬卻又慢慢平靜下來了。
是啊,站在孔縣令當時的立場上,他也沒什麼錯,畢竟這個世界,本就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的多。沒有隨便尋個無辜之人來頂缸,已經算是良心未泯了。
但到底是意難平,山賊做惡多端,理應伏法,但卻不應該為他們從未做過的事情買單。還有陶洛氏。陶家有沒有姓洛的妾都在兩可之間,這盆污水潑得所有陶家的女人都直不起腰來。
欺負死人不能出來自證清白啊。
那個頂著陶洛氏的名,死去的女子不可憐嗎?事實上孔祥瀛帶兵進山時,張從確實娶了位夫人,只不過這位夫人就是山下安分守己的人家的好閨女,因有幾分姿色,被強搶上山。
這都什麼世道啊!趙東籬憋著的這口氣一時半會兒出不來,難受至極。他就這麼一直悶悶不樂地回了京,第一時間來找趙東笞訴苦。
整個朝堂上都是如此,地方上只會更甚,趙東笞就這麼默默地聽著小弟吐槽,然後選了幾件比較有代表性的黨爭、吏治上的事與他聽。
凡事不能只看表面,人性永遠都是如此,歸根結底,人不過是自私的動物罷了。看透看清,便會明白,永遠不要指望或考驗人性。
趙東籬基本上將三觀重塑了一遍,不禁感嘆,就不能讓我再幼稚幾年嗎?
陶家滅門案也相當於沒有偵破,羅家與順平鏢局滅門案與陶家滅門案發案時間前後相差無幾,更是因為人都已經被火燒得辨不出人形而未做屍檢,有沒有可能,這三起案子乃同一伙人所為。
趙東笞想到了楊燁。恐怕這位不惜代價接近長公主,是真的另有目的啊。他開始認真考慮,讓陶紫與楊燁當面對質的可行性。
甚至是與他有接觸的那個茶博士,十有八九也是個倖存者,他到底是羅家人,還是順平鏢局的人呢?
倒是可以詐上一詐。
兩起滅門案的卷宗雖然寫得簡薄潦草,但是死者的名單還是羅列上來了。
茶博士因遮著面,看不清實際長相,但聽他說話聲音不算太大,介於三十與四十之間,想來案發時年紀不大,可能最多也就十來歲。
鏢局不會雇傭這麼小的孩子,鏢師們的親眷並未住在鏢局內。
羅家倒是有一個。
羅家的小孫子,羅世安,時年十二歲。
會是他嗎?
小茶館里今兒生意挺好,靠窗的五個位置全部坐滿,廳堂里也稀稀拉拉坐了三桌,竟是幾乎達到了客滿的狀態。
跑堂泡茶燒水集於一身的茶博士根本看不出喜色,冰冷的面具反射著銀白色的光芒,他似乎有些不耐煩,卻也只能一桌桌將茶水點心送去,速度慢得令人髮指。
好在客人們並不介意,都各自與同伴聊天,聲音不大不小,茶館里一片嗡嗡聲,全無往常的清靜。
一圈忙下來,壺裡的開水見底,他不得不重新燒水。
「小二,給爺加盤糟豬頭肉。」此時豬是個賤物,自然豬頭肉的價錢也不高,這小茶館的點心小菜都不貴,最高的,也不過只要十五文錢。
他不得不在內心嘆了口氣,認命地端出一盤今兒早上相熟的人送來寄賣的豬頭肉送過去。
「唉,你聽說了嗎?濟南府出大事了。」
「啊?濟南府這麼遠的事兒都傳過來了?沒聽說啊,二哥你消息真靈通,快跟兄弟說說。」
「喲,不是新案子,二十年前的事兒。」
路過的茶博士聽了一耳朵,但他面無表情地走了過去,放下豬頭肉,轉身回去忙自己的事了,像沒聽見一樣。
「二十年?乖乖,那時候我還窩在我娘懷裡吃奶呢!」
「可不是,是夠久遠的。聽說啊,有個賣米的羅家,家裡突然起火,好好一幢大宅,燒得連牆都沒剩下,家裡人也全死了。」
「全死了?死了多少人?」
「二十來個還是十來個?這不是重點,重點是,當時官府說,是意外失火,該羅家倒霉。」
「那現在呢?」
「有欽差去調查去了,說是有冤情,不是意外,而是人為。」
「人為?什麼仇什麼怨啊?要滅人家滿門?」
「咱也不知道,這可不能瞎說,還是得等調查出來。」
「嗨,合著還沒調查出來呢?那你咋知道的?」
「我表哥跟著去了,我還不知道?」
「乖乖,二十年前,現在翻出來又有什麼人,人都死絕了。」
「那可不一定。聽說羅家的小公子沒死,好像是叫羅世安的。當年十幾歲的孩子,一夜之間親人全死了,還不定怎麼傷心呢。」
「唉,這個世道,可憐人多了。他這樣的,還能有陳冤昭雪的一天,有多少早就沒人管了。」
「也是,算了,算了,咱們說這些幹嘛,喝茶喝茶。」
茶博士低著頭,連壺裡水已經開了,正在歡快地鳴叫都彷彿沒有聽見,還是旁邊一桌客人實在受不了這高頻次噪音:「小二,水開了!」才將他從走神中驚醒。
他轉身瞬間,銀色面具下,有星星淚光,一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