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歸處
任何事與物的存在,必定有其存在的意義嗎?
直到再一次相遇之前,艾落落自認也沒能習慣不那麼正經的生活,雖然,她自己好像也不是什麼很正經的人。
兩者看起來似乎非常矛盾。
與雪一般的少年道別之後,她去向了一個嶄新的世界。
桃源。
那兒有座山,叫做不念山,在幽謐山谷的一角,有著一座不大也不小的木屋,是只屬於她一個人的小天地。
與過往的枯燥日子截然不同,以這間簡樸得有些過頭的小木屋為起點,艾落落開啟了只由自己決定的旅途。
去想去的地方。
落在海底的滿天雲彩與冒著粉色氣泡的星辰,綴滿萬家燈火的航船,被納入傘底沒有盡頭的天藍山脈,究其一生只結一顆李子的桃樹,不再只存在於夢境和幻想中。
看過了許許多多光怪陸離的景緻,再去見一見想見的人。
船上看不見光的點燈人,聽海的雲的囚徒,守著一顆石頭的旅客,沉默寡言的歌者。
艾落落在旅途中見過了很多很多千奇百怪的人,縱有停留,不過一瞬,於新的旅程而言,彼此之間皆為擦肩的過客,她無法停留,也無法停下。
她始終都在尋找自己的歸處。
歸處是那個開始的小木屋嗎?艾落落這麼問著自己。
隨著時日漸長,本來空蕩蕩的小木屋變得擁擠了起來,堆滿了艾落落於旅途中收集的諸般有趣之物,到了堆不下的那天,小木屋變成了大木屋,整整齊齊的竹籬繞著屋外的空地圍了一大圈。
院子後方是高高的岩壁,踏著竹籬外的青石板行上數十步,有著一方隱在林蔭間的小小溫泉,艾落落很滿意這樣的布置,即使這不是她最終的歸處,作為無盡的旅途中偶爾的休憩之所,也甚是安閑自得。
直到有一天,她在某一個秘境的孤山裡見到了一個人,一個或許可以成為自己母親的人。
再也沒有比她更奇怪的人了,艾落落從見到她的第一眼起,便想落淚。
她柔順的長發像是輕盈的雲霧,泛白的袖擺宛如清透不可捉摸的微風,羽睫微微低垂,落下了一片疏鬆迷離的光影。
她的眼睛比曦山質地最為上乘的黑玉還要澄澈,明明白白地映照出自己身周一點即碎的斑駁幻夢。
你很辛苦,那個人這麼與艾落落說道。
艾落落說,那又如何?這是她自己所選擇的道路,無怨無悔。
有些選擇和辛苦總是值得的,這般獨自一人旅行的日子,比之過往已是輕鬆自在了許多,艾落落並不認為這樣的日子有多少辛苦,只是始終追尋不得的答案令人覺得有些許孤寂與迷茫。
時間久了,一顆沉甸甸的心愈發輕鬆,也愈發空蕩起來。
屬於自己的歸處,究竟是在哪裡呢?
世間所有的選擇都是艱難又輕鬆的事情,宴紫與艾落落說道,你的選擇並非毫無道理,因此從你出現的那一刻開始,我的心痛同樣有了存在的緣由。
她用又輕又柔的嗓音與艾落落說著最為甜蜜而又沉重的話語。
我愛你。
為何?艾落落問。
沒有為何,我一見你便心生歡喜,愛就是這般沒有道理的,宴紫答。
所求為何?艾落落說。
無所求,宴紫只答道。
何為期限?艾落落問。
在相遇之前便愛你,從此往後都將愛你,宴紫笑著回答了她。
原來笑意……也是有著實際形體的嗎?艾落落怔怔看著女子微彎的嘴角,心神微漾,目光不禁上移,與之相對視。
好柔軟、好溫暖的感覺。
像是有溫熱的水流湧入,平靜許久的心湖漸漸豐盈,泛起了許許多多的漣漪。
「紅塵千萬丈,皆為我所求,我是宴紫。」
萬丈紅塵,人間百態,都要攬入懷中么?真是好大的口氣,艾落落如此喟嘆道,但看著面前精巧靈動、神采奕奕的女子,又覺得合該如此。
她的世界理當有繁花萬里,奼紫嫣紅,星月璀璨。
「你呢、你叫什麼名字?」
「啊,你是艾落落……我知道了……我已經等你很久了……」
向來清明的腦子在遇到宴紫后嗡嗡嗡地響個不停,吵鬧至極,擾人思緒,一張嘴開開合合,艾落落已經快要聽不清面前之人說了些什麼,整個人暈乎乎的,也想不明白自己又回了些什麼。
待回過神來,她的大半個身子已經倚在宴紫懷裡。
宴紫手中拿著根系了許多小銅鈴的紅繩,正躍躍欲試地往艾落落手腕上戴。
「就這麼說好了,等我在這兒的一應事務都處理完了,我就來找你,我帶你回家。」美人笑靨如花,將紅繩一圈圈地繞上艾落落白凈的手腕,末了打了一個死結。
「這是千尋鈴,你只要帶著它,無論什麼時候、你在哪兒我都能找到你,喏,你看,我也有一個。」宴紫揪出藏在繁複衣領下的小鈴鐺,在艾落落面前晃了晃。
腕間的小鈴似有所感,無風自動,跟著發出清脆悅耳的鈴聲。
少女臉上一閃而過的差異盡皆落入宴紫眼底,笑意更甚:「你也在想我呀,只有在思念心底挂念的那個人的時候呢,千尋鈴才會響,它會為我們指引方向,去見自己想見的人。」
「我,在想你?」
思念一個自相見開始、相處了僅有片刻光陰的人?
艾落落有些不確定,更多的是匪夷所思,但倚靠著的這個懷抱過於柔軟,她好像不是很樂意起來了。
「是啊是啊,等我們分開了,你要是實在想我,也可以先來找我噢!不過嘛……」宴紫笑眯眯的臉上忽地露出了几絲為難。
「不過什麼?我們就一定要分開嗎?」
「我在這邊要處理的事務有些麻煩,我們不得不分開。」
「你來這裡做什麼?」艾落落的神情有些恍惚,這才一時半會的功夫,她就已經不想和這個古怪的女子分開了嗎?
雖然很莫名其妙,但再莫名其妙的真誠也是真誠,艾落落無法忽視所有的真誠。
尤其,這還是來自宴紫的,獨屬於她一人的真誠。
宴紫回答了她,面上的嚴肅不容置疑:「渡劫,我來這兒渡劫,再有一百年,一切便都能結束了,我就可以帶你一起回去。」
「去哪兒?」
「回家,回我們的家。」宴紫定定地瞧著滿面迷糊的少女,一字一句,堅定非常。
「那裡有賦予你艾落落之名的人,她已經等你很久了,當然,還有我。」
艾落落聽見了她的再次強調。
原來那不是錯覺。
有人等了自己很久了。
原來,她也是能被期待著的。